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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     傳統

01

自古以來，中國就是個權力型社會。

權力這東西，不過是經濟分配體制而已。特點是越往上層，所占有的社會資源越多，而且上層還期望更多。越往下層，生存資源越是稀薄，在如此稀薄的資源困境下生存，就會逼出人性中許多意想不到的東西。

險惡的環境，決定了其基本的道德水準也不高——填飽肚皮比天大，扯別的全都是虛的。這也導致了底層生存必須要拼腦子，你至少知道什么事情必須要認真，什么事情當不得真。徜弄不明白這兩點，該認真時你馬虎，該馬虎時你認真，那就悲劇了。

今天咱們說說，什么事兒你千萬不要當真。

02

晚清時，有個能干的官員，叫閻敬銘。

這廝，長得模樣超級丑陋。具體說來就是臉部嚴重失衡，一邊高一邊低，白天看到他，會嚇一大跳。夜半遇到他，會活活嚇死人。

老閻出身草根，沒背景沒靠山，所以他為了生存，主張一個狠字。尤其是當官以后，更是悶頭往清官的路子上走，遇到有官員貪贓枉法，他拼了老命不要，也要跟貪官死磕。

大家都消受不了他，可又抓不到老閻的把柄，沒法兒對付他。于是眾官心生一計，干脆舉薦他，把老閻的成績向朝廷如實報告，希望朝廷升他的官，快點把他從自己身邊弄走。

老閻就去了北京城，受到慈禧老太太的親切接見，并委以重任，讓他修理貪吃沒夠的京官。

于是老閻出手第一招，先行取消了戶部的小食堂，不再免費供應戶部官員的午飯。可官員們上朝要起大早，又是下跪又是磕頭折騰大半天，到中午也沒時間回家，你朝廷不管飯，讓大家咋個整？

機關食堂取消的第一天，官員們餓得半死，全拿憤怒的眼睛看著閻敬銘，心說你個王八蛋，不讓我們吃飯，那你就跟我們一道餓肚皮吧……可是萬萬沒想到，就見老閻拿出只布口袋，從里邊取出粗餅咸菜，不理會眾官員驚詫的目光，自顧嘎嚓嘎嚓吃了起來。

就為了不讓大家吃免費食堂，他居然拼到這份上。

閻敬銘這一手，差點沒把眾京官活活氣死。

慈禧老太太卻樂了，因為閻敬銘為她省下一筆開支。

慈禧老太太曰：老閻是個好同志。

03

慈禧老太太傳懿旨，閻敬銘官拜戶部尚書，入軍機處。為表示尊敬，慈禧稱閻敬銘為“丹翁”。

閻敬銘信心百倍，再也不拿自己當外人。他在各部門轉來繞去，一雙雪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著眾官。

他轉到內務府，嗯，看到內務府一張報賬清單，清單上寫明朝廷剛剛購置了100口箱子，折合銀子六千兩。當時閻敬銘就炸了，掉頭去找慈禧老太太。

閻敬銘：啟稟太后，那啥，內務府貪贓瞞報，也太過份了。

什么？慈禧老太太大驚：是怎么回事？

閻敬銘：太后，市面上的箱子，一口不過5、6兩銀子，購置百口箱子，價格還能更便宜些，幾百兩就夠了。可是內務府竟然虛報了6000兩的賬，超過市價的10倍還多，這樣下去還得了？

慈禧老太太搖頭：不會吧？箱子這東西……不可能象你說的這么便宜。

怎么不可能？閻敬銘急了：太后，若然不信，看我來買同等質量的100口箱子，保證花不了幾百兩銀子。

慈禧老太太搖頭：丹翁不要開玩笑了。

閻敬銘：沒開玩笑，太后，要不要我買來看看？

慈禧老太太：……啥意思？丹翁想要打賭嗎？

閻敬銘：對，就是打賭。

慈禧老太太：……你既然要賭，也好，給你半個月的時間，看你能不能把箱子買來。

閻敬銘：ＯＫ，一言為定。

04

閻敬銘退朝回家，立即叫來親隨家人：你，立即去街上買一百口箱子，呶，這是六百兩銀子。

親隨：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一日無話，第二天閻敬銘看到親隨，問：箱子買來了沒有？

