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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30日在上海領教工坊前沿沙龍講座的錄音整理
貌似一脈相承、綿延不息的「中華文明」,一直高度依賴于內亞文明的秩序輸出。
我們要考慮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首先要考慮的是背景和格局,先把自己在坐標系中的相對位置搞定以后,其他的具體的條件才會有意義。如果相對位置沒有搞定的話,其他的僅僅通過線索本身還不能展示出充分意義來。
規則產生和演化:
人類的文明,我把它解釋成一個規則生成和演化的過程。其它的因素雖然有,但其實都是由規則生成和演化派生出來的。這樣就可以引出一個附帶的推論,它會顛覆有很多習以為常的見解,我們認為或以為是盛世的東西,其實往往不是規則產生和演化最重要的階段。它們與其說是規則產生的地方,倒不如說是消費規則的地方。真正規則產生的地方,就是我發明了一個名詞叫「原始豐饒」來稱呼它,很大一部分,甚至大部分,都產生在人類文字和文明以前的時代。為什么會產生在這個時代?照列維·斯特勞斯的解釋,恰好就是因為文字和文明的產生,導致了管制系統的加強,因此原先在無文時代,比較自由而多元化的演化,在文明和管制體系產生以后,反而變得緩慢和單一了。
這樣說有很強的證據。對人類民生最重要的所有的發明,比如耕作技術、畜牧技術、人類馴化的大多數動物、植物和各種技術,這些對人最重要的東西,全都是在文字產生以前誕生的。而文字產生以后,唯一產生的東西就是官僚制度和國家制度,而發明的速度反而是減慢了。
如果你把世界看成是一種達爾文式的生態演化產物,那你就可以看出,規則在什么情況下能夠最大限度的產生和演化。它應該是多元的,應該存在著許多個彼此之間相對孤立的小生態環境,局部規則在這樣的小生態環境中間,能夠充分的產生,在它產生做大以前,不會受到太多的干涉。它要有一定流動性,但是流動速度是有限的和緩慢的,也就是說,不同的小生態環境,以及各種不同的局部規則,要通過相互滲透接觸和碰撞,不斷地深化和演進。但是,速度不能快到席卷一切的地步。如果存在著席卷一切的高速度的交流的話,那么這個交流的速度之快,就足以使某些在局部環境中產生暫時優勢的規則,在極短的時間內,一下就掃平廣大區域里面的眾多規則。就像某種突如其來的黑死病,這種傳染力一下子可以消滅一大批人口一樣。這種環境之是不利于規則復雜度的演化的。要么就是簡單和平鋪的規則替代一切;要么就是沒有充分的時間,因此即使有規則,也不可能延伸到充分復雜和堅強的地步。
符合這個條件的地方,在文明和文字產生以前,幾乎是全世界;在文明和文字產生以后,反倒只存在于某些特殊地區,特別是文明的邊緣區。而文明的核心區,表面上看是最繁榮,光華最盛的地方,恰好是消耗得最厲害的地方。它之所以光華最盛,恰好就是因為它以前積累較多,而現在還沒有到消耗完的地步。如果你處在正在積累和生產的階段,那你燃燒的光是不會很亮的,等你燃燒光度最亮的時候,實際上經常是你生產的速度已經趕不上燃燒的速度了。燒光了以后接下來就要變成灰燼了。
高地、濕地和草原:
我們回顧文明最初產生的狀態。因為它多元化的程度,比文明產生以后要大得多,所以籠統的區別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如果不要求精確的話,只要求大致上有一個線索的話,你也可以把它分為三種在時間上有交錯,但是先后順序還是很明顯的類型:高地型,濕地型和草原型。他們產生的速度,大致上的順序是,首先是高地,其次是濕地,最后是草原。這三種不同環境演化出來的規則,對后來的文明演化起了不同的作用,跟這個時間差很有關系。不是說所有地方都是先高地,再濕地,再草原,大致上的順序是這個樣子,局部是可能有很多例外的。
