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往往比想象的還要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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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往往比想象的還要巧合。顧炎武絕不肯為清廷當宮,他的三個外甥,卻偏偏“同胞三桑甲”,當了清延的大官。他們所擁有的文學侍從或者稱作“帝師”的身份,對康熙皇帝以及時政走向,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

清康熙年間,翰林院的一班文人聚集在一起,紛紛夸贊自己家鄉的名特產品。一位蘇州籍的翰林等別人都說完了,才慢吞吞地說,魚米之鄉蘇州,也有土特產,不過只有兩樣而已。

在翰林們的催促下,他才說:“一樣是梨園子弟,一樣是狀元。”他的回答讓翰林們目瞪口呆。

梨園子弟和狀元,果真是蘇州府昆山縣的土特產。

昆山是昆曲的發源地,到明代中葉進入了全盛時期。很多境況不太好的人家都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學唱曲,覺得能獲得一份好飯水。昆曲名伶陳圓圓,便是昆山人,出生于婁江畔盆瀆村一個貧困家庭。年紀很輕的時候,她離開昆山,沿古婁江西去,流落蘇州,名冠蘇州梨園。后來,陳圓圓被劫北上,與明末的重要歷史人物糾纏在一起,引出了一

甥舅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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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諂言奸巧的人足以動搖“心”的根基,必須排斥;阿諛奉承的人會消融“心”的堅定,必須與之斷絕往來。

顧鼎臣考中狀元后,即進翰林院任修撰,掌修國史。至正德初年,再遷左諭德,這個職位相當于皇太子的德育老師。

嘉靖皇帝登基后,喜好道教長生術,專門在內殿設齋醮。祭祀神仙需要祭文,用朱筆寫在青藤紙上--這就是青詞。幾個大臣都寫不好,嘉靖很不滿意。任禮部右侍郎兼經筵講官的顧鼎臣,正為皇帝講解歷史與哲學,嘉靖便讓他試試。顧鼎臣動了一番腦筋,寫下《步虛詞》七章,嘉靖看了以后,感到十分滿意。

明嘉靖十七年(1538),鼎臣以禮部尚書兼文淵圖大學士入參機務、尋加少保、太子太傅,進武英殿,列為第三宰相。第二年,嘉靖皇帝出巡時,特命顧鼎臣留守京城,輔佐小太子執政--這,正是民間傳說中所謂的“代皇三月”。

嘉靖皇帝對顧鼎臣的評價很高,說他是“警悟疏通,不局偏長,器足任重”。

作為三朝元老,顧鼎臣在政治上似乎比毛澄和朱希周成熟、老練一些,不是不顧一切,率性而為。他很為國家大事著想,針對江南重賦,上疏改革錢糧積弊,建議“履畝檢踏丈量”,以減輕老百姓負擔。明代中后期的一項重要國策“土地丈量”,就是由顧鼎臣首先提出來的。這對于保證國家財賦收入產生了重要的作用。

顧鼎臣晚年患病,即使在臨終前,還上書皇帝,對國防、財政、經濟、水利、農業發展等戰略性問題,提出自己的思考意見:

一、復鹽法以備邊計;二、興兩京、山東、河南水利、開稻田以省漕運;三、經理宣府、大同、薊州、遼東、山西邊備,以保障京師;四、復河套,經理甘肅,以保全陜;五、經理松、潘,以保全蜀……

(《文康奏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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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曾生動地記載了當年昆山執擊接疑

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倭夷入寇,遠近震恐,莫敢對數。切年三月,由昆山直抵青陽港。細縣楊芷以飛報斷其上說,為令西過,復命兵快誘戰,斬首十八級;既又戰于陳湖,生獨二酋,自是吳人始有斗志。五月,賊眾九十二人由烏鎮突入蘭溪,趨平望,欲迫縣城。芷令治壙舉火,賊疑有備,奔錢田。我邑水兵及嘉湖兵圍之……

