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金瓶梅》:裸體的中國(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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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這是不是就是一個裸奔者的自白?!有一次算命:

西門慶問道:“我后來運限如何?”神仙道:“官人休怪我說,但八字中不宜陰水太多,后到甲子運中,將壬午沖破了,又有流星打攪,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嘔血流濃之災,骨瘦形衰之病。”西門慶問道:“目下如何?”神仙道:“目今流年,日逢破敗五鬼在家吵鬧,些小氣惱,不足為災,都被喜氣神臨門沖散了。”西門慶道:“命中還有敗否?”神仙道:“年趕著月,月趕著日,實難矣。”(第29回)

算命算出了這種結果,確實是有點“兇”。可是西門慶根本就無所謂,他對月娘說;“自古算的著命,算不著好,相逐心生,相隨心滅。周大人送來,咱不好囂了他的,教他相相除疑罷了。”(第29回)

還有一段話,出自潘金蓮之口:

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說我短命哩,怎的哩?說的人心里影影的。隨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里就是棺材。(第46回)

潘金蓮與西門慶真是天生一對,是一塊硬幣的正面和反面。這兩個人的性格和做派是非常像的。她關于算命的態度與西門慶如出一轍。再看看她的知己春梅對她的勸慰,應該更清楚他們的所思所想:

春梅見婦人悶悶不樂,說道:“娘,你老人家也少要憂心。是非有無,隨人說去。如今爹也沒了,大娘他養不出個墓生兒來,莫不是也來路不明?他也難管你我暗地的事。你把心放開,料天塌了還有撐天大漢哩。人生在世,且風流了一日是一日。”于是篩上酒來,遞一鐘與婦人說:“娘且吃一杯兒暖酒,解解愁悶。”因見階下兩只犬兒交戀在一處,說道:“畜生尚有如此之樂,何況人而反不如此乎?”(第85回)

風流了一日是一日”,“畜生尚有如此之樂,何況人而反不如此乎?”,這幾乎可以看做潘金蓮、龐春梅們的裸奔了。

西門慶和潘金蓮如此,別的人怎么樣呢?薛姑子是個尼姑,相當于今天的一個政治思想工作者了。可是這個人卻毫無敬畏之心,對于信仰也毫無虔誠之意,完全就是個大騙子。書中是這樣介紹的:

看官聽說,原來這薛姑子不是從幼出家的,少年間曾嫁丈夫,在廣成寺前賣蒸餅兒生理。不料生意淺薄,與寺里的和尚、行童調嘴弄舌,眉來眼去,刮上了四五六個。常有些饅頭齋供拿來進奉他,又有那應付錢與他買花,開地獄的布,送與他做裹腳。他丈夫那里曉得!以后,丈夫得病死了,他因佛門情熟,就做了個姑子。專一在士夫人家往來,包攬經懺。又有那些不長進、要偷漢子的婦人,叫他牽引。聞得西門慶家里豪富,侍妾多人,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頻頻往來。有一只歌兒道得好:尼姑生來頭皮光,拖子和尚夜夜忙。三個光頭好象師父師兄并師弟,只是鐃鈸原何在里床?(第57回)

這個人在《金瓶梅》里是出現了很多次的,也是她幫著月娘想辦法生孩子。她的出現,讓我們對當時的社會的精神傳統完全失去了信心。再想到第8回的“燒夫靈和尚聽淫聲”和第89回的“清明節寡婦上新墳 永福寺夫人逢故主”里面的和尚們的表現,那就更讓我們對當時的社會的精神傳統完全失去了信心。

應該說,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普遍發現了已經控制中國人上千年的那種精神傳統實際上是虛假的。于是中國人就開始希望回到“童心”。熟悉中國當時的思想文化的人都知道,這是當時的大思想家李贄提出來的,也得到了著名的文學家袁宏道等許多人的支持。什么叫做回到“童心”呢?也就是說好像我們現在西方現象學的哲學一樣,既然過去的那些觀念,那些價值判斷在我們今天看來都是錯誤的,被當時的社會普遍拋棄了,那我就把這些東西加上括號,可是,加上括號以后還會剩下什么呢?一雙兒童一樣的眼睛,然后我就用這雙眼睛去看世界。所以,當時的人就認為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只是——“穿衣吃飯”。對錢的愛好是應該鼓勵的,對色的愛好也是應該鼓勵的。這就叫做“好貨”,“好色”。 最有意思的是,甚至連和尚送的藥也只是“春藥”,可見送的也是“欲望”啊。為什么呢?因為這些東西都是跟身體有關的。

