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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軍造反之初,有個重要人物,應當說說。此人就是洪大全。
這個洪大全,也是考試落第,而轉向造反的。不過,他與洪秀全有所不同。他是已經進學的秀才,參加鄉試,沒有中舉人。他在道光末年,曾從湖南到廣東花縣活動,認識了老童生洪秀全、馮云山。在當時社會上,童生對于高出自己一個層次的秀才,一般都相當恭敬。拜上帝會公開造反前夕,洪大全到廣西與洪秀全等人會面,參與策劃造反。
洪大全自己說“實不是姓洪”,名字諒必也是與姓同時改的。一說原姓名為焦亮。他考舉人落第后,讀了不少兵書,研究古來戰陣兵法,熟悉中國山川地理,常以諸葛亮自況。又是天地會首領,了解該會的現狀與歷史。加以機警有才,能說會道,故很受洪秀全看重。洪秀全不懂軍事,來了個活諸葛,幫助出謀劃策、組建軍隊,豈不正好?尤其重要的是,此人來了,對于爭取、團結各路天地會人馬一同造反,實在大有好處。
天地會是康熙十三年(1674)成立的民間秘密社團,以反清復明為宗旨。因朱元璋年號洪武,故對內稱洪門。又因1708年張念一興兵反清時用“天德”名號,后來的天地會長期沿用不衰。它沒有全國性組織,分合無定。1840年以后,在湖北、湖南、廣西、廣東曾多次武裝反清。拜上帝會籌劃起事之時,各地天地會也很活躍。在廣西活動的,就有羅大綱、陳亞貴、張嘉祥(投清后改名張國粱)、張釗(即大頭羊)、田芳(即大鯉魚)、蘇三娘、邱二娘等等為首的幾股力量。他們大多曾先后與拜上帝會聯合,因不滿拜上帝會的一套教條教規,有些人就相繼離去,甚至降清參與攻打太平軍。
洪秀全出于自身造反的需要,十分禮遇洪大全。不但模仿劉備之對待諸葛亮,多多向他請教,還請他改名換姓,結為兄弟。這是洪秀金拉拢人的慣用辦法,在這以前就讓楊宣嬌改姓洪并結為兄妹。楊秀清的名字,很可能是洪秀全為他改的(有資料說,楊秀清原名嗣龍),彼此都有一個秀字,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示是“同胞”兄弟。后來,他需要倚重陳丕成時,就為之改名陳玉成,要倚重李以文時為之改名李秀成。說服這個活諸葛改姓洪,一來與自己同姓了,同時又合乎天地會自稱洪門的說法。大全的名字,諒必也是此時改的。秀全、大全既表示彼此的熱絡,又表示給予后者極大的尊榮。
洪大全以“先生”自居,只尊洪秀全為兄為首,對馮云山、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諸人,皆直呼名字。他經常為洪秀全出主意,教他如何指揮打仗。因為楊秀清等人,起初只有打小仗的能力.還沒有與大軍作戰的經驗。但他不是拜上帝會的人,也不信從拜上帝會的一套條規。此時洪秀全出于眼前的需要,出于“統戰”的需要,就采取靈活的辦法:先是尊他為天德軍師,到打進永安封首事者為王的同時,就封他為天德王。這個封號,與東、西、南、北、翼諸王不同。一則以這么一個與眾不同的高帽子,讓他高興和盡力;二則用“天德”名號,表示他是天地會的代表,以拉拢、號召各地天地會的人馬。那時太平軍人馬不多,而且并非全是原來拜上帝會的會眾。所以重視聯合反清力量,在表面上、名義上對統戰對象比較寬容和尊重,并不完全以拜上帝會的一套來對待和要求。
洪大全主張太平軍應該行仁義,所過之處,對百姓及其財產“擄七留三”(即擄獲十份之七留下十份之三,不要抓光搶光),對沒逃跑的官紳都爭取他們歸心助力,力求取得一省之后傳檄而使各地響應。不贊成在永安這點小地方筑高城以自固。不贊成占了巴掌大的地盤就大肆封王,不贊成洪秀全廣納女色(三十六人),不贊成改用什么“天歷”,不贊成屠殺清方降兵,不贊成對居民肆行兇虐,不贊成被作為克敵致勝法寶的“妖法”。不贊成反孔和將經史投于糞坑。如果他的意見被采納,太平軍的歷史將是另一副面目。至少,太平軍那些極端政策會有所改變,所到之處造成的破壞,尤其是對文物和文化的摧殘,將會有所減輕,流毒也不會那么久長。