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剛剛考取進士便得罪了嚴嵩的祝乾壽,被河到經常遭受倭寇侵襲的昆山做縣令。當時,倭寇以五十多艘船和三千多軍士,闖進瀏河口,向西襲擊昆山縣城。祝乾壽招募大批壯丁,修葺城墻,抗擊來犯的倭寇。整個戰役歷時四十五天,大小三十余戰,斬倭寇首級數百,活捉匪首二大王,終于將入侵的倭寇趕出了家園。

直至民國十一年(1922),經江蘇省軍、民兩署批準,才拆賣廢弛的舊城墻充作教育經費。而當年的那些地名,今天仍然沿用著。

嘉靖年間,處于萌芽和發展中的江南商品經濟,與歐洲資本主義的擴張開始碰撞,促進了從十六世紀開始繁榮的中國海外貿易。雖然朝廷不時采取海禁政策,但是民間的出海通番活動從未停止。沈萬三、顧阿瑛、顧華甫等人走出昆山,成為江南最負盛名的富豪。

嘉靖年間是江南地區早期工業化進程的始端,經濟成長方式開始發生重大變化。顧炎武先生在《日知錄》中曾記載:“至嘉靖,所鑄之錢最為精工。”嘉靖年間不僅精鑄錢幣,還出現了銀幣。顯然,這是為了體現官府的信用度,促進經濟流通與社會穩定。

當時,許多得益于大運河、吳淞江、婁江、東江等水上交通干線的城市,迅速繁盛起來。昆山就是其中的一座。

在昆山,顧家和徐家是大家族,歷代都有人在朝廷當官。顧炎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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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讀書不是為了求知,而是為了當官。 的好言。他對老大徐彪學卻有些疏遠,覺得他從小就顯得功名利祿之心

后來,除氏三兄弟果然都先后獲得功名,做了高官。連已故的父多

也得到了追封,碑實是光宗耀祖。

戴母親的很高興,再三告誡他們,在朝廷做官,要辦事謹慎,一心為公。自己有了地位,不要忘記出身寒微但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要注意

提拔他們。

顧類武四十五歲后游歷在外,很少有機會與他們見面,但是多年來書信不斷。他在書信中一再勉勵他們要做清官,做好官。他認為,當官最重要的事情是“激濁揚清”,而最根本的是“養廉”。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有一段警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強調的正是當官必須有鮮明的廉恥心。廉恥是做人最基本的準則,假如連廉恥都失去了,還有什么樣的事情做不出來呢?

清康熙十七年(1678),為了籠絡明末隱居的知識分子,清廷決定舉行博學鴻詞科,命令在京官員、在外督撫及學政,推薦舉行兼優文詞卓越的人,不論有無官職,是否秀才,一律到京參加考試。所試內容為詩、賦、論、經、史、制、策等,不限制秀才、舉人資格,也不論已仕未仕。只要考試合格,便可以任官。

這顯然是清廷為了改善與明朝遺民的關系,穩定大局所采取的一個重要措施

第二年的三月一日,考試在體仁閣舉行,試題為“璇璣玉衡賦”(四六序)和“省耕詩”(五言排律二十韻)。璇璣玉衡,原義是一種以玉料為裝飾的天體觀測儀器。《尚書·舜典》中有“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的論述,指的是王者正天文之器。省耕,則是指古代皇帝出宮巡視春耕,以示對農業生產的重視。出這樣的試題,當然不是考問某些常識,而是蘊含了明確的政治傾向。

一切都很清楚,應試的學者們在以這兩個題目寫詩作賦時,假如不能為康熙皇帝唱頌歌,不把清朝皇帝寫成受命于天的合法統治者,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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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會錄取的。

那一次,全國推薦一百四十三人,考取了五十人。

五十名錄取者中,有二十六名來自江南--江蘇和安徽。有十四名來自浙江,有三名來自江西。錄取者中絕大部分是南方學者,這很是人尋味。除了南方學者的文化學術水準明顯高于其他地區之外,也意味著清廷正在著力調整治國之策。

