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究竟還有沒有靈魂 鳳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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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關于靈魂的證據

文/史鐵生


靈魂不死,是一個既沒有被證實,也沒有被證偽的猜想。而且,這猜想只可能被證實,不大可能被證偽。怎樣證偽呢?除非靈魂從另一個世界里跳出來告密。


可是,卻有一種強大的意志信誓旦旦地宣布:死即是絕對的寂滅,并無靈魂的繼續,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唯此才是科學,相反的期待全屬愚昧,是迷信。相信科學的人竟很少對此存疑,真是咄咄怪事。未被證偽而信其偽,與未被證實而信其實,到底怎么不一樣?倘前者是科學,后者怎么就一定愚昧?莫非不能證明其有,便已經是證明其無了?這就更加奇怪,豈不等于是說一切猜想都是愚昧嗎?可是,哪一樣科學不是由猜想作為引導?


局面似乎不好收拾。首先,人出生了,便遲早要死,遲早會對死后的境況持一種態度。其次,死后無非那兩種可能,并無第三類機會。最后,那兩種可能無論你相信哪一種,都一樣不好意思請科學來撐腰。


既然人死后,靈魂的有與無同樣都拿不到證據(真是一件公平的事啊),又為什么會有涇渭分明的兩種信奉,一種寧可信其有,另一種偏要宣布其無呢?依我想,關鍵在于接下來互不相同的推演。


信其有者的推演是:于是會有地獄,會有天堂,會有末日審判,總之善惡終歸要有個結論。這大約就是有神論。不過,有神論對神的態度并不都一致,這是另外的話。


宣布其無者的推演是:當然就沒有什么因果報應,沒有地獄,沒有天堂,也沒有末日審判。此屬無神論。但無神論也有著對神的描畫,否則怎么斷定其無呢?且其描畫基本一致,即那是一種誰也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然而卻束縛人,甚至威脅著人類自由的東西。“不,那根本是沒有的!”


這其實就有點兒問題了:根本沒有的東西如何威脅人?根本沒有,何至于這么著急上火地說它沒有?顯然是有點兒什么,不一定有形,但確乎在影響我們。并非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才存在,你能撞見誰的夢嗎?或者摸一摸誰的幻想?神,在被猜想之時誕生,在被描畫的時候存在,在兩種相反的信奉中同樣施展其影響。


信其有者,為人的行為找到了終極評判乃至獎懲的可能,因而為人性找到了法律之外的監督。比如說警察照看不到的地方,惡念也有管束。當然,弄不好也會為專制者提供方便,強徒也會祭起神明。


信其無者則為人的為所欲為鋪開坦途,看上去像是渴盼已久的自由終于降臨,但種種惡念也隨之解放,有恃無恐。但這也并不就能預防專制,亂世英雄大權獨握,神俗都踩在腳下。


說白了,作惡者更傾向于靈魂的無。死即是一切的結束,惡行便告輕松。于此他們倒似乎勇敢,寧可承担起死后的虛無,但其實這里面掩藏著潛逃的顫栗,即對其所作所為不敢負責。這很像是蒙騙了裁判的犯規者,事后會寬慰有加地告訴你:比賽已經結束,錄像并不算數。



人死后靈魂依然存在,是人類高貴的猜想,就像藝術,在科學無言以對的時候,在神秘難以洞穿的方向,以及在法律照顧不周的地方,為自己填寫下美的志愿,為自己提出善的要求,為自己許下誠的諾言。


但是惡行出現了。惡行警覺地發現,若讓那高貴的猜想包圍,形勢明顯不妙。幸虧靈魂不死難于證實,這不是個好消息嗎?惡行于是看中“證實”二字,慌不擇路地拉扯上科學——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向那高貴的猜想發難。但是匆忙中它聽差了,靈魂不死的難于證實并不見得對它是個好消息,那只是說,科學在這個問題上持棄權態度。科學明白:靈魂的問題從來就在信仰的領域,“證實”與“證偽”都是外行話。



摘自史鐵生《病隙碎筆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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