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在偉大作品底下,傻呵呵做一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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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向地看,中國早已跨越了10億人1個作家8個樣板戲的年代;但是橫向看,我們依舊在一個模仿力、翻唱力、移植力強勁,而原創力薄弱的時代,我們仍然處于一個從中國制造走向中國創造的發展歷程中。為此,我們不懈地關切原創作品,不息地為原創精神鼓吹,不遺余力地向原創權力榜上的英雄致敬。

劉歡提問:假如給你200元,你是買票看演出,還是吃了它?


你聽了那么偉大的東西,知道那個高度你永遠無法企及,有的時候甚至會很頹,算了,我們不要干了……我們現在就是傻呵呵地在下面做一點點而已。
——劉歡


作一檔鼓勵原創歌曲的節目,是劉歡主動向燦星提出的,于是有了現在的《中國好歌曲》:“第一季《中國好聲音》,節目本身不支持原創。兩個歌手唱的水平差不多,有一個是自己寫的,加分還是不加,變得不太好弄。節目原版不要原創,只翻唱大家熟悉的歌曲,據說對電視收視有好處。”

問題是國外不愁歌曲來源,但中國是節目多、創作少。到2013年,各種歌唱選秀節目都在找編曲,劉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就這么點歌翻來覆去地唱,編曲就得不停地變,大家招兒都快用完了。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們必須自己拓展一個模式,一定得支持原創。”

“支持”延續到節目之外——劉歡為《中國好歌曲》里的學員涂議嘉當起了制作人,新專輯里的作詞、作曲、演唱,都出自這位16歲創作歌手。她被劉歡稱為天才:“用非常簡單、直抒其懷的方式表達她那一代人的生存狀況。”

歌手選秀在電視節目熱鬧完之后,創作人后續的推廣跟不上,劉歡要補的是這個缺。劉歡的學員中不乏優秀人才,他們大都有過獨立制作或發片的經歷,涂議嘉年齡最小,最需要支持。涂議嘉的音樂有種迷幻結合新金屬的味道,又正好是劉歡這段時間特別喜歡的音樂類型。

在專輯的制作上,劉歡強調自然、生動,不修音:“修音好像變成必須的錄歌工序,但它是一個數字處理的過程,每次加工都會失掉一點細節,最后就是不如一開始唱得那么生動。能不修最好不修,有些地方不好再來一遍,錄音本來就可以這樣做。”

劉歡自己的專輯只能等《中國好歌曲》結束后才有時間去做。他在對外經貿大學講授的《西方音樂史》出書的計劃也要等到2015年4月以后才有時間開始著手去做:“真把它寫在紙上,很多東西要考究,不能亂叨叨,要把所有東西都弄得很踏實。”

1
“沒白忙,真有好歌在”


南方周末:在做《中國好聲音》的時候,你抱怨過節目把你談音樂的部分都給剪掉,剩下煽情的,電視要考慮收視率,就把節目做得狹隘了。

劉歡:現在好在我們(導師)在節目當中還有一定的話語權,盡可能地來調整。我后來發現節目組跟我們做下來之后,是有認同的。他們一開始担心,你們老在節目里面說技術問題,說這個調之間的這個那個,老百姓哪聽得懂這事?但播出以后越談到這些事的時候,收視率瞬間是在上升的,反而在說故事的時候掉下來了。所以有時候可能不是想的那樣,覺得大家都不懂。

南方周末:《中國好歌曲》一些特別好的歌手出來的時候,你流了淚;在《中國好聲音》里面你也動過感情,這應該是有差別的吧?


劉歡:對,不一樣。《中國好聲音》的時候有很多是那種意外,那樣的一種電視制作的方法,《中國好歌曲》有時候感動純粹是因為這首歌。說老實話,我們心里沒有底,我真的不知道找來的這些唱作人基礎水平到底什么狀態,萬一真的不好,怎么都做不下去。按照賽制,我們在節目開始之前不可以跟選手接觸,心里一點數都沒有。但是錄過半場不到,我們就聽到了不少真是挺好的東西,覺得這事沒白忙活,真的有好歌曲在,確實挺感動的。

南方周末:如果唱作人可以寫好歌,但是他不能唱或唱得不好怎么辦?