可是,歷史與如果絕緣。洪大全看出洪秀全、楊秀清與他思想方針根本不同,自己又沒有實權,所以雖然軍中都認為他“才識非常”,又居于朝內正室,也不上朝,不直接參與軍政事務,一副凈眼旁觀的架勢。洪秀全對他的反對意見當然很刺耳。但這時公事忙于“建制”,個人忙于初享“天福”,沒心思顧得了這許多,而且此時脾氣也沒有后來那么暴戾,更主要的還想再利用利用,所以不馬上懲辦他。已掌握了兵權而且明確為“節制各王”的東王楊秀清,對他認為洪秀全“委政于庸兒(按,指楊秀清)”恨之入骨,而且急于要立威,就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先生”。于是,他便被鎖拿監禁。太平軍從永安突圍之時,他作為被后隊監管的戴刑具犯人,行動艱難,便被清兵所捕獲。確切地說,他是被太平軍送給清朝處置的。
后來。太平軍的文書、史料中便根本不提洪大全,好像根本就不曾有過這個人。這是歷代當權者常用的一種辦法。凡不利于神化自己、鬼化對方的,凡是不容易講清的人物事件,就統統抹掉或掩埋,用他們篩選并改造過的文字去統一輿論,去編寫史書。深受其影響的李秀成,被俘后的供辭,也根本不提洪大全。不僅如此,連曾國藩問起羅大綱何以不封王,李秀成也以“其事甚亂,無可說處”來搪塞。其實,說到底主要因為羅大綱是由天地會來參加太平軍的,只不過是統戰人物、團結利用對象,不可能與自己人一視同仁的。可見,天地會的首領參加太平軍的,最后都不會有好下場。當然,這是小菜一碟。天地會的人死光以后,那些拜上帝會的你兄我弟就自己互相割韭菜了。
被洪秀全欽定文書所抹煞的洪大全,清朝方面倒是有不少文字資料。張德堅為總編撰的情報匯集《賊情匯纂)中,所說情況,是向許多人調查而后寫成的.每項材料來源都注明出處,不以某一人之傳說為憑,更不捕風捉影。他并不因洪大全有個特殊銜頭,又居于朝內正室,就不切實際地列為第二,而是列在石達開之后,次序第七,可見其求實與重視。此外,還有清官里的多件檔案。可是,有的專家卻否定《賊情匯纂》之說,考證出并無洪大全這個人。后來,清官檔案使這種否定說難以堅持了。這位專家便說,檔案中的洪大全供辭等都是一個叫丁守存的人捏造的,實際上“是太平天目的(一個)犯人”,名叫焦亮。這些考證,用力甚巨,發掘的某些資料也有一定參考價值。但其考證方法是片面的,其預設的主要結論完全沒有說服力。如果按照這種考證方法。也可以考證出并無洪秀全這個人,至少可以考證出他并不重要。然而,關于洪大全的這一考證,居然在很長時間里成為權威性的結論,實在使人多有感慨。它表明,關于太平軍,不但歷史評價陷于種族偏見和美化“農民革命”的誤區,而且在主觀成見或以論代史的支配下,許多史實被攪得成為一潭渾水,流星說成螢火,跳蚤說成大象,甚至證有為無,證真為偽。這是歷史研究的荒謬,也是荒謬歷史的產兒。
從洪大全的遭遇可以看出,天地會與太平軍的關系,他與洪秀全的根本分歧,他的自我定位的錯誤和投機失敗,洪秀全在永安就暴露出本質缺陷,楊秀清的排除異己和開始奪權,太平軍初起就怎樣借刀殺人。可是,他的名字卻幾乎要被抹掉,當實在抹不掉的時候,又說關于他的事跡是個別人捏造出來的。還說什么這個問題已經完全解決。令人啼笑皆非。由此可以看到,一種非科學傾向如何長期地影響“太平天國”研究,導致基本觀點和許多具體問題的見解,與實事求是的原則嚴重背離。
潘旭瀾 2011-12-18 22: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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