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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3年3月,經過兩年多征戰的洪秀全,占領了南京。
一個四次落榜,曾“日事賭博”,最后橫了一條心造反的農村小知識者,打進了這樣令人眼花繚亂的大城市,“定都”登寶座,“萬物皆備于我”,造反的日的已經基本達到。北伐西征,統一全國。對他來說是錦上添花的事。當初宣傳的“天下一家,共享太平”之類好聽的空話,本就沒有多少真心實意,主要是為了鼓動百姓參加造反。隨著個人目的基本達到,隨著形勢的變化,那些宣傳也就置之腦后。
洪秀全進城第二個月,就大肆改建擴建兩江總督府為天王府。這項工程才完成不久,被大火燒了一部分。1854年初,南京還是天寒地凍之際,就再度大興土木,不但修復被火燒的建筑,還進一步擴建。按照張德堅編撰的《賊情匯纂》及其它記載,天王府“周圍十余里”,比周圍約三公里的明清故官大一倍多。外為太陽城,內為金龍城。自金龍殿至最后面的三層樓,共九進,表示九重天庭之意。墻壁用泥金彩畫,地面鋪大理石,門窗用綢緞裱糊,棟粱俱涂赤盎。里外雕琢精巧,金碧輝煌,極其氣派豪華。大門上的對聯寫道:“予一人乃神乃文乃武/眾諸侯自西自東自南自北”。自我擴張得不知天高地厚。活現出他的得意忘形。“大小眾臣工,到此止行蹤。有詔方準進,否則雪云中”(“雪云中”是殺掉的隱語,“云中雪”是刀)。這寫在十余丈黃綢上,每字直徑五尺的大告示,掛在天朝門外。它顯示了天王府的高高在上,戒備森嚴,無窮神秘。同時,也表現出洪秀全的淺薄、粗鄙、一心享福。天王府內部的富麗奢豪,還可以從現存的蘇州忠王府,想象得之。李鴻章攻占蘇州時,驚嘆忠王府為“神仙洞窟”,天王府遠在其上,是不言而喻的。不僅建筑極其宏大富麗,洪秀全所用器物也十分奢侈。比如,叫人為他造了二十四金碗,配上近尺長的金筷子,甚至浴盆、馬桶、夜壺都用黃金造成。在軍事上勝負未卜,軍需民用物資多所匱乏之際,卻以如此的人力物力,建造這么一個天王府,制作這么些器物,洪秀全的心態和志向。還用多說什么嗎?天王府里,有“職同指揮”的官員一千六百余人,宮女一千余人,都是專供他一人驅使的。他原有妻妾幾十人,到南京后還逐年增加,這是他享樂的重要方面。
強化圣庫制,用以斂聚金銀財寶。圣庫制就是以“天父”名義收繳一切公私物質財富。本來因為軍事流動,官民抗拒,不易收盡;收來的,大部分也用于戰爭消費。打進南京后,財富比以前任何地方都多得不可比擬,可以掘地三尺搜羅殆盡。一部分用于實行供給制,一部分讓洪秀全等極少數人占有,尤其是那些珍貴財寶。截止1853年底,總圣庫其它物資不譴,“實有銀二百六十三萬兩,銀首飾一百二十五萬兩,赤金葉、條、錠、餅、首飾實有十八萬四千七百余兩,錢三百三十五萬五千串”。至于有那個神秘兮兮的“圣庫”--天王府,最后有多少金銀珍寶,誰也摘不清。洪秀全兄弟,直至南京十分危急,還死命搜刮,從放出城求生的百姓到軍隊統帥李秀成,都不能幸免。民間都傳說天王府中金銀如山如海,固然形容中帶有夸張,但并非無稽之談。湘軍攻占之時,曾國荃于此“獲資數千萬”。蕭孚泗取出金銀不計其數,遂即縱火焚燒。還有西花圈北側的藏珍樓,誰知聚斂了多少珍寶?光是賜給其二兄洪仁達的,就裝了幾個壇子。
對于一個幾次秀才都考不取的老童生,在南京當了最高統治者之后,禁絕傳統文化,仇視知識者,是不難理解的。叫作逆反心理或復仇心理,都無不可。同時,他要在太平軍占領的地盤里,繼續宣揚自己的一套,并且想垂之史冊。于是,他在禁絕一切“妖書”“妖言”的同時,要再寫些東西,還想要刪訂古書。他其實并不懂基督教,更不是真要宣傳基督教。英駐滬領事館翻譯富禮賜(R.J.Forrest)說“天王之基督教只是一個狂人對神圣的最大****而已。”洪秀全的啟蒙牧師羅孝金(I.J.Roberts)也說,他“不是要我來傳布耶穌基督的福音……而是要我來做官,傳布他的教義,并且叫外國人來皈依他自己。”他的教義中,比如“自古君師無異任,祗將正道覺斯民”,“只有臣錯沒有君錯,只有子錯沒有父錯,只有妻錯沒有夫錯”,“妻道在三從,無違爾夫主”,“今上帝圣旨,大員妻不止,無責之人,只娶一妻”等等,都是掛羊頭賣狗內的洪氏教義。這洪氏教義,披基督教外表而販賣了不少傳統思想的渣滓,還有就是吹噓他自己是萬國“獨一真主”。也就是說,他要握有君權和神權,要做國王和教主。對臣民實行從物質到心靈的絕對統治。
