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適:八十歲的回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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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化大革一命期間被批斗的反革命分子。(網絡截圖)

我被打成了反一革一命

一九六六年,共一產黨在“人民一日報”上發布了《關于開展文一化大革一命運動的通知》,在共一產一黨中央的機關報“紅旗”雜志上發表了社論《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毛一再接見紅一衛一兵、發動紅一衛一兵大串聯,街上又貼了很多大標語: “造一反有理”、“炮打司一令部”、“舍得一身剮,敢把皇一帝拉下馬”……面對這一切,我像墜入五里霧中一般: “出現了走資一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用造反的方式打倒” ?

大家都成立戰斗隊的時候,我沒有參加我們知識份子的戰斗隊,大鳴大放抓右派的記憶,使我想到和工人在一起會安全一些,我參加了學校工人組織的戰斗隊。他們派我去市里他們那個工人組織的總部學習人民日報的“通知”和“紅旗”雜志的社論,我很高興。因為我真想好好學習一下這兩份文件,我也很放心到領導階級群體中去,走出去還能避開校內那種讓人心驚肉跳、讓人頭發根兒發麻的斗爭,再說到社會上聽聽看看,也是偉大領袖教導的“經風雨,見世面”,不會出錯的。可是,去了十幾天我就被打成了反一革命。

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一日,正是大年初三,我在家里和孩子們一起過年,孩子們都很高興,我卻沒緣由的心神不寧、坐立不安。我對孩子們說:“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事,一會兒就回來”。

我去我們那個群眾組織總部,想問問是不是有什么事發生了。沒想到我看到的是,總部被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包圍了,刺刀出鞘,機槍上鏜,高音喇叭在宣布這個群眾組織是反革命組織,罪行是 “私設公堂嚴刑拷打”。我想“罪行”不是事實,我在那個樓里進出十幾天,哪個房間都進去過,根本沒有什么公堂和拷打,也從來都沒有過什么批斗,尤其是說整個組織是反一革一命組織,幾十萬人都打成反一革一命,不得了。于是,我從圍觀人群外面擠了進去,我要進去告訴他們:是他們搞錯了。我認為我是共一產一黨員,應該幫助黨弄清真相。就這樣,我自投羅網,也進了監獄。

在獄中 (上)

囚室里已經有兩個人,一個六十歲上下的山東老太太,是殺人犯;另一個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黃眼珠女孩 ,是個掏包的偷兒 。女孩兒已經進出幾次了,是監獄的常客,吃得飽睡得著,很安心也不管閑事。老太太則不同,她以殺了反一革一命的革一命者自居,自報奮勇地負責監督起了我這個反一革一命,我的手在被子上無意識的動了幾下她就報告說我破壞被子;我嫌冷,擦擦地板活動活動,她又趕快報告說我破壞地板。老太太殺人,是唆使未成年的兒子用斧子砍死了高燒臥床的爸爸。因為兒子的爸爸、她的丈夫是反一革命,她老早以前就教兒子殺青蛙做練習。她得意地說:“殺革一命的是反革命,殺反一革命是干革命,我不是罪犯,進來是做做樣子,過幾天就出去。”我這個反一革一命在獄中,恭敬地聆聽了這位革一命者的教誨!

在獄中,我說了我要說的一切:一,這個群眾組織不應該是反一革一命組織,我接觸了很多人都是好人,具體的如海洋漁業隊的老隊長,是個真誠善良的老一黨員,小金船長,是個正直上進的共一青團團員,氣象局那些拚命防止翻船死人事故的干部們,郊區農村那個只知道聽黨話、跟黨走的女青年小張,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都不是反一革一命。他們呆的基層組織,都不是反一革一命組織,他們只是響應偉大一領袖的號召,出來參加運動而已,不能把他們打成反一革命。 二,這個群眾組織總部根本沒有批斗過任何人,更沒有私設公堂嚴刑拷打什么人,他們只是集中了市里部局級以上領導干部,包括市委書記和市長,讓他們自己檢查有沒有走資本主義道路問題,他們都坐在那兒自己寫自己的。三,我在走廊上遇見了市委余部長,她是我在S市委時的頂頭上司,問我怎么在這?我告訴她是單位基層組織派來的。她說沒有水喝,我找了一個熱水瓶裝了熱水給她送去了。公一安一局張局長趁機問我能不能幫他送個條子給秘書,讓他送件棉大衣來,我幫他送去了。

關于我自己我也回答了三個問題。第一,我不是這個總部的常委,有人跟我提過,我沒有接受也沒有參加過他們的常委會;第二,我和那個一號人物的妻子是同姓,但不是一家人也不是親戚,另一個被抓進來的同姓年輕人,和我一樣,也只是同姓,不是他家的什么親戚;第三,我碰見過兩個外地來串聯的學生,他們找不到住處,我讓他們在我家住了兩天,他們沒有國一際背景,不是什么美一國派來和我接頭的特務,只是偶然碰上的,需要幫助的孩子。
                   
該說的我都說了之后,晚上我渾身軟綿綿的癱倒在地鋪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期望,我回味著我在總部見到過的一件件事情,不明白哪里不符合上頭精神了?走廊上有人說什么,我沒有理會,站崗的戰士到我門口叫我,我也沒有回應,我沒睡著,就是不想動。過一會又來了一個人問:“她睡了嗎?能不能叫醒?”,戰士回答說:“叫不醒”。那人說:“今晚談話,對她太重要了!”戰士說:“那我再去叫吧?”,停了一會,那人又說:“不行就算了吧,讓她睡吧。”,是的,我要說的都說完了還有什么好說的,我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動了,不是還有明天嗎?

可是,第二天開始,風云驟變,我們一幫人被掛上了反一革一命份子大牌子,被五花大綁的拉到各地去批斗。一次接一次、一天連一天的,批斗了八個會場。會上一個叫金X麗的街道婦女,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說:我們對他爸爸嚴刑拷打,逼得他爸爸上吊死了。我們就跪在臺子上被踢、被勒脖子、被打嘴巴子、被揪頭發,我這個女的反革命頭子最引人矚目,一下子就成了全市沒人不知道的名人, 而且被五花大綁掛著反一革一命牌子照片的大海報,張貼到所有我生活和工作過的城市。

未完待續



2015-08-23 08: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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