同時最早產生文明的地方,就是西亞這個地方,這個時間順序大致上是靠得住的。留下記錄最多的地方,比如說是兩河和埃及,情況是很明顯的。最初產生文明的地方是在高地,比如說,下埃及還是蚊子橫行沼澤地的時候,上埃及的高地首先產生了邦國。在美索不達米亞還淹在水底的時候,上游的馬里王國,耶利哥城邦這些地方它已經存在了。這里面有一部分是因為地理環境和自然條件。因為你要開發濕地是需要大量有組織的勞動力,如果組織性不太強,只是人數較少的部落的話,你勝任不了這樣的工作。同時能夠戰勝蚊子,能夠修建水利系統,這是技術已經有一定進步的證明。人類文明在剛剛開始的時候,技術水平應該還達不到這樣的水準。而高地的特點是什么?第一它的生態比較豐富,有森林,有喬木,有草,而且氣候比較適合人類居住,它不太潮濕,沒有什么有害的疾病,和蚊子之類的傳染病。小部落在這樣的地方是容易扎根和生存的。
所以最先產生出來的城邦和文明,不是在低地而是在高地。他們在發展到一定階段以后,才進入低地了。從進入低地這件事情對文明是一個挑戰,因為你達不到一定的門檻就進不去,可以說高地的最初的文明,主要是自發秩序,而低地產生出來的文明,則設計色彩非常濃厚,尤其在美索不達米亞,蘇美爾(位于美索不達米亞的南部,通過放射性碳十四的斷代測試,表明蘇美爾文明的開端可以追溯至距今6000年前。在距今約4000年前結束,被閃族人建立的巴比倫所代替。這里發現的含有楔形文字前文字的最古老的石板被定期為距今約56世紀前)是定居文明的始祖。它最先產生的特點是什么呢?神廟這個設計者的作用。現在看來,好像有很多蘇美爾城邦,它就是在原先不適合居住的沼澤地上,排干沼澤地以后建立起來的。原先是沼澤的地方,排干以后,差不多是最肥沃的土地。像尼羅河邊和幼發拉底河邊上的土地,那里比高地上、山坡上土地要肥沃多了,你只要有技術能力,把這些地方開發出來,那么農產品產量一定要比高地上要豐富的多,但是這需要一個組織者,組織者一般是神廟。
它有一個特點,它一開始劃分出來的土地,都是方方正正的,好像美國各州的邊界一樣。如果是自然形成的土地的話,那么它的邊界應該是犬牙交錯的。整齊的邊界那就是人類設計的產物。而且,這些土地中間有很大一部分是撥給神廟的,由神廟負責充當各種 — — 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充當社會福利和公共開支/公共事務的收入所用的土地。這些城邦的設計性質非常明顯,神廟一開始處于核心地位,囊括了現在很多事務,一部分政府的事務,一部分民間慈善組織的事務,一部分知識分子的事務,同時還兼任著什么旅客的招待所啦、金融服務中心啊、契約的保管者之類,各種五花八門的任務,都是由神廟集團來負責的。
從最初這樣造成的地方,可以說,按照當時的標準,應該是人間樂園,《圣經》里面伊甸園如果你從語言學角度上考慮的話,它其實翻譯出來就是正直人士的家鄉,它的地點是可以在地球上可以找到的,就是伊拉克中南部到阿拉伯北部這個地方。《圣經》里面記載過,有四條大河,其中有兩條叫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它現在還在伊拉克流動。另外兩條大河,它的痕跡也可以找出來,你從衛星圖上就可以找出來,它們在現在沙特阿拉伯北部,在古代這條河流是的確存在的,但是后來氣候變得干燥了,它們已經變成沙漠了。但是伊甸這個詞出現的時候,我們可以相信《圣經》說得沒錯,這四條大河的的確確是同時在這塊土地上奔流的。這個地方因為被周圍所有的人羨慕,所以就像人間樂園一樣,于是在它消失后很久,還留下了伊甸園的傳說。
但是這樣的體系有一個重大的弱點,通過剛才的描繪也可以看出來,它的規則的單調性是驚人的。像馬里王國這樣的組織,它還帶有一定的部落色彩。現在留下來的某些非常古老,可能有七八千年以前的記錄,顯示說是它國內有很多多元化的政治組織,有很多政治組織是馬里王不能控制的,所以國王這個頭銜你也不能夠理解成我們現在理解的國王。只不過是因為找不到更合適的翻譯方法,就勉強把它稱之為國王。有很多特殊的政治實體,你對它進行人口統計都是做不到的事情。它的體系是一個多元的嵌合體,更接近于中世紀歐洲那些王國。而不大像是我們現在理解的這樣的國王。