因此,我們其實也不必去說《金瓶梅》在美學上有如何、如何的創新,我們只需要確認:《金瓶梅》在中國美學中第一次地回到了真實。這就已經完全足夠了。中國社會在一兩千年里面幾乎沒有一個是清醒的人。自己沒有穿衣服,但是卻沒有任何人看見。包括寫《三國演義》和寫《水滸傳》的那些大作家,他們都沒看見。他們都以為自己穿了衣服。都以為中國的社會就是一個非常健康的道德社會。但是從《金瓶梅》開始,終于出現了一些有兒童般非常純真無邪的眼睛的人,包括后來的曹雪芹。我覺得這些人都是中國社會的孩子。明朝的那些政府文件,明朝的那些道德說教都無法左右他們,他的眼睛里沒有了什么精神傳統的影響,他們只是憑借自己的眼睛去觀察明朝的社會生活,結果,他們偏偏看到了最真實的中國社會。結果,他們看見了兩個字:身體,或者說,裸體。

村婦的“秋千架”與潘金蓮的“微笑”

《金瓶梅》里有兩個很有意思的意象。一個是“花園”,一個是“秋千”,非常有助于理解當時的中國人對于身體的覺察。

花園,尤其是后花園,是中國文化中兩性關系得以展示的地方。過去我經常說,中國人往往是在前門剛認識,馬上就到后花園開始“云雨”。在這中間是沒有戀愛過程的。所以,中國的后花園往往就是兩性關系的舞臺。不過,中國的后花園事實上也從來是不允許真實的人去踩踏的,“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他們都是那些所謂的“才子佳人”,而這些所謂的“才子佳人”在現實社會里卻根本就沒有。比如說《西廂記》里的崔鶯鶯,我們覺得是大家閨秀,可是中國20世紀最大的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卻考證說:她也就是只相當于我們現代社會的一個“三陪”女,也只不過是一個以賣唱為業的“酒家胡”,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佳人。但是我們一寫《西廂記》就把她寫成了那個樣子。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在《金瓶梅》里面,我們看到了一些真實的人,看到了真實的后花園。它的主人甚至不再是少女,而是婦女。“婦女”是一個在中國美學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群體。中國人一寫就是“少女”,而且還一定要很“少”,動不動就“年方二八”。但是《金瓶梅》開始意識到了“婦女”,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我們注意的角度,也就是說,《金瓶梅》不再寫那些虛幻的才子佳人故事。作者或許是認為,我根本就沒有看見過有什么才子佳人,我看到的也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就是人。就是男人和女人。你們是否注意到《金瓶梅》中年事最高的靠兩性關系賺錢的婦女是多大歲數?這真是在中國歷史上的傳統小說里前所未有的,王六兒,46歲,孟玉樓,38歲,即便如此,在西門慶死后,她還是又成功地嫁了出去。這就是真實的中國社會了。不再是西施、貂蟬、崔鶯鶯這些人的后花園,而是王六兒、孟玉樓這些人的后花園。

第二個意象也是一樣。過去都是些什么人在打秋千呢?西施、貂蟬、崔鶯鶯們。“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青衣透。見有人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而現在打秋千的是誰呢?幾個婦女。而且按我們中國人的想法,她們甚至不是良家婦女。甚至不是賢妻良母,而就是一些社會中真真正正的普通婦女。她們嫁人都不考慮愛情,不考慮感情,只考慮有沒有錢,只考慮身體。這些人竟然也上了秋千架。這真是對中國傳統美學一個很大的解構。在中國傳統美學里是絕不可能出現這個情況的,但是在《金瓶梅》里,它卻出現了。你們看:“月娘道:‘我說六姐笑的不好,只當跌下來。’因望李嬌兒眾人說道:‘這打秋千,最不該笑。笑多了,一定腿軟了,跌下來。’”傳統的佳人都是笑不露齒的,但是這里卻出現了幾個放肆大笑的普通婦女;而秋千的忽起忽落,竟然“把李瓶兒裙子掀起,露著他大紅底衣”,這樣的場景,在傳統的文學里可以見到嗎?絕對不可能啊。更叫人嘆為觀止的是,陳敬濟作為 “姐夫”卻來推送,這樣的場景,在傳統的文學里更是絕對不可能看到。《金瓶梅》推出的,就是這樣一些非常真實、非常普通的婦女,這些人,是我們在生活里每一天都能看得見的。秋千和后花園也屬于她們。