當時,雖然有一些南方籍的前明官員在朝廷做官,但是終究不如北方人多,北方的漢官更占據著重要職位。舉行博學鴻詞科,正是為了把南方的漢族人才納入朝廷,以此消弭滿漢之間的對立狀態。

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難明白,順治初年的反清復明運動,主要發生在江南一帶,“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慘案”“昆山屠城”……給南方士人帶來的血腥記憶,久久難以抹去。康熙登基后,為了維護政局的穩定,不能不考慮與南方士人緩和矛盾。

然而,很多有骨氣的士人不以為然。不僅僅是南方人,還有北方人,似乎北方人更不愿應試。

當時,內閣學士項景襄、李無馥、大理少卿張云翼等人,以“學問淵通、文藻瑰麗”為理由,薦舉了李因篤。可是,李因篤卻說自己母老家貧,力辭不就。康熙皇帝早就聽聞他的名聲,稱他與秀水朱彝尊、慈溪姜宸英、無錫嚴繩孫為“四布衣”,一定要招他進京當官。地方官吏不敢怠慢,奉旨催促,偏偏李因篤還不買他們的賬,哪怕死了也不肯服從。后來,在母親的規勸下,拖延了半年,他才于這一年的秋天,含著眼淚登上了北去的路程。

康熙十八年(1679)三月一日,李因篤扶病考試,康熙皇帝將他拔之前列,授翰林院檢討,受命纂修《明史》

然而,李因篤心里并不痛快。雖然來到北京,被授了官職,他依舊覺得像一匹野馬被囚禁在馬廄里,心不在焉。他三天兩頭以母老孤丁、無所依托為理由,先后上疏陳情竟達三十七次之多。他所寫的《告終養疏》,情辭懇切,據說可以與“李令伯(李密)《陳情表》同擅千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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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理學躬于實踐的思想編入了講章,從朱子綱目中摘取有裨治道的主張,兼采儒家先賢眾說,加上自己的經世思想演繹鬧發,使經筵進講更加接近于帝王的治世之學。

這樣做,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見康熙帝十分關注史學,徐元文在進講時,就常常從歷史上的經驗教訓出發,為皇帝敘史論道。而且,即事以窮理,論道以敷治,表里精粗,全體大用,通貫如一,先后相成,講得非常到位。

徐元文不僅講得好,有合適的建議也隨時進呈。他言行一致,敢于直諫,即使有時候言辭太有鋒芒,讓皇帝都難以接受,勃然作色,他卻依然侃侃而談,像平常一樣。

康熙皇帝即位后不久,打算派遣三品以上的滿族官員巡撫各省。其他大臣都不說話,唯獨徐元文覺得不妥,當面表示反對。

康熙感到很奇怪,責問他道:“御史巡按是明代的舊例,為什么現在不可以呢?”

徐元文坦然回答:“明代雖有巡按,但是御史品級低微,盡管允許他們參劾督撫等封疆大吏,然而巡按有不稱職的,督撫也可以參劾。他們互相維持,互相制約,所以沒有大礙。如今三品以上大員,與督撫級別相等,又有滿漢親疏之分,督撫豈敢貿然參劾?倘有貪婪的人恣行無忌,百姓將受害不淺!”

康熙聽了很不高興,臉色驟然變了:“按你說來,難道朕派出去的人沒有清正廉明的了?”

徐元文似乎預感到皇帝會這樣,忙頓首道:“皇上任命時,自然必妙極一時之選,但是百密之中,難保沒有一疏。何況,人往往是見利忘義的。常常在皇上身邊,手里沒握有足夠的權力,即使是平庸之輩,也都能努力做到行為檢斂。但是一旦銜命出使,置身在外,沒有操守的人就很難始終如一了。何況所派出的幾十個人,不能確保人人都有操守。假如有一個人品行不端,那一個省不就受害了嗎?"