而蘇美爾建立起來的城邦,它神廟統治下來的地方,讓人聯想起什么呢?讓人聯想起印度西北部那些城市,印度河那些失傳文明的那些城市,讓人聯想起印加帝國(11世紀至16世紀時位于南美洲的古老帝國,重心區域分布在安第斯山脈上,其版圖大約是今日南美洲的秘魯、厄瓜多爾、哥倫比亞、玻利維亞、智利、阿根廷一帶,中心位于今秘魯庫斯科),用計算機方式來管理,一切搞共產主義的印加帝國,令人聯想起一個許多共產主義者設想一個井井有條的烏托邦。它有一個賢明的管理階級,把一切都給你規劃得很好了,它的游戲規則是異常單調的,但它的產品(人口產量、作坊產品)極其豐富。用生態學的角度來考慮它的話,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選擇。它就像是一個高度良種的小麥或水稻品種,基因是很單調的,產量是很高的,但是抗病力是很弱的。如果發生了瘟疫,它很容易大片大片地死光。但是不發生瘟疫時候它的產量是非常高的。
一般人理解的文明,就是第二種類型的文明,在濕地建立起來的文明。一般來說這種文明能夠供最大量的人口,可能人類的80–90%以上,都是來自于這種濕地的人口,能夠建立起大帝國和強大的官僚機構,能夠供養大批知識分子,能夠建立巨大的神廟和公共建筑物的文明,全都是處于這個類型的。如果從人口角度來看的話,你很容易認為這就是人類文明的最高體現。但是從規則角度來看它不是,它恰好是產生的規則最少、最單調的地方。
然后是第三種文明,第三種文明是產生最晚、草原型的文明。有些人把它稱之為游牧文明。但是實際上是它的復雜度比游牧要大得多。也就是說實際上你認真考察的話,包括成吉思汗他們,就沒有哪一個所謂的游牧部落是真正完全依靠游牧來生存的,或者完全依靠牲畜來生存的。他們不能獨立存在,他們的某些至關緊要的物質需要通過交易,從其他周圍的文明中取得,而自己沒辦法產生。所以這種文明一定是次生型的文明。它如果最早就產生出來,而且只有它沒有別人的話,它自己就生存不下去了。它演進的過程,從最初開始,跟其他的建立了高地和濕地文明那些部落組織,沒有明顯差別。毋寧說它跟這些人是有共同祖先的,只是在這些走入其他途徑的文明,產生出大量的剩余物資以后,形成一種擠壓式分工的局面,迫使它在失去了原先的許多可以共同活動的空間以后,必須退到一個更加邊遠的草原地帶以后,更加依賴草原以后,尋求新的技術突破,然后產生新型的文明。
軍事技術與軍事貴族:
這個文明的重要性在哪呢?它產生了對后來全世界影響很大的突破。它突破了軍事技術,通過軍事技術產生了軍事貴族。而在次生型的大多數文明當中,軍事貴族制度是他們憲法制度的核心。你把大多數憲法制度,包括古希臘城邦,和近代歐洲的日耳曼人的憲法結構,追溯到它最起源的原點,都可以追到軍事貴族這個原點上面來。而次生型的文明,即使原先有其他的模式,它也被歷史抹掉了,真正能夠維系下來的都是這個模式。
像蘇美爾城邦,和早期埃及那些文明,它給你一個很大的感覺,好像是和平的性質非常嚴重。像那些建立蘇美爾城邦的神廟,他們建立的城邦給人一種強烈的印象,他們似乎是不知戰爭為何物的。祭祀集團并不強調武力,他們強調是什么?他們意識形態能力和計算能力,他們測量土地,分配土地,建立契約,仲裁各種糾紛,好像背后沒有明顯的或者特別強大的武力集團支持,只憑著傳統和習慣的權威,就足以使他們城邦的各個階級服從了。
但是后來產生的文明,特別是雅利安人入侵以后的文明,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他們的軍事色彩是異常突出的,軍事貴族始終在統治權力中間處于核心地位。因為他們最初產生于被擠壓的狀態,世界被早期文明瓜分完畢以后他們被擠壓到了那些不足以供養大量人口的地方,但是這種壓力迫使他們做了很多重要的技術創新,在軍事方面,幾乎所有的技術創新都來自于他們這個集團。貿易方面,運輸方面,可能有不止一半的創新是來自于他們這個集團,因為大多數知識分子,是來自于建立濕地的農耕集團,所以經常對這點是估計不足的。
