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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畫一則》李流芳

余嘗畫柳，贈西湖張女郎，題云：斷橋堤外柳如絲，愁殺春風煙雨時。見說美人能愛畫，的應將此斗腰肢。

女郎珍重此畫，數持以示人。

西湖煙柳斷腸絲，只合將來斗翠眉。料得禪心應不染，也教和墨寫風枝。

愛柳終何意，秋君始知。青青雖畫得，不是動搖時。

為六如畫此便面，已數年，紙墨剝落，猶為裝池成軸，可以見其癖好不減女郎、小師也。

《題畫冊一》李流芳

自禹航從陸至豐于，一路溪山紅樹，晻映曲折，或曠或奧，皆在畫中行。

歸自屯溪，買舟沿溪而下，清流見底，奇峰怪石，參錯溪中，兩巖束之，上限云日。

所謂舟行若窮，忽又無際者，昔人稱新安江之勝，今始見之。

每欲一下筆，逡巡不敢，歸與無垢言之，但相對一笑而已。

然此冊猶在余篋中，每開視之，猶作新安山水想。乙卯北上，乃復攜之而行。

京師塵埃蔽天，筆凍欲死，畫意益不得發。

因隨意弄筆，以解煩熱，數日而冊滿，尚欲題字，識此一段因緣。

好畫如仲錫，便脫手相贈，不足復惜。

但此冊未畫時，已走新安往返二千里，京師八千里，中間游覽之樂，車馬風塵，菀枯冰炭之感，歷歷皆影現于此，不可不惜也。

鹽鐵論：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題畫冊二》李流芳

維立兄以素綾小幀索畫，且戒之曰：為我結想世外，勿作常景。

余思世外之景，則如三島十洲、雪山鷲嶺之類，不獨目所未經，亦意所不設也。

畫凡十幀：如淵明之柴桑，無功之東皋，六逸之竹溪，賀監之鑒湖，摩詰之輞川，次山之浯溪，樂天之廬山，

子瞻之雪堂，君復之孤山，所謂今之人不得而有之者也，如漁父之桃源，則所謂人亦不得而有之者也。

不詠其地而詠其人，以為地非人不能奇。如三島十洲、雪山鷲嶺，非仙佛亦不能奇也。

然仙蹤佛跡，不在世外，如桃源之類，往往有之，非其人自不遇耳。

余所詠諸賢，亦有不能終保丘壑者，或老于丘壑，而文采風流不足以傳，并山川之奇湮沒而不彰者，可勝道哉！

如是，則古人之所不能盡有者，又將待其人以有之。其人伊何？將求之世外乎？求之世間乎？請以此叩立維立。

《跋盆蘭卷》李流芳

泛舟南郊，聽江君長弦歌。盆蘭正開，出以共賞。子薪故有花癖，燒燭照之，嘖嘖不已。

花雖數莖，然參差掩映，變態頗具。其葩或黃或紫，或碧或素。

然是夜與子薪對花劇談，甚歡。胸中落落，一無所有，伏枕便酣睡至曉，從此病頓減。

此花與愛花人，皆我良藥，不可忘也。

今日，子薪邀過花癖齋，看鶯粟花。

花既爛漫，映帶新綠，時雨驟至，物色韶潤。小窗對飲，情境清適。

回思春夜賞花之樂，皆百年所未有。子薪出素卷相屬，因仿佛為寫盆花，并追記其語于后。四月朔日也。

《題李流芳畫冊五則》文震孟

桃源

桃源之樂，樂在不知有漢耳。漁郎一人，稍悉漢魏間事，滿腹憤盈，如何送日？

柴桑

督郵一揖裂冠裳，千古英風不可當。始信隱才真不易，北窗閑造小黃唐。

爾時真覺求退之難，隱居之不易。

東皋

河汾登壇，龍門獻策。醉眼迷離，不知幾許攢眉，不痛飲如何看得？

輞川

小說妄傳，遂使輞川清流，不洗此垢，信是文人奇冤。

孤山

