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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又叫踏青節,除去講究禁火、掃墓,清明節還有踏青、蕩秋千、插柳等一系列風俗活動。淡蕩春光寒食天,對日常生活的倦怠不免催人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阿蘭·德波頓在《對旅行的期待》一文中就講到:“旅行仍能表達出緊張工作和辛苦謀生之外的另一種生活意義”,但現實,往往衍生出一些我們期待之外的東西,這或許就像藝術與現實之間的距離……祝假期愉快。
如果生活的要義在于追求幸福,那么,除卻旅行,很少有別的行為能呈現這一追求過程中的熱情和矛盾。不論是多么的不明晰,旅行仍能表達出緊張工作和辛苦謀生之外的另一種生活意義。盡管如此,旅行還是很少迫使人去考慮一些超越實際、需要深層思索的哲學層面的問題。我們經常得到應該到何處旅行的勸告,但很少有人告訴我們為什么要到那個地方,又如何到達那個地方,盡管旅行的藝術會涉及一些既不簡單,也非細小的問題,而且,對旅行的藝術的研究可能在一定意義上幫助人們理解希臘哲人所謂的“由理性支配的積極生活所帶來的幸福”或人類昌盛。
在對旅行的期望和旅行的現實的關系上總會出現一個問題。我碰巧讀到于斯曼的小說《逆流》。小說發表于1884年,主人公德埃桑迪斯公爵是一個衰朽厭世的貴族,正籌算一趟倫敦之旅,他百般思索,分析了對一個地方的想象和實際情形之間令人極度沮喪的差異。
在于斯曼的小說中,德埃桑迪斯獨自住在巴黎市郊的一處寬敞的別墅。他幾乎足不出戶,因為這樣,可以使他避免看見他所以為的人之丑陋和愚蠢。他還年輕時,一天下午,冒險到附近的村子去了幾個小時,結果發現他對他人的憎惡更甚。從那以后,他決意一個人躺在書房里的床上,閱讀文學經典,同時構想自己對人類的一些尖酸刻薄的想法。但有一天清早,德埃桑迪斯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意愿,想到倫敦旅行。這變化,連他自己都覺得吃驚。在到倫敦旅行的意念蔭生之時,他正坐在火爐邊讀一本狄更斯的小說。這小說引發了他對英國人的生活情形的種種想象。事實上,對此他之前已冥思良久,只是現在,他熱切地盼望能親眼一睹。
隨著火車離站時刻的迫近,德埃桑迪斯對倫敦的夢想行將變為現實,但就在這個時刻,他忽地變得疲乏和厭倦起來。他開始想象自己著真的去倫敦該是如何的無聊和乏味:他得趕到火車站,搶個腳夫來搬行李,上了車,得睡在陌生的床上,之后還得排隊下車,在貝德克爾已有精到描述的倫敦街景里拖著自己疲憊的身子瑟瑟前行……想及這些,他的倫敦之夢頓時黯然失色:“既然一個人能坐在椅子上優哉游哉捧書漫游,又何苦要真的出行?難道他不已置身倫敦了嗎?倫敦的氣味、天氣、市民、食物,甚至倫敦餐館里的刀叉餐具不都已在自己的周遭嗎?如果真到了倫敦,除了新的失望,還能期待什么?”仍然是坐在椅子上,他開始了自我反省:“我竟然不肯相信我忠實可信的想象力,而且居然像老笨蛋一樣相信到國外旅行是必要、有趣和有益的,我定是有些精神異常了。”
實地的旅行同我們對它的期待是有差異的,對此觀點,我們并不陌生。對旅行持悲觀態度的人——德埃桑迪斯應該是一個極佳的典范——因此認為現實總是讓人失望。也許,承認實地的旅行和期待中的旅行之間的基本“差異”,這樣才會更接近真實,也更有益。
如果說我們往往樂于忘卻生活中還有眾多的我們期待以外的東西,那么,藝術作品恐怕難逃其咎,因為同我們的想象一樣,藝術作品在構型的過程中也有簡單化和選擇的過程。藝術描述帶有極強的簡括性,而現實生活中,我們還必須承受那些為藝術所忽略的環節。一本游記,譬如說,可能會告訴我們敘述者“旅行”了一個下午趕到了山城X,而后在山城里的一座建于中世紀的修道院里住了一宿,醒來時已是迷霧中的拂曉。事實上,我們從不可能“旅行”一個下午。我們坐在火車上,腹中剛吃過的午餐在翻騰。座位的罩布顏色發灰。我們看著車窗外的田野,然后又回視車廂內。一種焦慮在我們的意識里盤旋。我們注意到對面座位的行李架上一個行李箱上的標簽。我們用一個手指輕輕地敲打窗沿。食指的指甲開裂處,勾住了一個線頭。天開始下雨了。一顆雨滴沿著蒙滿灰塵的車窗玻璃滑下,留下上一道泥痕。我們在尋思車票放在哪里。我們又看著窗外的田野。雨還在下。火車終于啟動了。火車經過了一座鐵橋,然后不明緣故地停了下來。車窗上停著一只蒼蠅……所有這些,可能還只不過是“他‘旅行’了一個下午”這一意蘊繁雜卻讓人誤解的句子中的“下午”的第一分鐘里發生的一些事件。