而后一種變化就是草原型文明進入世界以后造成的第一波后果。他們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就是極大地加快了傳播的速度。加快傳播的速度,也就是意味著縮短了孤立系統獨立演化規則的時間,這對后來歷史有極其深遠的影響。這個來自于草原系統的技術發明波,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多次。在青銅時代記載著很清楚的就是馬拉戰車這個技術。我們所知道的第一代文明,差不多就是由馬拉戰車的武士制造出來的。由于馬拉戰車的存在,又導致壁壘攔截技術的升級。像喜克索斯王朝(喜克索斯人(Hyksos)是古代亞洲西部的一個混合民族,喜克索斯也譯希克索。于前17世紀進入埃及東部并在那里建立了第十五和第十六王朝(約前1674年至前1548年)。他們推翻了埃及虛弱的第十三王朝(首都孟菲斯),統治了中和下埃及一百多年。喜克索斯人將新的戰爭技術如復合弓、馬和馬拉的戰車引入埃及)的入侵,對埃及和現在巴勒斯坦南部那些地方的要塞建筑技術,發揮了革命性的作用。后來建立起來的要塞有雙層防衛體系,就比以前埃及舊王國時代那種簡簡單單的用石頭和土塊堆墻的技術,要先進多了,它們有緩沖系統,第一道城墻被打破了,第二道城墻還能夠繼續堅守。
周王朝的崛起:
像中國最早的王朝,商周王朝,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的戰車技術是從兩河流域或者是諸如此類的地方輸入的。因為他們戰車的結構和形式,跟中東地區相似度太強了,而且時間又晚了一千多年。而且商王朝最初開始的時候,它對周圍部落軍事優勢,主要依靠它對戰車的壟斷,而這種戰車的壟斷被打破的時候,例如像牧野之戰,周王朝也能夠動員上百輛戰車,投入戰斗。這時候殷商王朝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地理位置是件相當重要的事情,在周人崛起之前,有理由說殷商這個集團,他們相對于東部南部的各個集團,是壟斷了通向中亞道路的和技術輸入道路的。但是周人崛起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它這個地緣形勢非常接近、非常適合于截斷這條道路,可以合理推算出周人在利用它跟草原更加密切的接觸,實現了一場軍事組織的革命。
殷商和周朝之間他們軍事組織非常不一樣,殷人建立的定居點論人口來說,至少是不如西周后期和春秋時期的,據點中間有很多只有幾百,頂多上千居民。但是它動員力度相當徹底,經常出現上萬名戰士出動的格局。比如說是基本上所有男丁都是習慣于作戰,甚至商王殉葬的墳墓中間,還有女武士。武士跟奴隸不一樣,商王也用大量的奴隸來殉葬,但是武士恐怕是自愿殉葬的。因為你很難強迫他們殉葬,他們很可能像后來秦穆公時代的三良一樣,是出于對宗主的忠心而自愿殉葬的,殉葬的過程中間還攜帶他們的殺傷性武器。他們并不像奴隸那樣是被捆綁的,或者被殺了獻祭以后殉葬的,而是帶著他們的武器一起殉葬的,這就很能說明問題。
而周人的軍事制度,所謂的「天子六師」,這應該是后來整理過的說法,但是即使考慮到整理和歪曲的程度,也可以看到它的軍事義務不是普及到全民的,而是一個高度精英的集團,由他們壟斷專門負責軍事技術。而周人的平民生活,比殷商要和平得多,從《詩經》里面和其他記載來看,周人有一個相當龐大的平民階級,在正常情況下是不大需要打仗的。像《詩經》七月中描繪那樣,他們要生產出各種產品,去給他們的領主服役,去用這些產品供養他們領主,但是他們自己不太必要打仗。打仗是領主的事情,領主的軍事專業化程度,比商王要高。商人差不多是全民皆兵,但是專業化程度不是很高:基本上是最低級的,最窮困的人,在墓葬里面只有幾個陶器的人,他身上都帶著一些像是彈弓啦、投石器之類的東西。高級的武士或者貴族就有很復雜很華麗的武器,武器上面還有漂亮的裝飾,說明他是個地位很高的人,諸如此類的,但是區分不很明顯。你看不出商朝的高級武士專業化程度,跟普通的也要打仗的平民之間差別有多大。但是在周王朝時期,這個差別就非常之大了。
能夠參加「天子六師」的那些貴族,他們是要經過嚴格訓練的。這些嚴格訓練的程度,痕跡在孔子時代還保留著的,孔子不是教君子六藝,其中就包括駕駛馬車和射箭技術么?這肯定是非常專業的東西。貴族子弟,像孔子這樣的小貴族,在成年的時候大概14歲左右,通過成年禮的標志就是,他要參加家族的祭祀,其中包括射箭的儀式。這種儀式你也可以說帶有一種游戲性質,帶有禮儀性質,但是最初的目的和最根本的目的,肯定就是讓貴族子弟,從小就要學習必要的軍事技術。按照當時的標準來說,戰車的意義就跟后來二戰時期坦克車差不多。如果有一方沒有戰車而另一方有的話,有戰車的一方基本是贏定了的。能夠駕駛戰車,這在當時一定就代表了當時的高科技了。