打個不倫不類的比方,上面的這一切都讓我想起西方文藝復興時的對于身體的關注。比如說《蒙娜麗莎》。這幅作品到底美在什么地方呢?我在上《美學》的時候曾經有學生在課下跟我討論,他說:潘老師,很多老師都說說“蒙娜麗莎”如何、如何漂亮,可是我覺得她并不漂亮。當時我跟他解釋說:你為什么會覺得“蒙娜麗莎”不漂亮呢?因為你沒有把它當成一個藝術品,你是想把她當成你的夢中情人。那你當然會覺得她不漂亮。“蒙娜麗莎”的回頭率,就不要說是在中國了,就是在南京也不會很高。但是,為什么《蒙娜麗莎》成了歷史上最著名的作品呢?不是因為“蒙娜麗莎”的漂亮,而是因為“蒙娜麗莎”的微笑。也就是說,在她之前,西方經歷了中世紀一千年的黑暗,既不承認人的精神的存在,也不承認人的身體的存在。但是到了文藝復興的時候,西方人普遍意識到,那個曾經的精神傳統是不能夠束縛他的。他們開始意識到了身體的存在,只有身體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也只有身體的快樂才是自己的快樂。那么,是誰最早意識到了千年以來西方社會的這個最大的變化呢?“蒙娜麗莎”。 她首先意識到,我的身體本身是可以給我帶來快樂的,我不要借助于那些很虛假的倫理道德。所以,蒙娜麗莎的微笑是西方人身體快樂的微笑。我經常說,為什么《蒙娜麗莎》很美呢?美就美在她是千年笑一回啊。所以在她的微笑里我們每一個人才都會感悟到一種心靈的契合、心靈的溝通。

我們在中國也看到了“蒙娜麗莎”式的微笑,這就是“潘金蓮” 的微笑。這是中國式的微笑,也是有中國特色的微笑。這個“微笑”帶來的是一種身體的呈現。在《水滸傳》里潘金蓮只是一個概念,所謂“千古惡人”,例如,你們能夠在《水滸傳》里看到潘金蓮的身體嗎?《水滸傳》里寫潘金蓮時也就只寫了這么幾個字:是個生得妖嬈的婦人,可是到了《金瓶梅》里,對潘金蓮的妖嬈,卻有了很多很多的描寫。在《水滸傳》里我們只看到了一個潘金蓮的抽象的概念,在《金瓶梅》里我們卻看到了潘金蓮的身體——音容笑貌、一舉一動。也包括她的床笫之私。這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在過去的小說里,我們只看得到 “思想”、看得到“觀念”、看得到“道德”,我們看不到“身體”,什么時候我們有過那種對于日常生活的第一感受呢?沒有。要么就“賦、比、興”,要么就“興、觀、群、怨”,再不就是“言志”或者“抒情言志”,但是,身體本身始終是缺席的。例如,中國的詩歌是最好寫的。一幫窮酸文人湊到一起,登哪座、哪座山,也就是到上面剛瞄了一眼,接著卻就能寫一首什么《某某山記游》之類的詩歌。可是,他真正對那座具體的某山了解得有多少呢?根本就沒有什么了解。如果現在我給你們出一個題目,《長江放歌》,我相信所有的同學馬上都會“放歌”,可是我如果把這個題目改一下,改為《黃河放歌》,你們寫的內容其實也差不多,再改成《秦淮河放歌》,你們寫出來的也還是差不多。這就說明,在中國的文學創作里,是沒有“身體”的存在的。而不能魂歸身體的寫作其實都是死魂靈的寫作。寫來寫去,寫的都是死魂靈,因為沒有身體。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就說過:“人的身體是人的靈魂最好的圖畫。”而《金瓶梅》的貢獻,或者說,我最喜歡《金瓶梅》的地方就在于:在寫作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不再是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儒道釋這類思想傳統,而是具體的故事、細節、場面、人情風俗,等等。它為我們中國歷史保存了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身體。我們終于可以看到中國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都做了些什么。就好像現在的“真人秀”節目。因為我們畢竟不知道這個世界二十四小時之內,某一個人到底是怎么存在的。我們只知道他在工作場合作報告的時候、發指示的時候,可是,在回到家里以后,這個身體又在做些什么呢?“真人秀”節目讓我們看到了這一切。《金瓶梅》讓我們看到的,正是身體。西門慶的身體、潘金蓮的身體、武大郎的身體、武松的身體,等等。可是,《水滸傳》里,潘金蓮是沒有身體的,西門慶也是沒有身體的,武松也沒有身體。潘金蓮是“淫婦”,西門慶是“惡棍”,武松是“英雄”。但是到了《金瓶梅》里,他們只剩下了——身體。我覺得這是最真實的地方。因為我們太想知道每一個時代的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我們不光想知道他們是怎么思想的,我們還想知道他們是怎么生活的。他們是怎么生、怎么死、怎么喜怒哀樂的,他們的七情六欲到底是怎么表現的?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金瓶梅》是最最真實的。它相當于關于中國歷史的最最真實的紀錄片。它已經不再是政論片了。而《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都是政論片。《三國演義》是“論‘統一’之重大意義”,《水滸傳》是“論‘招安’之必要性”,而《金瓶梅》呢?它就是生活本身,它有點像“真人秀”。我們一定要強調,在中國美學的歷史上,這是身體的一次勝利,也是身體在寫作中合法地位的一次有效恢復。