茂陵若使求遺草，猶喜曾無封禪書。

一生奇文，遇好文之主，烏忍不盡。

對絕代佳人，彈琴著書，風流不朽。

不遇漢武，便不草《封禪書》；不遇文君，便妻梅子鶴矣。

《書李山人畫冊》李陳玉

古今書法、畫苑及文章家，一堂一門，同工一曲。大要筆墨之業，書先之，文章繼之，畫則最后。

畫者，書法之終，文章之極也，亦如律絕之有詩馀也。

從來畫苑名家，半屬能文之士，何也？其人之精神，必有以取萬物之微，而后倒順橫斜，能轉折賦形而出。

文章家有神有似，有斷有續，有淡有濃，有詳有略；畫苑：斗牛踏驢，加毛點睛，即其致也。

是以東坡書法以涂竹，山谷竹法以作書，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精靈所映，千燈一輝。

乃古之異人，往往以此尋梅而得杏，凝水以為冰，豈非靈則妙，妙則傳，其原不可誣也。

余不能畫，而稍知畫意。此卷，乃得之山人李墨匡氏，馳騁百科，模擬諸家，不僅肖其形似，且傳其神髓。

山人書不甚佳，文章不甚工，玄風道氣，確能領萬物之微，此亦雅士之風流也。

持此轉工書法文章，又何異用菜為？顧人性安于所近耳。聲價籍甚，紈綺俗子持數十金不肯與一石。

此卷余亦將公之，計非以贈平生一大知己，則即予于平生所服膺為當吾世不可少之人。

書畫文章，皆天下之公寶也。天下之公寶，應與天下公惜也。且因是而得以相天下之士也。

《湖上小記十則》張京元

九里松

九里松者，僅見一株兩株，如飛龍劈空，雄古奇偉。想當年萬綠參年，松風聲壯于錢塘潮，今已化為烏有。

更千百歲，桑田滄海，恐北高峰頭有螺蚌殼矣，安問樹有無哉？

韜光庵

鳥道蛇盤，一步一喘。蓄金魚數頭，低窗曲檻，相向啜茗，真有武陵世外之想。

上天竺

天竺兩山相夾，回合若迷，山石俱骨立石間。更繞松篁過下竺，諸僧鳴鐘肅客，寺荒落不堪入，中竺如之。

至上竺，山巒環抱，風氣甚固，望之亦幽致。

斷橋

西湖之勝在近，湖之易窮亦近。朝車暮舫，徒行緩步，人人可游，時時可游，而酒多于水，肉高于山。

春時肩摩趾錯，男女雜沓，以挨簇為樂。無論意不在山水，即桃容柳眼，自與東風相倚，游者何曾一著眸子也。

孤山

孤山東麓，有亭翼然，和靖故址，今悉編籬插棘，諸巨家規種桑養魚之利。

然亦賴其稍葺亭榭，點綴山容，楚人之弓，何問官與民也。

蘇堤

蘇堤度六橋，堤兩旁盡種桃柳，蕭蕭搖落。想二三月柳葉桃花，游人闐塞，不若此時之為清勝。

湖心亭

湖心亭雄麗空闊。時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掛東，所不滿者半規。

金盤玉餅，與夕陽彩翠，重輪交網，不覺狂叫欲絕。

恨亭中四字匾，隔句對聯，填楣盈棟，安得借咸陽一炬，了此業障！

石屋

殊不雅馴，想以幽僻得名耳。出石屋西上下山坂，夾道皆叢桂，秋時著花，香聞數十里，堪稱金粟世界。

煙霞寺

煙霞寺在山上，亦荒落，系中貴孫隆易創，頗新整。

殿后開宕取土，石骨盡出，巉峭可觀。由殿右稍上兩三盤，經象鼻峰，

東折數十武為煙霞洞。洞外小亭踞之，望錢塘如帶。

法相寺

法相寺不甚麗，而香火駢集。度小橋，折而上，為錫杖泉，涓涓細流，雖大旱不竭。

2022-12-08 18:5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