而戰車的車是需要有一個小集團,一個像足球運動員一樣,相互配合,高度互信的一個小組來支撐的。如果相互配合不好是很危險的。像春秋時期就有很多記載說,因為國君得罪了馬車夫,欺負了他,然后馬車夫在作戰的時候,故意不給你好好駕駛,甚至故意把國君的戰車駕駛到敵人隊形里面去,結果導致自己一方的軍隊失敗,甚至出現國君本人被俘這種情況。你就可以看出這些馬車夫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一定是貴族子弟或者是其他什么非常重要的人才能夠擔任,絕對不是像后來,純粹的無產階級,為了干活掙錢,而且是非常下等的無產階級干的活。
在孔子和莊子的記錄中間,當時有些著名的駕車手名氣是非常大的,交涉的都是上流人物,這也說明一些問題。應該說,這種技術發明,在商朝時代還不存在,而周取代商朝了你可以把它解釋成為,一個地理位置比較接近于中亞草原的部族通過接觸了中亞的先進軍事技術實現了軍事革命,又通過軍事革命實現了政治制度和憲法制度的革命。這個制度上的革命,直接影響到孔子所崇拜的周禮和以后儒家的形成。
為什么這個技術來自中亞?到底還是因為中亞是草原上是競爭最激烈的地方,它是軍事演化速度最快的地方。因為西亞和東亞不是平行結構,就從地理的封閉度來說,西亞是核心,印度是邊沿,而東亞就是邊沿的邊沿。印度是一個比較外圍的地方,東亞就是比印度更外圍的地方。如果從敘利亞到印度其實很容易的,波斯或者后來的亞歷山大帝國,進入北印度是不太費力的,但是反過來唐玄奘或者法顯這些人從東亞進入印度,那就是非常難的事情,無論是從南洋的海路,還是從中亞的陸路都是非常難的事情。東亞大陸是更封閉的地方。你如果把殷周這些事情,對照一下西亞,馬上就會發現,西亞類似的入侵比東亞要頻繁得多。跟它們相比,殷周一直到秦之間的變革都不算是刺激性很大的。而西亞這個地方,從加息特人(原居于札格羅斯山脈中部。公元前16世紀初占據巴比倫,建立加息特王朝)入侵到雅利安人入侵,基本上幾十年就一波,草原和定居各勢力之間的沖突是異常激烈,軍事革命不斷展開,它的戰車技術產生的時間比東方要早得多。
秦國與趙國:
秦始皇引以為榮的軍事編組,在亞述人和新巴比倫人看來根本談不上是先進。有很多證據就表明,秦趙兩個軍國主義強國,之所以能夠發動軍事革命,都跟中亞傳來的技術有關系。可以說是中亞因為競爭比較激烈,殺戮比較殘忍,它的軍事專業化和軍事革命速度比東亞更快。東亞是個比較邊緣的地區,主要是輸入技術而不是輸出技術。
到了戰國時期,我們都知道周穆王去會西王母的傳說并不是在西周時期產生的,而是在戰國時期產生的,而時代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差不多。而趙人特別強調昆山之玉的運輸線,這跟他們趙武靈王以后對云中和代郡的經營很有關系。因為趙人控制通向中亞的道路,這個地理位置不如秦人方便。但是他們有辦法通過云中(代北)、代郡,相當于現在晉北到察哈爾省那條路線;云中、朔方呢,就是通過河套,越過內蒙古草原向西走的那條路線。照趙人記載,因為穆王傳說主要是趙人制造出來的,昆山之玉從這條路線來的,越過河套這一線,通過趙國,然后通向洛陽。趙武靈王企圖從以云中南下襲擊秦國。它的軍事革命,使趙國由一個比較弱小的國家,變成戰國后期唯一能夠抵抗秦人的國家,這肯定都跟胡服騎射有關系,因為文人沒有把這些事情講得很詳細,所以他們就勉勉強強說了胡服騎射這些事情,但是他這個軍事革命肯定包括許多很細節的東西。
它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很明顯的,就是春秋時期,兵車技術消失,趙人和秦人在長平之戰動員的軍隊,肯定是一種新型的軍隊,它的原型應該也是來自于中亞的。昆山之玉輸入的肯定不僅僅是玉石,因為玉石在先秦是祭祀儀式和士大夫階級的裝飾品中代表品級和尊嚴的特殊事物,所以他們的記載特別強調玉石這個東西,但是輸入東西一定不是只有玉石。我想最重要的東西還是組織的形式,組織和編制的形式才是最重要的。