潘金蓮” 的微笑還有更重要的意義。因為它寫的不是一般人的微笑,也不是一般女性的微笑,而是作為弱勢群體的女性的微笑。在“弱肉強食”的社會里,這些女性的身體都是屬于“弱肉”的身體。當然,我們哪怕是在中國傳統美學里也看到了“弱肉強食”。比如杜甫就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就是“弱肉強食”的關系。但是我們在傳統美學里看到的主要還是“強食”。就是那些掠奪者的身體。比如趙云大戰長坂坡,殺死那么多連排長、組長、小隊長之類,但是這些人畢竟也是人,我們只看到了趙云的“強食”,可是我們沒有看到那些“弱肉”。那些被他殺死的人,他們的生命感覺是什么呢?他們也會疼痛嗎?他們的妻女老小后來是如何生活的?再比如我們也看到了曹操和劉備的工作狀態,他們都是“強食”者,但是,他們手下的那些“弱肉”?那些連排長、那些小兵呢?他們是怎么和曹操和劉備相處的?他們是怎么想辦法去迎合曹操和劉備的?他們是怎么想辦法在曹操和劉備手下分一杯羹的?這些我們都沒有看見,但是在《金瓶梅》里,我們都看見了。

金蓮誠可憐”:“弱肉”者的殊死肉搏

在《金瓶梅》里,作為“弱肉”的身體主要指的是中國的婦女。而中國的婦女在中國文化里地位是非常低的。在中國,中國婦女除了要受男性要受的所有的盤剝以外,還要受更多的盤剝,例如性的盤剝。從秦始皇的時代,對于女性的性盤剝就令人發指:“后宮列女上萬人,氣上沖云天”。這個“氣”實際上就是中國那種“弱肉強食”之氣。而在一般的家庭里,女性所遭受的更多的剝削壓也始終存在。總之,我們看到,在中國文化里,婦女是最受壓迫的,婦女要為自己負責,也要為男人負責,男人為自己負責,但是不為婦女負責。打敗仗以后,負責和親的,是女性;國破以后,負責頂缸的,還是女性。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人對女性本身就存有一種歧視。這種歧視,哪怕是在已經有一點兒進步思考的張生身上也表現得很明顯。比如說張生第一次看到崔鶯鶯就“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上了半天”。他被什么迷住了呢?外貌。這在中國的很多男性身上都可以看到。文學作品里也是,任何一個優秀的女性,她肯定是有美麗的外貌。像簡•愛那樣的女性主角在中國文化里從來就沒有出現。只有一個諸葛亮的老婆,據說是比較丑,但那也只是為了陪襯諸葛亮的偉大,她長得到底丑不丑,我們也不知道。因此如果需要自報家丑的話,我們就要說,中國的男人們都喜歡玩買櫝還珠的游戲,大多不重內容。所謂的道德,也無非是要求女性為男人而守身如玉,苔絲那樣的美女,中國的男人也仍舊是不感興趣的,何況,她還懷了別人的孩子。

當然,這種歧視也有一定的世界性。看一看童話,就會發現。其中的女主人公,都肯定是美女,哪怕是灰姑娘,長得也不會差。美國有一個學者研究了格林兄弟所寫的168個童話,結果發現里面大多數是以貌取人的。其中有94%提及相貌,平均每篇13.6次,有一篇114次提及女性的美貌,17%的篇目將丑與惡聯系起來,而且在許多故事里,丑女的下場都很慘。所以,我們經常會說,“從前有一個美麗的公主……”但是絕不會說:“從前有一個公主,她雖然不美麗,但是她很……”如果你這樣開頭,那么馬上就會發現:下面的聽眾很快就一個都不剩了。那些公主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她們有美麗的容貌,這就是所有的人在這些故事里得到的結論。

