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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我很尊重的楊天石老師接受采訪，從《北平無戰事》說歷史。我想說，楊老師去考證具體的歷史事件就好了，千萬別去搞宏觀的解讀和總結，超出一個事件的事實考證范疇之外，楊老并不比高中教科書強到哪去，不是從中外的組織，財政，金融，軍事，外交，地緣方面來分析，動不動就上“民心論”，“腐敗論”，這個真是太過時了。當然，從楊老的年紀來說，相當理解。另外也說明，研究中國近現代史，不懂世界史不行，只懂政治史也不行，只看史書沒有其他知識結構也不行。

我就只拿諜報這個事來說吧，反正正規文章發不了，特意整理此帖。在當下胡編亂造的文藝作品、宣傳資料、一些歷史學家的渲染下，黨的組織滲透和諜報能力被吹得越來越神，極其違背邏輯和常識。似乎主席就在窯洞里叼支煙微笑，一聲令下，密布各處的神諜們集體出動，在黨和領袖的英明領導下，憑著堅韌不拔的共一產一主義精神，完美地執行了黨中央交予的各種任務。

黨在抗戰爆發前的三十年代中期，隨著國民黨清一黨后被宣布為非法組織，加上國民黨建立了軍統和中統等專業反諜機構，黨在城鄉的組織幾乎全部瓦解，大部分還是自首的，如果沒有小六子主使的西安事變，陜北那支殘余主力一滅，黨就在中國消亡了，頂多有些剩余的干部跑到新疆躲藏一陣，或到蘇聯當寓公。那會并沒有體現出有什么神奇的組織生存和滲透能力。

黨的滲透重新開始恢復，是抗戰之后，主要原因是他獲得了合法地位，即不再是國家情治機構和警察機關打擊的對象，很多共產一黨員不再被監控，有的還進入政府機關工作，甚至連軍統都吸納了大量投誠的共產黨員去參加抗戰諜報工作。

這個“合法地位”有多重要？可以簡單論述下。別看共產黨是人類迄今為止組織最嚴密，手段最復雜，由職業革命家組成的準軍事化政黨，但當他被國家宣布為非法組織，遭遇專業的警察和諜報機關打擊，同樣如果石頭砸雞蛋，瞬間土崩瓦解。只有不相信常識的人，才會相信一個民間政黨靠修煉無敵組織技術，能斗敗把它視為重點打擊對象的國家專業警察機關。

日本共一產黨無論從思想上和組織上，都是東亞共產黨中的老大，也是中共的兄長，當然，他們的爸爸都是俄一共。以日本人素質和能力而論，日一共的優勢豈是中一共和朝鮮共一產黨能比擬的？日一共還是朝共和臺一共的親大哥，因為他們都在日本統治之下。按理說，日共應該發展最好才對。但恰恰就不是這樣，偏偏在二三十年代，只有中共在發展上一度小有成就，日共、朝共、臺共卻都生存艱難，接近于從社會上消聲匿跡。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南京政府建立前，中國政治和軍事不統一，南北分離，地方割據，通過“聯俄融共”，中共在南方獲得了合法地位。在此之前，共產一國際代表和黨中央使出各種解數，神馬工運、農運、學運，包括組織發展，也是一事無成。

日一共、臺一共、朝一共是在一個軍政令統一的日本發展，日本政府從來都視其為“非法組織”，不允許存在。一偵測到日一共有組織活動，馬上發出解散通碟，如果再不聽打招呼，立即展開大搜捕。公開的政治組織也好，半公開半地下的統戰組織也好，還是全秘密狀態的地下組織也好，都一律不能存在，日一共、朝一共、臺一共在二戰結束前，一事無成。

這種長期的高強度打擊，組織成員投降的投降，跑路的跑路，坐牢的坐牢，還有更多一退一的一黨，另一些退出了政治活動，能成什么事兒？在北伐成功后，中一共的組織發展借助國民黨的招牌和名義，力量達到頂峰。可是在國民黨清黨之后，卻一路遭遇熊市，外加南京政府逐步實現軍一政一令統一，最后國民黨基本解決了黨內權一力繼承問題，可以騰出很多精力對付中一共后，他連在江西都生存不下去了，一路北逃，最后差點滅亡。