劉歡:我們在探討另一個節目模式,專門面對職業作曲家的,他自己不用唱,這邊有歌手。但這個現在還在商量。

南方周末:小涂很幸運,能夠發片,其他的年輕音樂人怎么辦?

劉歡:燦星再有能力,能力是在電視這方面,它不是個唱片公司。每期節目下來都簽好幾十個學員,擺明了做不了——滾石唱片最如日中天的時候,旗下同時在工作的藝人才十一二個。可能得尋找一個新的合作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現在有很多唱片公司在半死不活的狀態,推動也推動不了,發唱片賣兩千張,沒有回報,沒辦法繼續。但制作能力還是在的,你如果前期把人給推出來,還是能做事的。

南方周末除了電視之外,還有其他的渠道推動原創音樂嗎?

劉歡:“好聲音”之前,原來的幾大電視選秀都是以造星的概念出的,包括超女、快男,那時候沒有太理會原創這個事,一直到“好聲音”,它能那么快地把人給推出來,電視的影響力是太厲害了。以前好多節目靠別的,超女的時候允許手機互動,還有一些其他媒體的參與,但是到了“好聲音”的時候,這套東西都不讓了,生生拿電視打出來。既然它有這個能力,那我們干嗎不用它推一些原創?

現在有網站也在直接拍,叫才藝秀還是什么,這種節目也在開始,但是也得有各種協同的力量。我覺得都是好事,因為不管怎么樣,他在推歌,這是核心。

南方周末以前還有電視劇可以帶動原創歌曲,現在這個作用好像也不明顯了。

劉歡:現在電視劇的播出存在惡性競爭,電視劇都看不著片頭片尾——你播了片頭片尾就比別人晚出來一分多鐘,人家看那臺不看你這臺。大家把頭尾全砍了,寧肯撤幾條廣告,我比你先播一分鐘,能跟你搶收視率,已經競爭白熱化到這程度。所以你做了片頭片尾沒有人聽到。現在好像只有央視和北京衛視還是保持原樣,如果你合同里面簽得清楚,電視臺會把片頭片尾完整地播出來,其他的地方我沒見過。網絡上看電視劇,直接就有個軟件跳過片頭片尾,挑一個鉤就過了。

南方周末以前你也寫過很多電視劇音樂。


劉歡:我做的電視劇音樂真的不多,就是巧,大家都聽著了。最早從《北京人在紐約》開始,那之后基本上三四年,我每年就做一部電視劇,《東邊日出西邊雨》到《胡雪巖》。也很累就扔了,不再做那個,后來找得非寫不可就寫首歌。到《甄嬛傳》,鄭曉龍導演跟我這么多年交情,跑來找我,前前后后干了差不多五個月,其實真正寫歌寫音樂也就十來天,但做后期,包括看初剪、復剪,然后對著最終版貼音樂,花了不少功夫。除了寫歌還寫了好幾十條音樂。其實也算吸取教訓吧——因為以前沒參與后期留下了太多遺憾。雖然《甄嬛傳》音樂編輯方面導演最終還是有改動,但我至少不會再因自己沒盡責而后悔。我這人要不然不接這個事,接了親自在后面盯著,哪個位置上哪個音樂,七十多集你光看一遍就得多久?搞得太辛苦了。


劉歡在課堂上教授音樂,這是他現在雷打不動的首要事業。 (CFP/圖)

2
耳朵要去聽音樂,而不是聽人講音樂


南方周末:你在“好歌曲”宣傳片里說,音樂很大,我們很小。我想是你的心里話,有一種敬畏的東西在里面。

劉歡:這是真實想法,這么多年我做東西做得不多,但是我聽的東西不少,再加上現在教音樂史。你聽了那么偉大的東西,再去了解做出這些偉大作品的創作者,你就知道那個高度是你永遠無法企及的,有的時候甚至會很頹,算了,我們不要干了。那是一個特別讓我們仰視的音樂,我們現在就是傻呵呵地在下面做一點點而已。

南方周末:特別沮喪、絕望的時候,你怎么調整?

