生態文化與感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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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活在一個五彩繽紛的物理世界中,每時每刻都要與之交流。而感知覺是人主觀的精神世界與客觀的物理世界交流的唯一“孔道”或途徑,通過感知活動,關于物理世界的信息才有可能進入人的主觀世界,由此才會產生記憶、思維、情感和意志等等更為復雜、高級的精神活動。可見,感知活動是人最基本的精神活動。在跨文化心理學領域,關于人感知活動的研究歸根結底是要回答一個問題,即不同生態文化環境中的人們,感知外部世界的方式是否相同?如果生態文化環境對人的感知活動有重要的影響,那么,不同生態文化環境中的人們感知外部世界的方式是有區別的。如果生態文化環境對人的感知過程影響甚微,那么,不同生態文化環境中的人們感知活動的方式應該是相同的,因為人的感覺器官及其生理過程是相同的。根據有關理論和實驗研究材料,我們對生態文化環境與感知覺的關系問題作一個初步的分析。
   一、經驗論與先驗論之爭
  在談到感知和生態文化的關系問題時,必然會涉及哲學和心理學中的一個重大理論問題即人感知的有序性和意義性來自人的過去經驗,還是來自于人的先天傾向?通過感覺器官和感覺通道,人的大腦獲得關于外部世界的感覺信息,這些信息雜亂無章,無時空次序和意義性,但大腦對這些信息的整合所產生的知覺卻是有序的和有意義的。知覺的整體有序性意義性是大腦先天遺傳的特性所決定的呢?還是人后天重復的感覺經驗所決定的?主張前者屬于哲學上的先驗論,主張后者屬于哲學上的經驗主義。肯定后天經驗對人的感知有重要作用是討論感知和文化關系的前提,因為文化對人的作用不是通過遺傳機制來實現的,而是通過個體后天經驗來實現的。否定后天經驗對感知的重要意義,就從根本上否定了文化對感知的作用。
  哲學上的經驗主義以貝克萊、洛克和赫爾姆霍茲等人為代表,他們的觀點各有不同,但都強調后天經驗對感知的重要作用。例如,貝克萊在他的《視覺新論》中就以經驗為依據說明空間知覺。為什么二維的視網膜可以看出深度和三維空間來?貝克萊指出深度只能由經驗──過去對付空間中的物體時所產生的動作經驗引起。眼部肌肉的緊張可作為物體距離的線索。假如我們經常體驗到那種因眼光在近物上的強烈聚集而引起的緊張,那么,這些緊張感對我們就意味著“近”,而眼肌的松馳和低度緊張則意味著“遠”,貝克萊還用經驗主義的觀點解釋知覺的恒常性和意義性。知覺的恒常性是由于人把物體的大小和距離聯系起來的結果。而任何特定的知覺只有以過去的知覺為依據才有意義,過去知覺的意義則是以觀念的形式傳到現在。感知理論上的經驗主義傳統被構造主義者馮特和鐵欽納、以及機能主義者哈維、卡爾所繼承和發揚。
  與經驗主義相對立的是先驗論,其代表人物是康德、米勒和黑林等人。康德認為絕對真理不是來自于經驗,而是出自于人類心靈的本性。因果、必然性、數學公理等等真理是先于經驗的,不依賴經驗證明而存在的。不僅如此,空間和時間也不是由經驗產生的。時間和空間是人知覺的先驗形式,它們把進入心靈的感覺整合使之富于意義性和秩序。康德認為心靈還施加選擇性于感覺接受一些,排斥一些,完全取決它的意圖。心靈是感覺的主人,而不是相反。康德時空先驗論的觀點受到著名生理學家米勒的支持。米勒把神經特殊能力說與感知聯系起來,認為心靈和環境沒有直接聯系,而僅僅是意識到環境刺激所引起的神經活動。由于構成視束的神經的空間安排,空間可以直接由視束知覺到。由此說明空間感知是神經的固有屬性所決定的。康德等人的感知先驗論觀點被以后心理學中的完形主義者所繼承和發展。
  雖然經驗主義和先驗論的爭論對于感知心理學的理論和實驗的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但是感知心理學的發展并未完全證實或證偽任何一方。當代多數心理學家的看法是經驗主義和先驗論都是部分真理,它們都正確說明了感知的某些方面。的確某些感知能力在出生后就立刻出現,而另一些則在有機體獲得大量的學習經驗后才發生的,生物遺傳和環境經驗對感知的形成和發展都起了重要的作用。盡管沒有完全推翻感知的先驗論觀點,但部分肯定經驗主義的觀點也為我們探討文化和感知的關系提供了一個前提。既然后天的環境經驗可以影響感知的形成和發展,那么,不同生態文化環境中的人們就有可能形成各有特色的感知覺。