而從另一個方面看,既然在中國歷史上,婦女一直都處于“弱肉”的地位,而且一直是被“強食”的。那么我們就不能不關注,一個處于被“強食”的“弱肉”地位的女性,究竟是憑借了什么樣的身體敘事來進入社會的?這樣的身體敘事,我們過去從來就沒有關注過。哪怕是像慈禧太后、、武則天這樣的女性,她一開始是“弱肉”,但是最后卻變成了“強食”者,我們除了傳遞一些“最毒女人心”之類的政治緋聞之外,也始終說不出什么。潘金蓮的故事距離我們要更近一些。一般人往往只注意到她是個殺人犯,但是其實關鍵不在這里,苔絲不也是殺人犯嗎?我們寫小說的時候最主要的不是寫她是一個殺人犯,而是寫她是憑借了什么樣的身體敘事來進入社會的。在這當中,兩性關系有什么改變?恥辱指數又有什么改變?身體敘事是怎么使得她成為贏家的?或者,身體敘事是怎么使她成為輸家的?這就是回到身體,也是回到有身體體溫的寫作現場的《金瓶梅》所能夠告訴我們的最有意思的事實。進而言之,由于自身的弱勢地位,小說中的女性和男性的關系往往都是一種“肉搏”關系。我過去看到一個廣告,說的是女性有了胸部以后還需要什么呢?腦袋。那么,到什么地方去培養她的腦袋呢?到服裝店。還需要培養什么呢?還需要到書店里去培養她時尚的氣質。這個廣告所包含的,就是“肉搏”關系。因為對于在“弱肉強食”社會里處于“弱肉”者地位的女性來說,培養她的外在氣質是很重要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在《金瓶梅》里也看到了以身體為炮彈的男女之間的“肉搏”。《金瓶梅》告訴我們的是一個最真實的中國社會的一角。在《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里,我們看不到愛,也看不到性,而且從表面上看,兩性之間也沒有關系。如果有關那也就只是屠殺和被屠殺的關系、蹂躪與被蹂躪的關系。可是,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而且是不太重要的方面。假設我們把鏡頭稍微轉一下,轉到他們的家庭,看到的就會截然不同。例如,劉備也結了幾次婚,而且他的其中一位夫人還是當時的絕色美人兒,只是《三國演義》中沒有去寫就是了,如果我們把鏡頭深入到劉備的家庭里,不也是一個《金瓶梅》里面的妻妾成群嗎?曹操也是這樣,他有好幾個兒子,比西門慶的“工作”業績還要好。西門慶才兩個兒子,如果我們把鏡頭深入到曹操的家庭里,不也是一個《金瓶梅》里面的妻妾成群嗎?

更有意思的是,通過婦女的“弱肉”的地位,《金瓶梅》還揭示了中國社會的最最隱秘的一角。這就是:無愛,但有性。在中國傳統文學里,我們確實沒有看到過愛,這當然是因為在中國社會里愛根本就沒有誕生,可是,我們也沒有看到性。這樣,就給了我們一個錯覺,中國人不但對愛沒有興趣,而且對性也沒有興趣。這當然不是事實,看看中國的文革時期,盡管天天在靈魂深處鬧革命,但是人口卻大量增長,就不難猜到中國人回到家里究竟在干些什么了。而這層“無愛,但有性”的中國社會的“窗戶紙”最早是被《金瓶梅》捅破的。《金瓶梅》的可貴之處就在于:過去的作品異口同聲地說:你要寫愛?沒有!但是過去的作品還異口同聲地說:連性也沒有。《金瓶梅》卻告訴你:錯了,實際上中國人關起門來是有性的,只是一出門都說沒性而已。《金瓶梅》是把“關起門來以后”的情況告訴你了。當然,《金瓶梅》讓我們看到的中國人在關起門來的時候都是“蟲”,也就是說,每一個人都是動物,這固然令我們尷尬,但是不管怎么說,這就是中國的現狀。這就是《金瓶梅》的深刻。《金瓶梅》告訴了我們一個真實的中國:“一潭死水”的中國。“無愛但有性”的中國。

下面,我們就看一看“無愛但有性”的婚姻在《金瓶梅》里是什么樣的?