劉歡:沒有什么辦法,今天算了,第二天還是要干活。你不能不工作,還是要做事情。

南方周末你在學校講授《西方音樂史》,會不會對這些西方的音樂家排座次,跟傳統的不太一樣,有你自己的偏好。

劉歡:當然會,而且會經常變。過幾年你的認識不一樣了。有的調整調整最后又調整回去了。開始的時候大家就覺得貝多芬是至高無上的大神,然后聽了很多19世紀末以后的東西,你就會把他當作整體當中的精神磐石放在那兒。但到后來包括印象派以后的一些作曲家,是在雕琢一些小的零星的東西,往往更引人入勝,更有意思,假如碰到一些手段高妙的大師,像拉威爾(法國作曲家莫里斯·拉威爾)這樣的人,他的東西不得了,你就覺得貝多芬好像有點捶胸頓足。

再過些年你一路聽到先鋒派,聽到各種拿電腦算出來的音樂,再回去聽到貝多芬,包括他的第五第六(交響曲)又會不一樣。你會再把他當作精神磐石,很細地去分析他的小主題下行三度,一個大三,一個小三,這么一個小磚頭,就把后面的大結構給支撐得那么完整。這個東西不得了,要不怎么講它是交響曲中的交響曲,它是有道理的。有兩三年我聽特別早期的東西,巴洛克以前的中古的作品。這一兩年我更喜歡像先鋒派剛形成的大探索的那個時期,因為它色彩多了,又不是那么邪乎。現代派不是在寫音,他是在算音。

南方周末可不可以說你是一個書齋型的作曲家?


劉歡:對一些歌,對歌手的認識,我跟很多樂評的想法都不一樣。“好歌曲”里面趙雷那首歌是我一個人選的,那歌詞寫得太好了,等于畫了一個自己的夢,又實現不了,要求很低的一個夢,特別楚楚動人。曲又不是過去高曉松時候的那種民謠,有變化的,我真的覺得那是好歌。我看東西是從這種角度出發的。

上課的時候,我給學生講時代,當時的社會環境、文化環境,然后講音樂家一輩子大概是怎么過的。具體到音樂這個環節上,我一直告訴我的學生,你要靠耳朵去聽,你不能靠人家講音樂的故事,講音樂的故事那就不需要音樂家。別弄太多附加的東西,恨不得把音樂寫成一段散文,那是瞎扯。


3
“我有段時間 擰巴了半年多”


南方周末:你喜歡的音樂類型有哪些?限你選5個。

劉歡:還是首選古典,這一段時間我聽得比較多的是哥特金屬,然后就是爵士,再往下就是徹頭徹尾音響化的極端電子、中國的古曲……

南方周末你有沒有自己特別想寫,但是大家又不太知道的,或者還沒有發表的東西?

劉歡:有很多。基本上還是寫歌曲,有這種東西,我也一直想做,但是我又想擺在那種很四平八穩的心態下,不想把自個兒弄得那么狼狽。一天到晚這事那事,得不了那么一大段時間,我老也沒做成。現在年齡也大了,能少干點事就少干點事,自在一點,反而有可能做點事。

今年“好歌曲”結束之后的5月份,我原來一直想做一個現場演出,想把中國和歐洲的經典爵士化一下。有些東西氣兒是合的,我也是很偶然之間發現好幾個東西可以這么干,包括歌劇的東西,包括中國過去的經典,甚至民歌,用比較輕松的方式傳達出來。但是我想先別搞音樂會,先把唱片做出來,現場演奏起來更有根據,大家玩得輕松一點。

還有一些別的音樂方面的想法,一些歌,包括“好歌曲”最后忽然要求導師有一首歌在里面,那首歌真的就是那個禮拜寫出來的。我錄完節目回北京,《夜》就是寫的我的一個特簡單的夜晚。我經常睡不著覺,然后喝點酒不停地聽唱片,忽然聽到這個想起那個,一路好幾個小時很快過去。那首歌的歌詞其實就是大多我聽的唱片,直接把那些歌的名字擱在歌詞里,也挺好玩的。

但是我的很多音樂想法是基于音樂形式本身的,不是說某種生活觸動。我生活沒什么觸動,太平穩了,我這么多年運氣很好,從結婚了老婆孩子,一路很順溜。我所有的想法都是在音樂本身上。

南方周末年齡大了,音樂創作會有很大的改變嗎?