戰國后期,行政革命基本上是軍國主義革命一個附屬品。所謂郡縣制,它的軍事色彩是非常明顯的。它最先不是作為行政機構而設計出來的,「郡者君也」它還帶著個君字旁,它首先是作為一種軍事制度,在邊境和殖民地產生出來的。然后在邊境和殖民地訓練成熟以后,在戰爭壓力進一步加大,有必要全民動員的時候,再普及到內地,甚至普及到包括首都在內的核心地帶。軍事編伍體制,在西亞就對應于加息特人和亞述人所掀起來的那種軍事革命,這些軍事革命在《圣經》里對以色列王朝滅絕的描繪中,表現得很清楚。
巴比倫人,在和米底人(Medes)結盟、消滅亞述人以后,在進攻巴勒斯坦的過程中,表現出了很多軍事技術,后來出現在白起進攻楚國和趙國那戰爭當中,你可以看到他們已經搞出了很多很專業化的類似軍事技術。騎射,各種拿著油瓶的放火隊員,拿著破城錘的攻城隊員,諸如此類的,是有高度技術化的組織。現在有些人考證說,墨家之所以在戰國時期產生,就是因為軍事技術的緣故,催生了各種專業技術的發展,而墨家是特別擅長于守城的。他們最初的來源很可能就是工匠行會這種人,各種工匠行會掌握一兩種專業技術,為各個諸侯國效命,因為跟戰爭的關系特別密切,反而催生出了強烈的和平主義意識形態。還有人推測說,墨家入秦對秦的軍國主義是有很大的刺激作用。但無論這是不是墨家搞成的,至少秦趙這兩個軍國主義國家,他們的軍事革命,引用中亞技術,這是毋庸置疑的。這與他們地理位置是有異常密切的關系。
秦亡漢興以后,終漢之世,可以說是中原王朝軍事技術基本上是處在即使不是退化也是處在停滯的狀態。這在很大程度上預示了以后的發展。廣土眾民的大帝國比較容易選擇用金帛賄賂游牧民族的方式維持內部的穩定,而不像趙國這樣的小國,在強烈的競爭壓力之下以比較快的速度跟上軍事革命的步伐。
這樣做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這樣做使帝國內部的壓力減輕了。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帝國內部的不設防。可以通過把東亞地區搞成一個比較封閉的實體,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封閉是有代價的。意味著你在王朝開始時候,你跟中亞方面技術落差還不是很大,在王朝結束的時候,這個落差就變得很大了。而封閉的結果就是,你自己發展速度和競爭壓力比較低,邊區那些哪怕是很小的部族,它的競爭壓力都很大,傳遞速度就很快。所以漸漸落差會擴大。最后落差擴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邊境會全線崩潰,然后帝國會瓦解成一系列小國。你也可以說,以后兩千年的東亞歷史,這個故事是不斷重演的。
按照比較正統的觀念來說的話,你會把王朝本身看成是正統,把崩潰看成是不值得注釋的一個小插曲。但是從技術角度來看,恰好相反,崩潰所代表的是一個先進技術突然涌入一個技術低洼區的產物。你可以說得刺激一點,等于是一場發生在陸地上的鴉片戰爭,一個因為自我封閉而逐步停滯的帝國,人口雖然多,但是技術卻比較單調的帝國,被那些人口雖然比較少,但是技術競爭激烈的先進的少數族群突破了邊境。突破了邊境的過程中,在帝國解體過程中,帝國原有區域的技術,突然發生了革命。但是革命的結果,通往下一輪統一的時候,這樣的故事又要重演。
五胡十六國的入侵肯定是扮演了類似的軍事革命。而西魏北周,建立隋唐的過程,可以看成是新一波的入侵和革新,殘唐五代,一直到遼金元這個系統,又可以看成是一批新的邊區武士系統的入侵。每一次都伴隨著軍事制度的改變和政治制度的相應改變。
2013-07-23 10: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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