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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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這篇文章應該是2004年之前的博客文字,但是我在海外的最后一個博客居然沒有收錄。轉發到微信,算是個備份。


(正文)


記得我小時候,下雨從來不是一件艱難的事。我在一個軍事基地的子弟學校里上小學,那個基地隱藏在一條深邃的峽谷后面,從外面很難看出來里面居然有那么一大片地方。當雨季到的時候,可以看到白色的霧氣在峽谷上空卷集升騰。然后雨就落下來,連天連地,下上一個月。

  

下上一個星期,雨水就變得極為純凈。很偶然的一次,我發覺巨大的石灰巖有些反光。走近了,卻沒發現異常。我用手指摸上去,石頭表面立即在指頭周圍形成了波紋---石頭表面有一層極細極均勻極清澈的水在流。等雨水浸透了地表,菌類就會在夜里鉆出地面,悄然張開傘蓋,在叢林里散布濃郁的香味。放學了,我經常離開大路,翻山路回家,在叢林里尋找野生菌。奇怪的是,你可以聞到香味,但是你卻總找不到它們在那里,只有癩哈蟆郁悶地從灌滿水的洞里逃出來,橫在路中間。而當你找到了第一朵菌,就像有人施了魔法,抬起頭來,你就會發現周圍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全是菌,它們一下子全部顯現了出來,像是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這很類似摘楊梅的情形。過不多時,楊梅就成熟了,綠色的楊梅躲在綠色的葉子里。我經常被人帶到低矮的灌木面前,告訴我說:摘吧。但是,我除了葉子還是看見葉子。要一直等到大孩子們不耐煩了,把我的手牽到一顆楊梅面前,抓住了。所有的楊梅才會出現,每一片葉子下都藏著綠色的果子,上面沾著雨水,很沉重的樣子。


雨季總是沒有完的樣子,氣溫越來越低,出去玩的時間越來越少。放學了,每個人都變得無精打彩,低頭走在路上,不發一言。只聽見膠鞋踩在水里的聲音,孩子們打小生長在部隊里,踩水的聲音最后總是變成一致的。無論是大孩子還是小孩子,都不說話,耳邊聽著整齊的腳步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軍用書包隨著步伐一下一下地跳動著,一下一下地打在屁股上,我能聽見鐵皮鉛筆盒在響。


我的家住在基地最遠的地方,因為我母親沒有隨軍,我和父親住在單身宿舍,就在科研樓的一樓。每次放學,我得送完了所有同學,然后自己走一大段路,才能到家。沒有了伴,走在雨地里,很是無聊。有的時候,我會跑到路邊的家屬樓上,弄點煤,在樓道的墻上畫小人。或者抓草蜢,去喂別人家雞圈里的雞。我想雞都是有靈性的,也許有一天它們聽見我的腳步聲就能認出來。這是真的,如果雨季足夠長的話。


走很長的路回家,鞋很快就濕了。我父親打了我很多頓以后,終于明白這和我是否貪玩沒有什么關系,路就那么濕。雖然我在水流間靈巧地跳來跳去,但是最終不免鞋襪盡濕的結果。雨季里很冷,拿傘的手被雨打濕,再被風吹得通紅。站在雞窩面前,覺得很羨慕那些小雞。母雞張開雙翅,就把它們全部包了起來。然后就能聽到它們在翅膀下面細聲細氣地叫,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少,最后全部就睡著了。


等回到家,走在樓道里,解放鞋吱吱作響,一步留下一個濕印。我轉過臉去,想辦法走出一個8字,或者想走出一個正圓。但是,一直沒有成功。天快黑了,我取下脖子上的鑰匙開門,開燈。父親還沒有下班,我脫下鞋子擦干腳,爬上床。被子是干的,我拉了蓋上,點亮臺燈,找一本小人書看。從那時起,我就養成了個習慣:雨天趴在床上,蓋上被子,看書。被子要拉住兩個角,緊緊包住自己,把被角壓在胸口下。這樣一來,背心和雙肩就有種被保護和擁抱的感覺,溫暖而安全。背心溫暖了,全身都會暖和起來。


等我有了個姑娘,我握著她的手,發覺她有些冷的時候,我就會抱著她。把嘴唇貼著她的背心,用力呼出一口熱氣。它順著背心四下流動,把她緊緊擁抱。那一刻,我看見所有雨季里的我,背著小書包,默默走在雨地里。


(題圖攝影:Anne McKinnell)


槽邊往事和菜頭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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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定時刻


攝影:Andy Lee


槽邊往事 2015-08-23 08:4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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