要享福,要斂財,要充實洪氏教義,他就無暇或無心過閘具體軍政事務。當然,他也不懂。所以,臣下請求朝見,他就批曰“勤理天事,便是朝見”。以此為借口,擋了回去,不見。一門心思,在安樂窩里忙乎他的事。只要他不感到“天京”危急或寶座受威脅,別的什么事都可以不問不管。
1862年,他感到“天京”危急,安樂窩受到清軍威脅,便不顧李秀成原訂的軍事計劃,嚴詔斥責:“三詔追救京城,何不啟隊發行?爾意欲何為?爾身受重任,而知朕法否?若不遵詔,國法難容!”李秀成只好改變計劃。結果只與圍困“天京”的清軍打個平手,而外地的戰略部署全亂了套。如果按李秀成計劃,“天京”解圍戰推遲些,很可能贏得勝利,外地軍事態勢也較主動,對太平軍全局當然是有利的。他來個瞎指揮,倒是使“天京”和太平軍的真正危急,提前到來。
蘇州被清軍攻下之后,連不大懂軍事的洪仁玕,都意識到“天京”“得救之望絕少”。這時,李秀成向洪秀全說明“天京”極其困難的情況。提出“讓城別走”的建議。并且痛切地說,“若不依臣所奏,滅絕定矣!”這個建議,確是唯一可以延緩太平軍失敗的方案。但是,要洪秀全離開讓他享盡富貴榮華的天王府。比要農民離開故鄉的土地家園,難上千百倍。更何況,他十年苦心搜刮得來的大量金銀財寶,轉移中很難保全。歷盡艱險才得以建立的“小天堂”,豈不毀于一旦?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再說,經過十年的安富尊榮,他再也不想在軍中馳驅了。另一方面,賭徒心理和幾分迷信,加上怕被李秀成挾持,你建議愈切,他聽了更剌耳。于是,他以極其對立的口氣,痛斥李秀成:
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穌圣旨,下凡作萬國獨一真主,何懼之有!不用爾奏,政事不用爾理,爾欲外出,欲在京,任由于爾。朕鐵桶江山爾不扶,有人扶。爾說無兵,朕的天兵多過于水,還怕曾妖嗎?爾怕死,便會死。政事不與爾相干,王次兄勇王執掌,勸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的合朝誅之!
這是一段喪失起碼現實感的“名言”。死到臨頭。大白天的天王府殿上,居然說了這樣超級夢囈。要做心理分析的話,可以寫篇長文。簡單地說,他決不讓城別走,他不但不采納李秀成建議還更加走極端,他從“天京”曾多次解圍的經歷,幻想這次同樣化險為夷,要給臣下壯膽,更要為自己壯膽,他盼望奇跡出現。自然,也有幾分怕被李秀成挾持。他此時希求上帝來解救,不但要騙人還需要自我欺騙。
他幻想的奇跡沒有出現,形勢日益危急,于是“日日煩躁”終于,這個“下凡作萬國獨一真主”的人,因心理支撐不了而“升天”了,如果他抵抗到最后而為清兵所殺,一定會有人用美好的言辭來贊頌上面所引那些話。可是,他是服毒自殺的。這對擁護他的軍民是一種最壞的選擇,摧毀了太平軍的精神寄托,“更令全局混亂”。加速“天京”的失落。李秀成這個他所不信任而卻多年為他支撐危局的忠王,突圍后被俘,便也成了殉葬。此后,太平軍殘部雖然奮力苦戰。到底敗局已定。
這個農村小知識者,是太平軍主要締造人之一。而他的惡劣思想、心理的膨脹,又必然要親手葬送太平軍。
他本質上的缺陷和局限,尤其是晚年的惡性發展,決定了他的所作所為。除了失敗,不可能有更好的結局。
他沒有統一全國,絕非中國的不幸。本質上蒙昧主義。非文化、反人類進步潮流的君權加神權統治,只能對中國走向近代文明造成極端嚴重的阻塞。
他在客觀效果上,使當時許多中國人更強烈地意識到:中國再也不能照老樣子一成不變地維持下去了。還有,就是留給后代一個“不應當這樣干”的難得的標本。可惜,這個標本卻長期被誤讀。很有幾分像《紅樓夢》里的風月寶鑒之被正照。
他不是“匪”,不是“賊”.而是一個造反得逞的農村小知識者,一個極端利己主義、目光短淺、胸襟偏狹、性格固執、有輕度精神病的準皇帝。他因避諱上帝而不稱皇帝。其實他吸收了歷代皇帝的大量病毒,尤其是極端專制統治和極端享樂主義。只不過他沒能占領全國,而姑且稱之為準皇帝。如果中國皇帝分上、中、下三品,這個準皇帝理所當然歸于下品。然而。幾十年來。頂著連他自己做夢也沒想到的光輪。被美化、被歌頌,以致干沒有深入揭示他留下來的教訓,這真是歷史和歷史論著的雙重迷誤。
潘旭瀾 2011-12-18 22: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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