  純理論的探討不能證明感知過程中的文化差異,只有實證性的研究才有可能做到這點。文化人類學(特別是認識人類學)和心理學(特別是跨文化心理學)是證實感知的文化差異的兩個最為重要的學科。
   二、人類學的發現
  大量的人類學考察和研究證實不同的種族或民族的認識活動(包括感知活動)有差異。許多西方人類學家在世界各地對所謂原始部落的考察發現部落人的感知和思維等認識活動與現代西方人有很大的不同。例如,詹姆斯.坦哲(James Tenel)曾調查過幾內亞的部落村民對疾病的觀念和態度,許多部落村莊的人告訴他一種奇怪的病,這種病使人的頭上長出刺來。詹姆斯找到了患這種病的人,在檢查病人時,他沒有看見什么刺,而站在周圍的村民卻指著那人的頭說,“那里,看見了嗎?”這些村民是有特別靈敏的感官,還是過分的愚味和迷信?詹姆斯認為兩者都不是。那些人確實“看見了”無形的刺,這是由于當地文化熏陶下產生的關于疾病的信念對人們的感知的影響的結果。如果詹姆斯用病菌的原理向村民解釋病的產生,那些人肯定不相信這是真的,這就如他不相信村民所說的刺一樣。許多人類學家認為不同的文化群體關于外部世界的主觀映象并不相同,這是因為人們的感知所產生的主觀映象是外物刺激作用和文化所塑造的主觀信念兩者結合的產物。
  著名法國人類學家列維·布紐爾在其名著《原始思維》中指出:原始人或部落人所生活的社會環境與我們現代人的社會環境有很大的不同,正因為這種不同,他們所感知的外部世界也與我們所感知的世界不同。無疑他們也象我們一樣具有同樣感官和大腦結構,但是,由于他們的文化所形成的、具有神秘屬性的集體表象的滲透,他們在感知外物時,自然而然就把集體表象的神秘屬性付與外物。對原始人來說,純物理的現象是沒有的。他們根本不能把心理映象和集體表象區分開來,因而原始人的知覺根本上是神秘性的。在他們的眼里,一切客觀事物,風雨雷電、有機物和無機物都具有某種神秘的屬性,擁有神秘的力量。
  在直接與生存活動有關的場合,原始部落人往往有驚人的感知觀察力,例如,澳大利亞的土著善于分辯動物的足印,跟蹤獵物。斯賓塞和紀林在談到澳大利亞土著居民時說:“土人不但能分清每一種動物和每種鳥的足印,而且在查看了什么獸穴以后,能立即按最新足印的走向告訴你這里有沒有動物。聽起來也許奇怪,土人能認出每個熟人的足印。”但是,在絕大多數的場合下,部落人的知覺不但不拋棄降低客觀性的一切主觀性和神秘性的東西,而是專注于它們,甚至在感知人物肖像時也是這樣。
  一幅肖像畫再現了人的某些客觀特性如身材、五官和面部表情等等。現代人在觀看這幅畫時,看見的仍然只是這些特性。對于感知傾向不同的部落人來說,這些客觀特征絕不是最本質的,它們多半只是生命體所固有的神秘力量和屬性的標記或媒介。存在物的圖象不過是我們叫做客觀特征的那些東西與神秘屬性的混合物。因此,圖象與它想象的存在物一樣,也是有生命的,也能賜福或降禍。這就是為什么部落人對肖像往往產生崇敬或恐懼心理的原因。從這里可以看出現代人和原始部落人感知上的一個重要區別,即現代人的感知趨向于抓住感知物的客觀屬性,而部落人的感知趨向于把握感知物的某種“神秘的屬性”。在我們看來,感知的客觀實在性是衡量其有效性的標準,但在部落人看來,這一點只起次要作用,或者說他們對此一點也不感興趣。他們關心的首要是與神鬼、與靈魂的交流,與那種包圍著他們、并決定著他們命運的神秘力量的交往。
  現代人與原始部落人感知的另一個區別是:現代人把感知著的主體之間的一致性當成是了解感知的客觀有效性的基本標志,和作為區別知覺與想象和幻想的手段。例如,有幾個人在場,其中只有一個重復聽到了什么聲音或看見了什么東西,那我們就會說這個人產生了錯覺和幻覺。但是,部落人并不把這種感知主體的一致性當回事。在部落人那里常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某些事物只能為某些人發現,其他在場的任何人都不能發現。這不會使他們任何人感到驚訝,大家都認為是完全正常的。例如,澳大利亞的土著巫醫從自己的病人身上取出一個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見的小東西,或找到并割斷了一根除他以外誰也看不見的繩子,在場的土著人中沒有一個人對這事的實在性有絲毫的懷疑。在列維·布紐爾看來,土著人忽視感知主體一致性這一特點也是他們文化的集體表象作用的結果。