在方面,潘金蓮堪稱代表。潘金蓮什么都沒有,連名字都沒有。她的名字只是她身體最誘惑人的部位而已。潘金蓮只有下半身。只是一個身體美女。她完全依靠生理特征活著,也完全憑借生理的快感來確證自己仍舊活著。前面我說過,在第八十五回,春梅就曾開導她:“禽獸尚有如此之樂,何況人乎?”于是,在沒有了人的快樂的同時,她也就絕對不能再失去禽獸也有的快樂了。實際上這本身就是一種對于“弱肉”地位被“強食”的“肉搏”。在《水滸傳》里,被“強食”,這就是她的一切了。但是在《金瓶梅》里我們卻看到了作為“弱肉”的她的“肉博”。我們發現,盡管是處于“弱肉”地位,但是潘金蓮卻絕對不甘心被“強食”的命運,她在進行殊死的“肉博”。這是一個拼盡全部的身體能力來進行“肉博”的女性。每天都在行動,每天都在說話,而且說的話里帶著許多比喻,許多俚語和歇后語,非常生動。因為沒有愛,只有性,她必須要用她的行動來建立起與異性的特殊關系。看一看《金瓶梅》你就會發現,只要有潘金蓮出場的時候就特別熱鬧。為什么呢?因為她一定要用她身體的活動來證明她的存在。看到潘金蓮,你會想起《紅樓夢》里的鳳姐,鳳姐也是每天都在行動,每天都在說話。她是大觀園里很少的幾個不會寫詩的人之一。別人都在寫詩,都是坐著不動的,鳳姐在干什么呢?在行動。她就覺得:這太可笑了,還不如去撈錢,還不如去弄權更實惠,還不如用身體去征服這個社會更實惠。寫什么詩啊?早就不是那個時代了。鳳姐相當于中國時代的郝思嘉,她在行動。你要郝思嘉寫詩試試,她肯定既不會,也不感興趣。但是她會行動,她會用她的身體,用她的下半身去爭取她的幸福、她的權利。鳳姐也是一個每天都在忙碌地行動。潘金蓮也是這樣,她就是一個美麗的動物,一個性感的動物,也是一個每天嘴巴、眉毛、鼻子都在飛舞的中國女性。因為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存在。《金瓶梅》在寫到潘金蓮時就往往要寫她的“二人在房內顛鸞倒鳳,似水如魚。那婦人枕邊風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門慶亦施逞槍法打動。兩個女貌郎才,俱在妙齡之際。”(第6回)其實也就是要寫出她的身體行動,寫月娘時就從來不這樣寫,就是因為不必要。性的誘惑,其實就是潘金蓮的武器。這一點,連孫雪娥都看出來了:“娘,你還不知淫婦,說起來比養漢老婆還浪,一夜沒漢子也不成的。背地干的那繭兒,人干不出,他干出來。”(第11回)因此,當有人只看到潘金蓮的淫蕩的時候,我看到的卻是潘金蓮辛酸與無奈。金蓮被殺之時,書里有詩這樣詠嘆:

堪悼金蓮誠可憐,衣裳脫去跪靈前。

誰知武二持刀殺,只道西門綁足玩。(第87回)

是的,“金蓮誠可憐”!不過。無論如何,潘金蓮這個形象確實是開了中國美學、中國文學的先河。她讓很多很多沒有思想、沒有文化,只有身體的美女浮出了水面。如果你知道這一點,你就會知道《金瓶梅》深刻在什么地方。

西門慶:“強食”者的病態饑渴

在方面,西門慶也很典型。西門慶在小說里身居強勢的“強食”地位,情場、商場、官場得意。不過,他跟潘金蓮一樣,也是一個行動者。每天都在行動,每天都在說話。如果你把他想象成一個在茫茫的原野里到處奔跑的一個動物,比如說一匹野狼或者一匹豹子,你立刻就知道了,這就是西門慶。他的財富是借助于官商勾結、欺行霸市而來,盡管來得很容易,但是卻沒有成就感,因此只有當他再借助財富去占有一個個女人,而且感受到對于女性的征服時,他才能夠體驗到自己的價值。也許就是出于這個原因。我們才看到了一個時時刻刻都處在“性饑渴”狀態的西門慶。尋求刺激,就是他的全部生活。而女性則成為滿足刺激的對象。因此,家庭被他當成妓院,而妓院卻被他當作家庭。妻妾都被他當成了妓女,一次他下班回到家里,看見孟玉樓和潘金蓮在下棋,竟然脫口稱贊道:“好似一對兒粉頭,也值百十銀子”(第11回)。為了尋求刺激,在他的眼睛里,女性都被分解為器官、分解為部分。喜歡孟玉樓,“只愛你兩只白腿兒”,喜歡瓶兒:“愛你好個白屁股兒”。而且,他對自己的妻妾也是口必稱“淫婦”。“我把這小淫婦,不看世界面上,就昝死了”這段話就出自西門慶對于潘金蓮的要脅。至于最著名的那段“葡萄架下”的性戲,很多人只看到了淫蕩,其實,你們只要看看西門慶是怎樣玩弄金蓮身體的各部位,并且在玩弄中處處不忘顯示自己的主人地位,就不難看出西門慶希望通過“昝死她”的身體管理而達到的“強食”效果。因此,我們在感嘆作者的美學眼光之高的同時,也不得不感嘆我們很多人的美學眼光之低。

