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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眉毛:似蹙非蹙罥煙眉 “似蹙非蹙罥煙眉”是黛玉的最大特點。我之所以喜歡清代改琦所畫《紅樓夢圖詠》中的黛玉,是因為他刻畫黛玉的形、神、氣質接近原著,成為我探索“紅樓”的一把鑰匙…… 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坐在化裝臺前,我用眉鑷去修她的眉型,漸漸地出現了一種前高后低的八字眉。曉旭驚叫起來:“我不喜歡倒八字眉!這讓我怎么見人?”我深知同演員合作對化裝設計是多么重要,便耐心向她解釋:“書中說黛玉長的是罥煙眉,沒錯吧?”曉旭點點頭。我便向她講述了自己對“罥煙眉”的理解。 “罥”即掛也,“罥煙眉”是說眉毛像中國水墨山水畫中飄掛在山腰的青煙,這里說出了眉的色彩。我們再從曹雪芹的好友郭敏的《曉雨即事》的詩句,“遙看絲絲煙柳”“煙柳蒙蒙”“輕煙細柳”,來感受一下“罥煙眉”吧。古代描述這種淺淡的眉型,還有一種叫遠山眉。《西京雜記》中記載:卓文君的眉淡而曲,望之如遠山,號“遠山眉”。這里面既有形又有色,“罥煙”比“遠山”似乎更富有詩意。《楊太真外傳》記載,唐明皇曾令畫工作《十眉圖》,其中有“涵煙眉”。“涵煙”雖與“ 煙”有相似之處,從實質上講“罥煙眉”比“涵煙眉”更為清淡輕盈,更有詩情畫意。黛玉“身體又極怯弱”,清淡的眉是符合她生理特征的。黛玉平日多愁善感,畫家改琦好就好在別于“千人一面”的畫匠,為她畫了一對“愁眉”。有關“愁眉”的記載見《后漢書》:梁冀之妻孫壽,創新妝巧樣,改驚翠眉為愁眉。白居易的“雙眉畫作八字低”更見其形。 《紅樓夢》是一部詩化小說,它用極精練概括的語言描繪了人物的形、神,初讀起來覺得非常抽象不具體。電視是視覺藝術,化裝工作是將形象的藝術真實地展現在觀眾眼前,因此就得翻閱大量的史料記載、詩詞、筆記小說、現存繪畫加以研究對照,找出其中造型的規律,才可變抽象為具體。 曹雪芹吸收了古代佳人眉的特色,又加上“兩彎”二字,把黛玉的“絕代姿容”、“稀世俊美”都給“彎”出來了。“蹙”同“顰”,都當“皺”講。《莊子·天運》篇中相傳,“西施病心而顰”,“捧心而蹙”,這是一種病態美。黛玉初進賈府的新奇,母喪悲哀憂傷的心情,見到賈母的心酸,連日車船勞碌怯弱不勝,與寶玉初會的驚愕,此時此刻復雜的心情,用“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 再配上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再恰當不過。既與古代任何美女眉的描繪都不雷同,具有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又與情節緊扣,足見曹雪芹觀察生活之細膩,對女性研究之透徹,他集中了歷代仕女美之大成,塑造了一個空前絕后、舉世無雙的林妹妹。我問她:“曉旭,眉毛還拔嗎?”“拔!為了藝術。”曉旭欣然回答。 二、發型 在通篇《紅樓夢》中,作者對林黛玉的外在美描寫并未花費太多筆墨,而是巧借鳳姐的嘴及寶玉的眼來看出林黛玉的美。心直口快的鳳姐一見黛玉即驚嘆:“天下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日才算見了!”這話雖未直接寫出黛玉的美麗,卻給讀者在心里留下了一個“稀世之俊美”的形象。我們再從寶玉的眼來看看黛玉的形象:“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嫻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寶玉竟稱她為“神仙似的妹妹”。而后因為這“神仙似的妹妹”沒有和自己一樣的通靈寶玉竟怒而擲玉。 曹雪芹不愧是世界級的文學巨匠,他的審美情趣,他對當時化妝品的認知和對化妝品如何使用寫得太棒了,看“寶玉為俏平兒理妝”一節。我自然嚴格依據曹雪芹的筆墨去塑造一個個形象,但是為了體現在電視機前的各種豐富的畫面及表現角色在規定情景下的多種造型的變化,我必須要再設計出更多的符合林黛玉的個性造型。 黛玉的發型吸收了古代“百合分髻”的式樣,又揉進了“反綰髻”的梳法,猶如一朵盛開的百合花。除此而外還采用了“齊眉穗”“小垂髫”“步搖鬢”“兩博鬢”來襯托臉型,表現年齡。黛玉所梳“百合分髻”“步搖鬢”的發型在電視劇第一集“黛玉進府”中可以看到。 我生活在《紅樓夢》的藝術創作氛圍中,每天聽紅學專家講課,看導演拍戲,大家談的除了《紅樓夢》,還是《紅樓夢》,我已經生活在大觀園中。《紅樓夢》的化裝風格逐漸形成,演員在劇本的規定情景下,每天化什么裝、梳什么頭,再配合他們所穿的服裝,我對他們的造型已是信手拈來的事了。很多發型都是有感而發,即興創作,最后連我也都不知梳了有多少款。 電視劇播出后,許多有心的觀眾對我給黛玉梳的這些發型都有記錄與點評,說得比我還仔細。一位觀眾說:“黛玉發間的白簪子是‘靈魂之簪’,是她最重要的一個裝飾品,從進府一直到最后,幾乎一刻不離身。