如果要求一個講故事的人給我們提供如此瑣屑的細節,他必定很快惱怒不已。遺憾的是,現實生活就像是用這種方式講故事。用一些重復、不著邊際的強調和沒有條理的情節惹我們厭煩。
知曉了這些事實,我們便不解釋此種怪狀了,那就是在藝術作品和期待中找尋有價值的因素遠比從現實生活中找尋來得容易。期待和藝術的想象省略、壓縮,甚至切割掉生活中無聊的時段,把我們的注意力直接導向生活中的精彩時分而毋須潤飾或造假,結果是,它們所展現的生活氣韻生動、井然有序。這種氣韻和秩序是我們紛擾錯亂的現實生活所不能呈現的。
德埃桑迪斯曾試圖到英國旅行。在這之前的許多年,他還想過到另一個國家旅行,這個同家就是荷蘭。在動身前,他把苻蘭想象成特尼爾斯、揚·斯丁、倫勃朗、奧斯塔德的畫作所描繪的地方。他期待那里有簡單的家族生活,同時不乏肆意的狂歡;有寧靜的小庭院,地上鋪的是磚石,還可以看見臉色蒼白的女仆倒牛奶。因此,他到哈勒姆和阿姆斯特丹旅行了一趟,結果當然是大失所望。盡管如此.那些畫作并沒有騙人,荷蘭人的生活確有其簡單和狂歡的一面,也有鋪著磚石的漂亮庭院,能看到一些女傭在倒牛奶,然而,這些珍寶都混雜在一大堆乏昧的日常影像中(如餐館、辦公樓、毫無特色的房屋、少有生機的田野等),只不過荷蘭的畫家們從不在他們的作品中展現這些普通的事物而已。旅行時,置身于真實的荷蘭,我們的體驗也因此奇怪而平淡,全然不及在羅浮宮的荷蘭畫作展廳里瀏覽一個下午來得興奮,因為在這幾間展室里,收藏有荷蘭和荷蘭人生活中最美好的方面。
有些荒謬的是,旅程結束后,德埃桑迪斯發現在博物館里欣賞荷蘭畫作更能讓他體驗到他所熱愛的荷蘭文化的方方面面,而這種體驗,是他帶著十六件行李和兩個仆從到荷蘭旅行時所沒有的。
我們專注于一個地方的圖片和文宇描述時,往往容易忘記自我。在家時,我的眼睛反復盯住巴巴多斯島的每一張攝影圖片,并沒有想到眼睛其實是和身體,以及在旅行中相伴相隨的我們的心智密不可分的;而且在很多情形下,由于它們的在場,我們眼之所見便部分、甚至全部地失去了意義。在家中,我可以專注于酒店房間、海灘或天空的圖片而忽略跟它們密切相關的復雜環境,而這些圖片所反映的只不過是更寬廣、更繁雜的生活的一小部分。
我的身體和心靈是難纏的旅伴,難以欣賞這趟旅行之美。身體覺得在島上難以入眠,抱怨天氣太熱、抱怨這里的蒼蠅以及酒店里難以下咽的飯菜;心智呢,則感到焦慮、厭倦,還有無名的傷感,以及經濟上的恐慌。
我們曾期望持久的滿足感,但實際情形并非如此,處在一個地方所得的幸福感和同一個地方聯系在一起的幸福感似乎一定只能是短暫的。對于敏感的心智而言,這種幸福感顯然是一種偶然的現象─—只是在那么一個短暫的時刻,我們將過去和未來的一些美好的思緒凝合在一起,所有焦慮頓然釋解;我們沉浸于周圍世界,真切地感受它們。遺憾的是,這種狀況很少能持續十分鐘,在我們的意識里,新的焦慮總在生成,一如愛爾蘭島西岸的寒濕氣流,每隔幾天總要登島一次。過去的勝利不再輝煌,將來的情形顯得復雜不定,影響到眼前的美景,它們也變得像總在我們周圍的其他景觀一樣,讓人視而不見。
除了荷蘭之行和未成行的英國鄉旅,德埃桑迪斯再也沒有打算過到國外旅行。他就呆在他的小別墅里,讓自己置身于各式各樣的事物之中,這些東西讓他很容易就享受旅行的精髓。他在墻上掛著各種彩色圖片,上面標示著外國的城市、博物館、酒店和開往瓦爾帕萊索或普賴特河的班輪,儼然是旅行社的宣傳櫥窗。在他臥室的墻上貼滿了框框條條,都是大的船運公司的班輪時刻表。他在一個水缸里養了些水草,還買來一只小帆船。一些船用的索具以及小的海員模型……藉著它們,他能體驗到遠航的最大樂趣,卻免去了航海中可能出現的任何不適。德埃桑迪斯用于斯曼的話表達自己的結論:“想象能使我們平凡的現實生活變得遠比其本身豐富多彩。在任何地方,實際的經歷往往是,我們所想見到的總是在我們所能見到的現實場景中變得平庸和黯淡,因為我們焦慮將來而不能專注于現在,而且我們對美的欣賞還受制于復雜的物質需要和心理欲求”。
摘錄自阿蘭·德波頓《旅行的藝術》
鳳凰讀書 2015-05-16 15: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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