   三、心理學的實驗研究
  也許有人會認為人類學家的方法不夠嚴密和客觀,其結論的主觀推斷成分較多,令人難以置信。但是,更為嚴密和客觀的心理學實驗和測量也同樣表明,感知和觀察這種心理活動過程確實因社會文化的不同而有所區別。這種區別的直接證據來自于跨文化心理學的調查和研究,例如,莫蒂(A.C.Mundy.1966)用簡單線條所畫的圖(見圖1)調查西方國家和非洲加納的兒童,西方7-8歲的兒童在看這些圖時,會覺得四個圖中的大象全都比鹿離人遠,比鹿高大,但是,加納的兒童卻看不出這些。對他們來說,第一圖中的獵人看不到鹿,因為山坡擋住了他的視線。圖中大象的比例小這點卻不能在加納兒童的頭腦中產生大象離得遠這種印象。莫蒂認為,從二維圖象中看出三維物體和深度距離來這種感知技能是后天學習經驗的結果,由于加納的兒童缺乏與圖畫書、繪畫等有關的學習經驗,沒能形成這種感知技能,因而不能很好地看出圖中物體的深度和距離來。盡管這種感知技能對于歐美人來說是十分平常的,但它決不是一種全人類的、普遍性的感知技能,而是與特定文化有關的、特殊性的感知技能。
  (附圖 B49512C1.JPG
  圖1 莫蒂簡單的圖畫
  感知活動中雖然存在著社會的文化差異,但并不是感知的任何方面均有這種差異。感知活動中有文化的差異,也有跨文化的普遍性和共同性。例如,對于莫蒂的草圖來說,西方人和非洲人都把圖中的幾個輪廓看成一個男人、一頭大象和一只羚羊。這就提示我們,輪廓描繪的“語言”是普遍性的。
  感知活動的文化差異還得到實驗心理學的某些知覺實驗證據的間接支持。這方面的證據來自于“感覺豐富和剝奪”實驗、動機和知覺關系的實驗。
  感覺豐富和剝奪的實驗是采用“刺激限制”和“額外經驗”這兩種實驗方法來研究感知發展與后天環境經驗和學習的關系。刺激限制法是研究者剝奪受試者某些正常的感覺經驗,并觀察其后果。額外經驗法是實驗者賦予受試者更多、更豐富的感覺經驗,從而了解豐富感覺經驗對知覺發展的影響。采用刺激限制法的實驗結果表明受試者的感知活動和行為產生了嚴重的缺陷,早期的感覺經驗和學習對知覺能力的發展是十分重要的。曾有人指出,在成熟過程中的某個時期是知覺能力發展的關鍵期。如果在這個時期,有機體缺乏正常的外部感覺刺激,腦的發育會受到抑制,因而妨礙了知覺能力的發展,產生嚴重的感知缺陷,檢查額外感覺刺激經驗的影響,是從把動物置于豐富的刺激環境的研究開始的。大量的實驗結果表明富于刺激性環境中的動物比飼養在正常條件下的動物有更好的學習成績或表現。另外還發現在富于刺激性環境中的白鼠比正常飼養的白鼠的腦發育得更大。
  Gibson和Walk(1956)最早讓實驗動物接觸特殊的感覺刺激(如圓形或三角形),以觀察這種接觸經驗的后果。他們發現早期接觸過將要辨別的圖形的實驗組動物與沒有接觸過的控制組動物相比,前者只要幾次嘗試就能達到標準成績的水平。在這個實驗之后,有大量的同類研究。這些研究的結果進一步說明了接觸特殊刺激的早期經驗對于有機體以后的感知辨別能力有重要的影響。
  感覺豐富和剝奪的實驗研究雖然沒有直接證明文化環境對人感知活動的影響,但是,它有力地證實了早期環境經驗和學習對感知能力的發展的重要意義。既然世上的人們生活在如此不同的環境和文化中,人們不同的環境經驗和文化學習自然會在他們的感知上留下“烙印”,形成各具特色的感知能力。因此,我們認為感覺豐富和剝奪的實驗結果是感知的文化差異的重要間接證據。
  關于動機影響有機體的實驗研究開始于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初,一批心理學家試圖收集實驗材料以證明動機對知覺的作用,他們的工作以“知覺中的新觀點”而聞名。這方面的研究有三類實驗即饑餓與知覺、知覺的防衛機制和價值與知覺等。假設你是一個趕考的學生,你為了明天的考試學習到深夜。你是否更容易感知到環境中與食品有關的刺激物,或者你比同房中剛宵夜回來的同學看得更快更清楚?如果一個人的知覺可以因當時的動機狀態而改變,那么,你必然比你的同學對與食品有關的刺激更敏感。Sanford最早試圖對這一問題作實驗檢驗,他在飯前飯后向十名兒童呈現模凌兩可的圖形,問他們象什么?作出與食品有關的回答者,在饑餓時的兒童是飽食時的兒童的兩倍,以后許多同類研究也都支持了桑福德的結論。例如,Mc-Clelland和Atkinson分別剝奪三組海軍受訓人員的飲食1、4、16小時,以控制饑餓動機的強度,然后向他們呈現模凌兩可的圖形。結果表明,隨著動機強度的增大,受試者更有可能把圖形當成是與食品有關的東西。
