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蜀:我有一個夢:讓北漂南漂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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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已經是幾億中國人的一種基本生存狀態。漂泊,漂流,漂游,像云那樣,像浮萍那樣,嚴重缺乏抗風能力,一絲絲風都改變生存軌跡。沒有恒定的方向,沒有確切的歸宿。漂得倉皇,漂得悲涼。
其實,原本可以不這樣的。那些有代表性的市場經濟國家,哪一個不是每天都人流川流不息?所謂樹挪死人挪活,正是基于人口的巨量流動,才帶來信息的流動,知識的流動,智慧的流動,機會的流動,如水因激流而產生巨大勢能。人口的巨量流動,原本是市場時代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人不能接受,沒那么多滄桑感。
唯獨在中國,以至于必須要用漂這個特定的詞匯,來形容流動族群的基本生存狀態,尤其形容流動族群的特殊心態,即那種倉皇的心態,那種悲涼的心態。
正是基于那種心態,才培養了人們對于漂的尊嚴,漂的權益的特殊的敏感。所以,當媒體披露,北京近日有30所打工子弟學校關門停,近3萬打工子弟因此失學時,馬上就引爆了輿論的強臺風。流行于互聯網上的現場圖片,圖片中那一個個失學兒童在被強拆的校舍廢墟上手足無措的樣子,深深刺痛了千萬讀者的心。漂,要害在于無根,因而無從著陸,無法安頓。而這命運居然并非到自己這一代止步,居然注定了下一代也無從幸免,也必然接續無根漂泊的命運。
北京的建設,集中了全國最優勢的資源。北京的每一份榮光,因而都不單屬于北京,也屬于每個中國人,何況,打工子弟的父母在北京都有勞作,都有消費,都有納稅。北京卻并不承認他們,一旦認定所謂人口超載,他們就必須隨時讓路。不走,就用各種招數逼他們走,包括不惜從他們的孩子下手。這頗類似強制清場的舉措,不限于北京一域,而早已成為體制性的常態舉措。譬如在據稱是開放前沿的深圳,就曾轟轟烈烈地關閉10元店,燒掉流浪漢寄居的窩棚,以切斷外來底層族群的生存通道,讓他們不得不乖乖離開。這邏輯如此強大,以至于后來“大運會”期間,為防有礙觀瞻,深圳竟強制性地將數萬“高危”流動人員,悉數驅趕到東莞等鄰近地區。
只需要你的青春、汗水和財富,對你這個人本身并無興趣。只有功利,沒有關懷,沒有負責,這就是現行體制對流動族群的真實態度。仿佛一片一片的莊稼,收獲了麥穗之后,麥稈則往往被當作負担,當作累贅,恨不得統統丟掉或者一把火燒掉。北京強行關停打工子弟學校正寄寓著這樣的懸念,才充分調動了公眾的合理想象,引爆普遍的恐懼與譴責。
這就能夠理解,為什么會用漂這么灰色的詞來形容外來族群的基本生存狀態尤其是心態。就此而言,中國所謂流動人口不僅屬于空間意義上的流民,更往往屬于心理流民甚至是心理難民。他們跟他們腳下的城市,跟他們腳下的土地的心靈上的必然聯系,被體制一刀兩斷,即他們的心靈被架空,自始至終乃至一代又一代,都只能漂在云里、霧里、風里……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同樣是市場時代,人家的巨量人口流動,和我們的巨量人口流動,會在漂與不漂這點上有天壤之別。陳丹青說他的孩子從中國到美國,不用出示任何證件,只要拿出國外寄來的信封,人家就會給孩子辦理入學。這真令人汗顏。通常認為國內的物流成本,比從中國到美國的物流成本高太多。豈知中國孩子國內異地入學,也比從中國到美國入學要難太多。這是一個怎樣荒誕的傳奇。我們給流動族群,實在附加了太多的體制性鎖鏈和體制性羞辱。
曾經有個統計數據,被認為是一種成就,即中國城市的私房比例,比很多發達國家都高。這在我看來,卻絲毫不值得炫耀。中國老百姓有著比其他國家的老百姓強烈太多的買房沖動,而支配這沖動的,則往往是深入骨髓的一種恐懼,即對漂的恐懼。沒有私房,往往只能租房,而只要租房,你就很可能屬于大運會期間,被強行驅趕的所謂“高危人群”中的一員。你的額頭就仿佛被刻上一種隱性的恥辱標記,你隨時可能被查房,查證,而且常常發生在三更半夜……那么趕緊置業吧,只有住進自己的私房,才不會被歧視,才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才有安全感,和真正的私人空間。
如前所述,市場時代必然是巨量人口流動的時代。流動帶來活力,流動帶來財富,流動當然也應該帶來權利與尊嚴。怎樣學會尊重流動族群,讓他們不再是黃土地上的吉普賽部落,讓北漂有尊嚴,南漂也有尊嚴,漂到哪里都有尊嚴,都賓至如歸,從而徹底刷新漂的詞義,讓漂變得明亮溫暖,這,應該構成制度變革的重要方向。否則,難有真正的市場可言,更難有真正的文明可言。


笑蜀 2011-08-21 09: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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