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曾接受過多少愛撫丨七人詩選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來吧,我們做愛


我感覺到,我就快要死了

當我這么告訴她

她卻悲傷地說,來吧,我們做愛

我多么高興

第一次,有人主動請我做愛

早知如此,即使多死幾次

那又何妨?但是

忽然想到,我死之后

她又要和別的男人

做我們做過的事,說我們說過的話

我終究還是難過了

——如果她能和我一起死

那該多好,即使不做愛,也行


作者:木郎,苗族,1985年生于貴州織金,現居貴陽。



我的身體


我的身體,曾接受過多少愛撫

我這么說你會吃驚嗎


記得那時用情簡單

隨便一個眼神,就能發動一場溫柔的意念

愛我的浪子,他反復彈撥著心愛的樂器

使之柔軟,安靜


但那是玻璃杯中的水,沙上的畫

逃亡的秋天……


如今我已厭倦了動不動就說愛的人

你看,我的身體,它一天比一天更荒涼

卻一天比一天更鎮定


作者:路亞,生于上海,居于上海,不善調情。



江南


早餐時你用胳膊捅了一下我。

你埋怨說,已經二十多天沒有那個了。

自從媽媽來和我們住。


藍格子地鋪。盛著洗菜水的洗菜盆。

陽臺上晾曬著晴雨鞋。洗手間的門實在是

要修了,推拢總是要用力氣。


午睡醒來,蜻蜓低飛。


作者:蔡瓊芳,筆名懶懶,喜歡偏向于安靜的事物。著詩集《她來自森林》,居湖北監利。




喬小慧的紙條


回到家,喬小慧已經睡著了。

床頭柜上有張紙條,

上面寫著:

我先睡了。

你回來后,要把我弄醒。

從頭親到腳,

腳趾頭也要親。

你能做到么?

晚安!


注:我要跟你一起重新睡下。


作者:還叫悟空,本名張燦楓,山東濟寧人,2007年春開始習詩。



很久很久以前


兩個土匪坐在山腰

古廟里面正在念經

女匪的乳房很豐滿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羊群躲進了小木屋

雪下雪停一直到春

盆地里的河流倒著走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鹽販子們正在改行

運輸業已經發達

霓虹燈下的粉子低聲唱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騎馬的人都死去了

扛槍的人也死去了

搶米的人群躲進黑夜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作者:小引,男,1969年出生。現居武漢。著有詩集《北京時間》《即興曲》,散文集《悲傷省》《世間所有的寂靜此刻都在這里》。



寡居的女人


她關著門

在里面笑

一個人笑

笑聲像衣服

落了一地

多么悲傷啊

我在門外聽著

卻不愿推門進去

拾起一件

順便和她說聲:

長夜來了


作者:嚴彬,1981年生,湖南人。他的東西在一個叫做“人·歲月·生活”(yanbin19810729)的微信公眾號里。




我的前男友窮得叮鐺響

只好租房住在城中村

搬來前他購置了鍋碗瓢盆

半舊的一套畫具,舍不得送人

我乘綠皮火車來看他

硬座車廂的十五歲民工

小心又專注地盯著我的胸

房東是對古稀伉儷

太太癌癥晚期,不愿住院

每天和老伴樓下曬太陽

他們發呆,貓和狗就打盹

衛生間每層樓只有一個

三樓四樓緊閉著門

我尿急了,往二樓奔

撞見一位女人

她三十五六歲

頸上的香濃過了敵敵畏

長滿雀斑的臉,涂著墻上涂的粉

打呵欠只見紋路縱深的大紅唇

后來知道了

這個四川口音的女人

寓居此地已九個春秋

每晚帶回不同的男人

晚間新聞一閉嘴,她和她的姐妹

準時站在小巷口拉客

她總是穿著一雙

臘腸般灰頭土臉的舊紅色馬靴

緊繃的裙子,繃出大腿的肥肉

裹不出挺翹的臀

而我習慣了趴在窗臺上

俯視

她們站街的情形

一天晚上,雨愈發淋漓

路燈下的飛蚊早當了逃兵

“她們不打傘嗎?”我喃喃自語

回過頭,前男友正支著畫架

專心畫我穿肚兜的背影

她帶回一個男人

他喝多了,用手揪她的頭發

她成了倒栽的掃帚,被風翻卷著連滾帶走

從此我不再趴窗窺視

白天去公共浴室洗澡,在樓下遇到她

“妹妹,”她對我說,“最近賊很多,

出去一定要鎖好門。”

前男友,依舊在畫我的裸體

常常打擊我的小說比我的人還幼稚

除了說我沒有文學天分,他還補充:

“下筆前,你應該讀一讀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集。”

可是我不想讀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的骨頭好輕

我用香皂代替了沐浴液,買最便宜的惠好衛生巾

“我們去買烤鴨吧,”

我奪下他的畫筆,“我三個禮拜沒吃肉了。”

買回烤鴨,她正坐在走廊上吃泡面

她不知道對馬爾克斯來說,走廊是阿瑪蘭塔唯一的空間

她只知道一袋康師傅多少錢

她還說:“你的烤鴨買貴了,

最便宜那家,要一直走,

把這條街走通,到盡頭。”

因為沒錢,我只能三個禮拜或是更長時間

才能吃一頓烤鴨

那時我二十歲,毫無性欲

夜半醒來,只想吃肉

前男友的畫,一幅又一幅堆在房里

像一只只尋找太陽的眼睛

有一天我說:“朋友給我介紹了個工作,

內衣模特,我拒絕了……”

話沒說完,他的手掌已經蜷起,只剩食指還直著

他指著門對我吼:“你給我丟臉,滾!你滾!”