  知覺的防衛機制是指人為了防止自己受到威脅性刺激的侵憂,而自動地抑制自己對它們的知覺和反應的傾向。如果某些刺激對我們有很大的精神壓力,將它們從我們的腦子中排除出去,或者延遲對它的識別,直到確信它是什么為此,這從心理上來說可能是健康的。McGinnies(1949)首先用一個實驗來證明這種防衛機制。他找了16名男女大學生為被試,測量他們對一些詞作出識別所需的時間。這些詞有一半屬于中性的,如跳舞、兒童、火爐、或音樂等等,另一半詞可能會對情緒有所沖擊,如強奸、妓女、陰莖和淫婦等等。從理論上講,當“猥褻”的詞呈現給被試時,知覺的防衛機制會自動干預,不讓他們識別這些詞,因而識別它們比識別中性詞所需的時間要多。實驗結果如圖2所示,識別“猥褻”詞所需的時間確實比識別中性詞要多。雖然這個實驗受到了批評,但后來設計更嚴密的實驗同樣支持知覺防衛機制的假說。
  (附圖 B49512C2.JPG
  圖2 對中性詞和沖擊情緒的詞的平均閾限
  所謂價值與知覺的關系問題,簡單地說,就是對我們有價值的東西是否看起來比沒有價值的東西要大一些?Bruner和Goodman用一個實驗來探討這個問題。他們找了兩組十歲的兒童來判斷錢幣的大小,一組兒童選自波斯頓貧民區,另一組選自富裕區的私立小學。Bruner和Googman假設來自兩個根本不同的社會經濟階層的兒童必然對金錢有不同的需要。一般說來,錢幣對于貧困兒童更有價值,因而他們對錢幣大小估計可能會比富裕兒童的估計要大些。實驗采用心理物理法的調整法來測定被試對標準刺激(一分、一角、二角五分的輔幣和半園幣)估計的大小。結果表明所有兒童對錢幣的估計都高一些,但貧困兒童比富裕兒童的估計更高。此外,隨著錢幣值的增加,估計過高的總量有增加的趨勢。這個結果支持了價值影響知覺的觀點。
  以上三類實驗說明需要,防衛機制和價值等動機因素對知覺過程有制約作用,而這些動機因素特別與社會文化有關,也就是說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會使人產生不同的需要、價值觀和動機,進而制約人們的知覺活動。因此,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導致不同的感知能力或感知方式是十分可能的。跨文化心理學的研究直接證實了感知活動中文化差異的存在,而實驗心理學的研究又為文化環境對感知的影響提供了間接的證據,同時,還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環境文化作用于感知活動的方式和途徑,即環境文化可能通過提供豐富或貧乏的感覺刺激和特殊的感覺刺激影響大腦的發育和制約感知能力的發展,可以通過對需要、防衛機制和價值等動機因素的影響來作用于人們的感知活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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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宏印著《跨文化心理學導論》,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第75-87頁。
  Segall,M.H.et.al.,Human Behavior in Global Perspective:AnIntroduction to Crosscultural Psychology,Pergamon Press,1990.)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心理學系)
  
  
  
前沿呼和浩特15-20B4心理學鄭雪19951995 作者:前沿呼和浩特15-20B4心理學鄭雪19951995

網載 2013-09-10 21:4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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