即使已是彌留之際,所有裝飾盡數散去,僅余此簪,是黛玉孤獨一生、冰清玉潔的最佳寫照。”一位細心的觀眾點評說:“黛玉初進府的造型,劇中略去了左邊的一縷發絲,突出了黛玉年輕嬌小的形象。發型的不平衡也進一步凸顯了當時初進賈府‘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心境。”有一位觀眾點說:“我非常喜歡黛玉的發型,特別是那個獨特的發髻,叫人想起《陌上桑》里的句子:‘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梳倭墮髻者,乃是將頭頂處的頭發全梳于一側,連綿而下的發型。個人認為陳曉旭的外形小巧精致,氣質與眾姐妹不同,這個發型顯得人物越發神韻清楚了。”還有一位觀眾說:“黛玉頂發高梳,髻鬟緊致,珠鈿稀疏然精致,耳上的水綠翠玉耳環是最佳飾品,幽怨默默。耳邊鬢角挑出的長長兩縷發絲是點睛之筆,逶迤而下,獨具風情。叫人覺得如有風至,必隨風舞;如遇香薰,可隨香浮動。眉如遠山,霧靄隱隱,唇若紅菱水光滟滟,膚白體端,骨骼蘊秀。”……這些發自肺腑、專業精準的專家評語,字字中肯,寓意深長,創造性的勞動得到了如此高的回報, 三、第一次出場 黛玉第一次出場有加強印象的大特寫鏡頭,黛玉乘轎在寧榮街隔簾偷偷向外張望,黛玉在榮國府前落轎,周瑞家的迎上前,轎內首先伸出的是黛玉的一只手,“手的特寫”!關于手的拍攝,事先我與導演溝通過。之前我曾讀過(奧)斯·茨威格的中篇小說《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作者通過對手的細膩描繪,揭示人物內心的變化以及心靈的扭曲,有些章節至今還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能理解導演拍手的創作意圖,在化裝間我用比平時化裝還要長的時間,反反復復畫這只手;在拍攝現場,我在監視器前仔細審視手的化裝達沒達到預期的效果。直到燈光師在反光板的配合下,才拍出了一只纖纖玉手——尖尖十指,清秀纖長,細膩瑩潤,猶如美玉雕成;指甲上還涂著不為人注意的白色透明指甲油,這只手透出一股馨郁的書卷氣。手上還戴著一枚小巧精致銀托嵌小珍珠的戒指,點出了黛玉不平凡的家世及她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只腕上還戴著一只空靈通透、金絲盤繞的“蝦須鐲”。“蝦須鐲”在金首飾制作中屬于較復雜的花絲工藝,是將金絲延展成比蝦米須還要細的金絲,用傳統“堆灰”工藝,手工制作而成,這也不是一般人家所能置辦得起的貴重首飾。黛玉出轎,又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大特寫。之后是榮國府丫頭、婆子們看見“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的驚愕反應的搖移特寫鏡頭。影視的特寫鏡頭,給化裝師提供了創作空間,我們應該充分利用這一拍攝特點,深入細致,精益求精,完成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力圖創作出化裝的經典作品! 四、陳曉旭最喜歡的林黛玉 當年《人民畫報》記者來劇組采訪,著名攝影師李蘭英要求我專門為她化一次林黛玉的裝,她要拍出一張具“稀世之俊美”的林黛玉。我專門抽出曉旭不拍戲的一天時間,要不慌不忙地化出水平來,只梳頭就用了將近三個多小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陳曉旭有一頭到腰的秀發,她的梳妝完全用她的真發梳成。 化裝完成了,曉旭穿上白衣長裙,披上淺藍色提花的帔帛,楚楚動人地站立在一面室外搭建的假墻前,墻上還掛著一些青翠的綠藤。黛玉高髻偏鬢,一只燒藍點翠之鳳棲落上邊,小鳳之精致細巧,在紅樓首飾中,無與倫比;一個點翠小珠花壓在右鬢,水綠幽怨的翠綠耳墜時隱時現,頭上三股白絲繩,點明了她身在孝中,白絲繩下垂著兩縷青絲,這就是古代的步搖鬢,走起晃動,可隨風搖曳。這個造型不正是曹雪芹筆下“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閃閃,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的林黛玉嗎!黛玉之美躍然眼前,以形寫神,形神兼備。經典瞬間不可多得,李蘭英、李耀宗和我,我們三人同時按下了快門,這張照片真的成為了經典,成為了絕版。八七版電視劇《紅樓夢》也成了陳曉旭的經典絕唱。陳曉旭生前非常喜歡這張照片(編者注:即封面圖),所以在北京的“追思會”用的就是這張照片。 摘自楊樹云《裝點紅樓夢》,東方出版社
花邊閱讀 楊樹云 2015-08-23 08:4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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