進入社會的西門慶也仍舊是一個時時刻刻尋求刺激的動物。中國人身上最常見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的病態心理,在西門慶身上表露無遺。包括妻妾在內,書里跟西門慶發生過性關系的女性有19人,男寵有2人,可是我們發現,西門慶喜歡的,很多都不是美女。而且西門慶這個人很怪,不喜歡少女,而喜歡少婦,像孟玉樓,就比他還大兩歲。為什么呢?因為這些人可以更好地獻媚于他,這些人更聽他的話,更容易給以他病態的刺激的滿足。這些人可以更好地滿足他的需要。她們肯說別人不肯說的話,肯做別人不肯做的事,一味來取媚他;他和熊旺的老婆私通時,就問她:“章四兒,淫婦,你是誰的老婆?”婦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門慶卻要求她:“你說‘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那婦人回應道:“淫婦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屬了我的親達達了。”(第78回)在這一要求的背后的病態心理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至于這些婦女竟然在床上喝他的小便,還允許他在身上用香燒炙,就更使西門慶稱心愜意,而這也更讓我們看到了他的病態。

不過,這種有身體的美學現場并不僅僅體現在潘金蓮、西門慶身上。為了提高自己在西門慶眼中的地位,西門慶的妻妾情婦們實際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傳統的“賢妻良母”形象第一次地被徹底顛覆了,我們第一次地看到了真實的家庭婦女的“肉搏”形象。那些社會上的各色婦女更是不惜赤身肉搏,只是為了得到些微的衣服、首飾,他們就會毫不憂郁地委身于西門慶。宋蕙蓮在與孫雪娥的對罵中說:“我是奴才淫婦,你是奴才小婦!我養漢養主子,你養漢養奴才!”羞恥指數之低下,令人吃驚。“三陪女” 的“娼盛”也前無古人,不但絕無杜十娘、霍小玉式那樣的愛情主義者,而且也沒有淫蕩無恥的下流齷齪者,無非也就是以皮肉生涯為生而已,其他的均與常人無異,你們或許還記得?馮媽媽為西門慶拉皮條時,王六兒竟很有自知之明地推辭說:“他宅里神道相似的幾房娘子,他肯要俺這丑貨兒?”(第37回)

審美無能:《金瓶梅》在哂笑

前面我花了大量的篇幅給你們介紹了《金瓶梅》的美學貢獻,相信現在你們對它已經開始刮目相看,也已經不難走出“古今第一淫書”的怪圈。但是,我的剖析卻還沒有結束,我還必須要回過頭來,和你們一起思考,這一切我們過去為什么都看不到?我覺得,這同樣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因為我們可以因此而跳開,從中得到更多的美學教益。

我就從中國人審美能力的無能談起。我經常講,中國的男人——當然也包括中國的女人,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是:愛無能。但是,其實中國人還有一個無能,就是:美無能,或者叫做審美無能。我逐漸越來越確信:中國人的審美能力是存在問題的。盡管從表面看起來,中國人在美化生活方面有著很高的美化生活的技巧、美化生活的能力,但是在真正的審美方面,能力真的是很差的。可惜我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因此也沒有注意到要對我們的學生、我們的國民進行審美能力方面的訓練。所以,當我們的學生、我們的國民閱讀《金瓶梅》這樣的小說的時候,就會出現前面所說的誤區。

實際上,如果我們受過非常嚴格的美學訓練,我們就會發現,其實很多的問題都是因為我們自己的美學眼光有問題造成的。西方的神話里有一個女神叫美杜莎,她是西方神話里的一個專門誘惑男性的魔鬼。她用什么來誘惑男性呢?美杜莎的微笑。這是你們都很熟悉的。但是,站在美學的角度,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想,她的微笑確實是具有致命的誘惑力,可是這并不是她的過錯。因為男性也有選擇不看她的權利啊,為什么男性自己要看呢?所以,還是因為男性的美學觀有問題。把這個責任完全推給女性、推給美杜莎,是很不負責的。