親隨：老爺，一百口箱子，數量可不少耶，商家已經調貨了，我一會兒去取。

又次日，閻敬銘問：箱子取回來沒有？

親隨：老爺別急，我這就去取，昨天光顧忙了……

復次日，閻敬銘：箱子在哪里？

親隨：老爺別急別急，我馬上去取，昨天忙得腳打后腦勺……

就這樣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眨眼工夫一半時間過去了，可是親隨始終沒把箱子取回來。閻敬銘火冒三丈，把親隨臭罵了一頓，命令親隨立即去把箱子取回來，他就在家里等著，不見到箱子，這事沒完。

閻敬銘一直等到大半夜，也沒見親隨回來。

咦，這混蛋跑哪兒去了？怎么整宿不回來？

次日退朝回家，仍然不見親隨的身影，閻敬銘心中困惑，就去親隨的房間一看，驚發現那屋子已是空空如也，親隨的私人物品，不知何時已經全搬走了。

這是為什么呀？閻敬銘不明白，好端端的，親隨怎么跑了呢？

05

親隨突然逃走，閻敬銘顧不上弄清是怎么回事，眼下是買箱子要緊，只好自己親自去街上買了。

他出了門，向最熱鬧的集市走去，咦，今天的集市，有點不對勁呀，好像缺了點什么。缺了點什么呢……對，缺了箱子！

閻敬銘走遍老北京城，發現北京賣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賣箱子的。

這事好奇怪呀，閻敬銘不解何故，只能等明天再說。

明天，北京城依然如故，集市上見不到一口箱子。

再等明天，還是沒見到箱子。這時候距離跟慈禧老太太交差的日子，已經沒幾天了。他猛然醒悟，不是北京城里沒箱子可賣，而是所有的集市都接到了內務府的吩咐，這些日子就不允許賣箱子，誰家敢賣就砸了他的攤子。

為什么親隨會拖遷多日，又莫名其妙的逃走？

因為親隨已經被內務府買通，那廝拿了內務府1000兩銀子，先是故意拖住閻敬銘，等實在拖不下去了，這才帶著銀子，遠走高飛創業去了。

內務府在北京城中，一手遮天。閻敬銘甭想在這北京城中，買到箱子。

丟你老妹！閻敬銘怒發沖冠，仰天長嘯：內務府，別以為老子怕了你，你在北京城一手遮天，難道老子就不能去外地買嗎？

當然他不能，因為他是京官，不可以擅離京城。

06

閻敬銘不能擅離京城，他只能以公文的形式，發公函給天津衛，讓天津地方官員，幫他火速購置箱子100口。

公文發出，一如泥牛入海，天津那邊連個響動都沒有。

咦，怎么回事呢這是？閻敬銘急得團團亂轉，想了又想，突然間明白過來：是了，內務府既然能夠買通他的親隨，難道就不能買通別的人嗎？他的那封公文，從提筆寫的時候，內務府就已經知悉了。恐怕那封公文，根本就沒送到天津，就算送到了，也甭指望天津方面回話，內務府早就打過招呼了……

無計可施，閻敬銘一屁股坐在地上。

到了賭約的日子，閻敬銘上殿，往地下一趴。

慈禧老太太：丹翁，箱子買來了嗎？

哐哐哐，閻敬銘磕頭。

慈禧老太太：箱子在哪里？

哐哐哐！

慈禧老太太：你別光磕頭呀，箱子呢？

哐哐哐！

慈禧老太太：……明白了，你是不是把價格弄錯了吧？

閻敬銘：……臣……是臣弄錯了……說這句話時，他心如刀剜，老淚縱橫。

慈禧老太太：起來吧，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則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能夠在此事中認真吸取教訓，要知道，咱們大清國，是有特殊國情的，就不能象洋鬼子那樣，動不動就搞什么立憲，總之呢，大家得明白這個理兒。

07

閻敬銘輸掉了賭局。

史家評說，在事件中，慈禧老太太完全是清白無辜的，她清白的就象個剛剛出生的嬰兒。

但她心里明鏡也似。

她知道內務府報了虛賬，也知道閻敬銘絕對買不來箱子。

她也不是不可以出手幫助閻敬銘，但她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失去了閻敬銘，她仍然是大權在握的慈禧老太太，可如果失去了腐吏扎堆的內務府，失去貪官簇擁的權力體制，誰還認她這個老太太？

所以這場賭局，從開始就注定了結果。

08

皇家權力體制下，凡涉及到權力的部分，你也許千萬當不得真，認真你就輸了。

但在無涉權力的地方，你盡可以認真，因為那是你為數不多的，可以認真的地方——所以中國人向來有個傳統，怯于公義，勇于私斗。這個傳統，不過是權力背景下的國民博弈均衡而已。

也許這就是閻敬銘告訴我們的。

網載 2015-08-23 08:4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