劉歡:是這樣,我甚至不惜會有一段時間不出東西,在調整整個的習慣。我是半路出家,19歲才摸到鋼琴,很容易在一段時間形成一種自己的習慣,一上手彈就是這套,你寫歌的套路還是這套。這就壞了,弄得你想不像自己也不行,手往琴上一放那套就來了。

我有一段擰巴了半年多,故意讓自己亂彈琴,為了把手上的習慣打破。頭三五個月真的瞎了,弄得琴也不會彈了,歌也不會唱了,但是我覺得這是必須的。過得這一陣,又調整出另外一套習慣來,然后你就又可以再進行一段時間。作品出來就是不一樣。可能過一段又不好,又要調整。

南方周末但是一個人的寬容度是有限的,你再怎么調,也逃不出如來佛那個手心?

劉歡:不可能南轅北轍,我盡量換一套新的辦法。你老干一個跟以前一樣的,挺無聊的,包括弄電視劇的音樂,《北京人在紐約》是一個美國的事,劇組封鏡了回到北京我才加入,我就跟鄭曉龍說《北京人在紐約》,就我一個人沒去過紐約。《甄嬛傳》寫個中國宮廷的故事,我全部的歌曲是在紐約寫的。太奇怪了,怎么會這樣。《甄嬛傳》做的時候都是有那感覺,要弄一個超過《紅樓夢》的東西,要是過了二十好幾年,寫了個跟當年《紅樓夢》一樣的,那就扯了,我們還來干什么?所以要在傳統音樂里尋找新的辦法。


劉歡為涂議嘉的專輯担任制作人,趁著中國音樂的制作能力還在,推出年輕的創作人,是推動中國原創音樂的關鍵。 (《中國好歌曲》供圖/圖)

4
音樂電影都有盜版,但為何電影發展得好?


南方周末如果和學生交流一個好的作品,你又避免去描述它,怎么和他們說?

劉歡:講起來也都是音樂本身的事。比方說一首歌,你看為什么在這個地方安排一個很長的轉調,看起來甚至有點違背常理,他干嗎要這么干?他想在這兒要爆發一下,他用的音色,他用的唱法凸顯,這塊可能就是他的核心。

南方周末應該如何讓音樂教育做到全民普及?

劉歡:我們途徑也有問題,看起來人才儲備也有問題。像以前電視做節目,放個伴奏帶已經不錯了,要不然直接對口型。幾年前“好聲音”開始,第一個把電視的音樂品質當回事。第一次找好的樂隊,找中國最好的音響來實現,結果這一帶帶起來,其他的節目也這么干。那一段時間回北京,正好要錄一個什么,樂手找不著,連個和音都找不著,全在各個電視臺干這事。可見我們在這方面人才儲備有問題,就這么點人。

歐洲我不太清楚,美國的SSAT考試(美國中學入學考試),我看過一眼考題,還在考兩位數的乘法——都要上高中了。這就可以讓孩子在初中以前,用大量的時間組個小樂隊,參加個學校管樂團什么的。為什么會搞這個那個樂器的那么多?整個教育很開放。咱們這兒小學、初中考得暈頭轉向,哪有功夫跟你扯這個事?就算有的小學把這個當回事兒,那是學校文明。

鋼琴考多少級,對很多家長可能意味著(孩子)是不是郎朗。國外不這樣,那天和一個朋友去看了一個私立中學,當然學校也比較好一點,有三個音樂老師,一個是鋼琴彈得特別好,是朱利亞音樂學院畢業的。朱利亞鋼琴專業畢業的,在一個中學當音樂老師。

今天晚上假如有200塊錢給你,或者是買票看演出,再就是把它吃了,在咱們國家可能90%以上的人是把它吃了。他不認為花那個錢值得,這個就麻煩了。消費習慣影響到我們今天的很多很多。一個簡單的事,音樂的盜版跟電影相同,但中國的電影發展很好,每天增加多少塊銀幕,然后大家還去拍電影。其實電影院的票價跟中國人掙那么點錢很不成比例的。

我們小時候看個電影,《列寧在1918》這種,5分錢一張票,那也得買啊。看電影買票天經地義,聽音樂不花錢也是天經地義——那時候惟一的辦法開收音機聽廣播,怎么會有花錢的事。1980年代初才有磁帶,價格跟工資水平也很不成比例,太平洋發的磁帶是最貴的,6塊5,那個時候大家一個月掙40塊錢。不知道怎么弄的,電影現在好起來,音樂變成這樣,只要我能不花錢聽我就不花錢。那么大一個中國出一張唱片,首期發行量1000張,這像話嗎,笑話。




在這里讀懂中國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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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15-08-23 08: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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