我們時常吵架,打碎過碗、碟、鏡子、水杯

房東的貓和狗也斗得不消停

樓上住的超市收銀員,一回家就開大音響放刀郎

只有二樓的她,除了在巷口例行招搖

都安靜得像是死掉了

她必須安靜

她對誰說話都客氣

但對誰都面無表情

她只對捕獵她的男人們笑

笑得放蕩又謹慎

笑得像她的黑色網眼絲襪

自誕生時,就千瘡百孔,再也沒有多余的破洞

這個城中村,誕生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

年紀比我小,卻已孕育出臟兮兮的網吧、

兩元店、菜市場、露天小吃攤……

破舊的公共電話亭是固定的擺設

捏緊雙手狂奔的肯定是小偷

每回我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中

就想起她的聲音:

“大哥,過來耍哈子嘛!”

她站在巷口,如一頭掛牌自銷的白羊

而房東夫婦,連抗癌藥的價格也不關注了

面對來來往往的人

他們只微笑,不評論

我的小說又被退了稿

我蹲在角落里

左一刀,右一刀,狠命削著土豆皮

“天越來越冷了,你應該加件外衣,”

前男友說,“如果沒有,你穿我的也行。”

我開始發火,我們打架

都想把對方置于死地

忘了誰狠狠扇著誰,左一掌,右一掌

“夠了!”我捂著臉叫,“我的眼睛好疼!”

他松開手,血從我左眼流出來

同時流下的,還有淚

我,是窮瘋了的孤兒

這個時刻,終于找到了哭泣的理由

他來不及細看,拉著我

就往城中村的小診所跑

“對不起,如果你的眼睛瞎了,

我把我的挖出來給你。

可是你不要哭,你哭,我的心就疼。”

診所的老太婆,慢悠悠地扶正她的眼鏡

慢悠悠地,拾起桌上的注射器

為我打了破傷風的針

剛要離開診所,里間的手術室

就走出面色蒼白的她

她捂著肚子

我捂著眼睛

相視,我們苦笑,默默無言

彼此的笑容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意義

這一晚,沒見她在巷口拉客

窗外只剩下,擦過刀尖的風聲

前男友為我洗腳

“吵架時,我真想殺了你。

可現在我發誓,以后一定要娶你,”他的淚墜入熱水里

“我也一樣,”我說,“可是狼外婆用的注射器

不是一次性,我好怕會得艾滋病。”

“如果真那樣,我們就一起去死。”他保證

我累了:“別想那么多,你去畫畫吧。”

他把我的腳捂進毛巾:“昨天,你去買菜時,

我把畫具賣了,交了水電費。”

不久后她又開始招客

還是那身行頭,只不過加了件PU皮外衣

每次遇見,我們就微微笑

話卻更少,話很多余

“你的眼睛好啦?”有一天她突然問

“是的,”我答。可我知道

心里的有些傷痕,左一道,右一道

再也好不了了

前男友開始看求職書

用紅筆,在成功勵志學上圈圈點點

他不再打擊我寫不好小說

而是讓我教他寫公文

窗外的梧桐樹,投映在墻上的影子

一天天瘦下去

我想,我應該離去了

再見,2008年的昆明

我想去同她告別,她的房門緊閉

門舊了,門上,幾道紅色漆紋在撕裂

我想起,已數日不見她的蹤影

我吸了吸鼻子,把可能流出的淚

倒繃回眼眶里

我早已忘了

房東的貓狗是什么毛色

也忘了她的樣子

只記得她染過的黃頭發

那一蓬來不及被收割的稻草

散落在灰色的荒野上

寫下這些話時,我涂著香奈兒的口紅

抹著范思哲的香水

有很多次,我嘗試用各種偏執的自寵

補償自己的二十歲

不是因虧欠或遺憾

而是怕那種疼痛永不消失

更怕那種疼痛,下一秒就消失

最后一次見到前男友

他已當上了公務員

他的眼腫得像水蜜桃,不明白我為何要分手

當時我和他一樣迷茫

多年后我想

可能是因為

那年的楓葉紅了,他忘了帶我去看

可能也因為

他再也不是藝術家


作者:楊碧薇,1988年生于云南昭通。詩人、作家。


以上詩歌作品選自微信公眾號“頹蕩”。


鳳凰讀書 “頹蕩” 2015-08-23 08:54:25

[新一篇] 阿丁訪談:一個純粹的“病人” 文學青年·阿丁專號

[舊一篇] 最后的先鋒——故事馬詩選 鳳凰詩刊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