在討論美學問題的時候也是一樣。我一直覺得,審美能力包括美感是一個民族文明的基礎。有沒有美感,有沒有審美的能力,實際上是一個民族的文明是不是健康,是不是有人性的標志。所以,我過去講課的時候經常講:人性的能力和審美的能力。一定要是健康的和正常的人性的能力和審美的能力。為什么呢?就是因為這些東西實際上是一個民族的文明發展得是不是非常健康、非常正常的關鍵。如果沒有審美能力和美感,實際上也就沒有文明。因為審美能力和美感是人類的尊嚴所在,也是文明的尊嚴所在。而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我們知道,它的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中國人的審美能力和美感是沒有力量的。我經常這樣想:一個民族如果有力量,那肯定是因為它的審美的能力和美感有力量。我過去多次跟你們說:“知識就是力量”,但是在中國知識就不是力量,陰謀詭計在中國倒反而有力量。!我過去也多次跟你們說:愛是一種力量,但是在中國,愛也不是力量。仇恨才是力量!我過去還多次跟你們說:一個民族的文明如果發展得很正常,美應該是一種力量。但是在中國,美也不是一種力量。美是一種軟弱,是一種被人欺騙的代名詞!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知道,美已經不是一種力量了,而是一種點綴,這是中國美學里非常普遍的情況。而這就使得我們的主流美學產生了很大、很大的問題。比如說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紅顏禍水”。對女性的美的欣賞的錯誤。包括對性的美的欣賞的錯誤,這種審美能力的無能就導致了一葉障目,也扭曲了我們中國人的文學欣賞的眼光。這使得我們中國人一旦遇到了那種反映了比較深刻的社會現實的文學作品,就經常會喪失了審美能力。對于《金瓶梅》的誤讀。就是其中的一個例證。

在這里面有一個問題,是我很想跟大家討論的:快感與美感的關系。我們應該知道,在美感的生成過程中存在著一個從“痛快”到“愉快”的提升過程。也就是說,存在一個從“快感”到“美感”的提升過程。一個民族的美感如果要正常地形成,就一定要從快感里超越出來。也就是說,美感要從快感里相對地獨立出來,這是一個民族的美感能夠成熟的關鍵。借用一個不太規范的詞匯來概括,快感,應該是“痛”(宣泄)而后“快”,所以,叫做“痛快”。美感,我們可以把它叫做“愉快”。就是說,它不完全是“痛” (宣泄)的感覺,沒有那種直接的生理的感覺。它是一種相對超越了快感的感覺。在這里,是否與快感脫離,是我們審美能力高或者低的關鍵。當然,我們并不是說快感就是壞的,比如說中國人經常說“食色,性也”,“食”和“色”是人性的根本,也是快感的關鍵。我并不反對這樣的說法。因為好“食”是為了維持生命,比如說大家知道,我們見到香的東西,見到甜的東西就喜歡吃。為什么呢?就是因為它里面含的糖和脂肪會比較多,這正是我們人體的需要。凡是人體不需要的東西,它往往就用“苦”這種方式表現出來,所以,我們在吃的時候就不想吃它。所以,好“食”,講究飲食是一個民族、一個人需要維持他的生命的標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好“色”,也不是一件壞事,它是為了延續生命。而且,是為了優質地延續生命,是為了找到最好的遺傳基因,為了優質地延續生命。但是,我們知道,如果從“食”和“色”里面把美感提升出來,就必須要和“食”和“色”相對地分家。當然,不能絕對的分家,如果絕對的分家就會走向另一個偏向——只要精神不要物質的偏向了。可惜,這個相對的分家中國卻沒有完成,因此,中國人的“美無能”也就表現得非常明顯。

西方的審美能力是很正常、很健康的。一個很重要的標志就是西方身體美學的建立。可是,中國是沒有身體美學的。最早的古希臘時候的男性人體的審美,就說明西方人已經能夠不動“性”地去欣賞男性的裸體,也就說明已經能夠從對身體的快感的享受轉向美感的享受了。遺憾的是,我們中國人到現在也很難做到。我們還是沒有學會去欣賞身體而不是去享受身體、占有身體。這也就說明,西方的美感和快感已經相對地開始脫離開了。又過了四百年,西方又有了女性人體的審美。這就是說西方人又開始用一種不動“性”的眼光來欣賞女性的裸體,這也就又一次說明已經從對身體的快感的享受轉向美感的享受了。可是,從中國人在看待《金瓶梅》里出現的身體美學中的誤區,我們就不難發現,在中國,美感和快感在身體問題上的相對獨立,是始終沒有做到的。我們沒有做到對男性身體的獨立的審美的觀察,我們更沒有做到對女性身體的獨立的審美的觀察。所以,中國有一句話只能是看作吹牛皮,那就是講女性身體的美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其實中國人的這種描寫都是想象。因為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觀察過任何一個女性的身體。而西方則是真正地面對了一個實在的審美對象。而在這當中,中國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性的觀察,西方人不但能夠從飲食而上升到美,而且能夠從性上升到美。可是,“性”卻是中國最難過的一關。中國人經常說,“食色性也”,其實我們可以把這句話變一變,叫做“色食性也”。中國人始終有一種快感的感覺,可是那種美感的感覺卻始終沒有。這是我們在中國人的審美能力里看到的一個非常令我們痛心的事實。




網載 2015-08-23 08: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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