所以抗戰爆發前，斯大林答應支持中國抗戰，但給國民政府開的籌碼就是“給中一共一條生路并給合一法地位，同時他也令中一共歸順政府，‘放棄，共一產一革命目標”。因此，周恩來赴南京談判的頭等大事就是：“獲得合一法、公開的組織、出版地位”。《新華一日報》作為一個集統戰、諜一報于一身的機構，就是在國民黨中央宣一傳部首肯，老蔣最終點頭同意的情況下，才誕生的。

這個最最關鍵的“合法性”背景，被各路文藝工作者和史學家給忽略了。

黨進一步獲得更大的滲透成就，則是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力量大舉進入中國，他從此抱上了美國這條大腿。國民黨并不是不知道中一共的滲透，你當他傻啊，它是自人類有共一產黨誕生以來，與共一產黨打交道最多，受害最深，經驗最豐富的政治組織，歐美國家的絕大多數政黨，這方面的能力只是嬰幼兒。

但肅一諜有兩大困難，一是當時處于抗戰，被日軍牽制了軍政資源，軍統的大部分精力也是用來對付日本；更大的困難是美國盟友。那些間諜們，尤其是能起到關鍵作用的高級別間諜，他們最大保護者是美國駐華遠東機構。

從內部來說，還有一個困難，跟前兩個困難緊密相連。要想全面肅諜，必須要解決組織建設問題，解決組織建設又需要做思想上的總動員，這樣才能出臺相應的政策、法律，調動人力、物力。

最大的麻煩一是美國當時是左派政黨執政，而且這個盟友渾身就掛滿了病毒，美國白宮本身密布著很多蘇一聯間一諜網，遠東外交機構更是難免，美國在1948年中情局成立前連專業反諜機構都沒有，維諾娜計劃出來之后，FBI暫時代行反一諜職能，小小的肅了一下諜，就背負了“麥卡錫白色大恐怖”的名聲。要知道，這些蘇一諜害慘了地球從東歐、南歐、東亞、東南亞幾十個國家幾十億人，但他們絕大多數都逍遙法外了，連罪都治不了，可這樣“麥卡錫恐怖主義”都被嚷嚷了幾十年。

抗戰中后期直到內戰時期，除美國外，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單獨抗衡蘇一聯輸出革命，唯一可以依賴的就是那個渾身都是蘇聯木馬的盟友一一美國。當時如果要肅諜，美國政府就會施加壓力，美國的蘇諜記者、蘇諜外交官、左派朋友們就會哭天喊地。原本在他們的破壞下，整個抗戰中的中國戰場，在所有大戰結束前，就沒拿到過美國軍援，如果肅諜，“兩國關系”會進一步惡化，在對付蘇聯時將會更加艱難(原本已夠艱難)。

而到了臺灣后，這些束縛條件都不存在了。因為美國國內維諾娜反諜計劃正在開展，在中國的失敗已引發了美國朝野的大爭吵，朝鮮戰爭爆發一定程度震醒了杜魯門。國民黨遷臺后，實行戒嚴，重新宣布中一共為非法組織，全面展開肅諜。這時的中一共已占據了整個中國大陸，實力比以前雄厚了不知百倍，但在臺灣，才一年多時間，中一共在臺的所有公開的，統戰的組織，包括農村武裝全面瓦解，也沒聽說有什么神奇的組織生存和滲透能力。

在大陸時，比如熊向暉，其實軍統早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一直立不了案，因為胡宗南惜才，相信自己“一片誠心對待朋友，朋友必不負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始終靠自己的權位和影響保護他。像那個所謂的“潛伏在國民黨心臟”的神奇女諜，本來就是國民黨元老，浙江省主席朱家驊介紹進中央黨部工作的，軍一統其實也早就多次要傳訊她，但每次都由朱家嘩擋住了。

到了臺灣后，組織和思想動員都做足了，無論任何人，不管地位有多高，只要你包庇間諜，甚至阻撓偵察，連你本人都得被拿下。其實，那些職位更高，對中國局勢起到戰略性改寫作用的大間諜，并非中一共自己滲透進去的那些小鼴鼠，而是斯大林元帥指揮的，潛伏在白宮，能影響美國外交政策的蘇一聯間諜，他們還能大量介紹自己人到遠東外交機構、新聞機構和國民政府任高級職位。就是說，大多數中一共那些小土一諜，于大局無礙。

地攤文藝和史學吹捧出來的中一共組織滲透和諜報工作，只是一個經不起細究的神話，從來都不是對手太厲害，而是隊友太豬頭。

2015-08-23 08:5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