當時,滿朝文武百官聽到徐元文竟敢如此頂撞皇帝,一個個嚇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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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絀,而為之變通,蓋實本于先生之論。鳴呼!今日之國計不可不三復斯篇也。

徐乾學認為,為了國計,不可不將顧炎武的觀點反復地灌輸給康熙

皇帝。

如果說,徐元文在奏疏中論科舉,與顧炎武在《生員論》和《日知錄》科舉條中的議論,大體是一樣的,徐乾學則用顧炎武在北方經過實地考察后寫成的名文《錢糧論》做對策,并且力倡此論,還把它推薦給自己的同僚,要求大家都讀一讀,從中得到啟示。

他們這樣做,顧炎武自然很贊賞。

顧炎武認為,一個人要想在腐敗的社會風氣中保持特立獨行的節操,必須具有耿介的品格。所謂耿介,就是要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國家獨立之根柢在于個人的獨立,要“保邦于未危”,必須從提倡個人的獨立人格開始。他說,商朝之所以滅亡,就是由于大臣們沒有自己獨立的人格,任憑君主胡作非為。作為泱泱大國的楚國之所以會被秦國滅亡,就是由于“蘭芷變而不芳,荃蕙化而為茅”。大家都與腐敗的社會風氣同流合污了,造成群體性腐敗,國家安能不亡?!

應該說,顧炎武與三個外甥之間有親有疏,時親時疏。通過他們的關系,我們可以從一個側面看出顧炎武與清朝政權的關系。他的許多治理國家的觀點,尤其是廉恥的觀點、養廉的觀點、振興經濟的觀點,經由外甥的傳播,讓康熙皇帝在潛移默化中有所接受,進而作用于時局,施惠于百姓。而他的《日知錄》《天下郡國利病書》等著作,四處流傳,甚至“朝野傾慕之”。

從這個意義上說,顧炎武以經世致用的學識影響著皇帝和大臣們,這比自己當官更能顯示作用。

清代學者趙翼說,顧炎武“其身雖不仕,其言則可用”。這是恰如其分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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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得之心而應之于手。”從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朱批奏折看出,康熙的書法明顯受到了書法家董其昌的影響。

除了書法,還有飲食文化。一個民族、一個地區的烹飪技藝,在數千年流變中,總是以豐富的積淀,頑強地透現著自己的文化特征,又影響著其他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飲食文化

滿漢全席,堪稱中國傳統宴席的領銜之宴,其實正是飲食文化融合的象征。自從清康熙年間開始,逢年過節,皇帝都要在宮內大擺宴席,招待文武百官。那些菜肴,少則有一百一十二道,多則有一百九十六道,甚至必須分三天才能吃完。入席時,大小官員一律頂戴朝珠,莊嚴肅穆。顯然,能否出席某次宴席,座位擺在哪兒,對于他們的升遷降謫都會有微妙的暗示,誰都不敢怠慢。

但,有一個現象很有意思:康熙初年的宴席,是漢滿分開的,漸漸地便合為一席,并由宮廷延伸到了地方府衙。所謂滿漢全席,也就不僅僅是滿族風味燒烤、滿洲餑餑了,到后來竟出現了粵式、川式、柳州式、鄂式、晉式乃至港式的滿漢全席。

文化的力量,足以使一切矛盾對立的事物親和起來。

然而,文化在顧炎武眼里和在康熙眼里并不一樣。顧炎武堅守文化,是為了“天下興亡”,而康熙只是為了鞏固政權。

當時,清朝滿族貴族內部、滿漢臣庶之間并非鐵板一塊,也充滿了矛盾與裂痕。然而清朝政權是統一的,上下貫通,運轉有效,具有絕對的權威。這樣的政權,保證了高度集中統一的指揮權的貫徹。

與此同時,康熙也采取了一些比較靈活的政策。比如說,清廷在血腥鎮壓士大夫抗清起義、地下復明運動的同時,也有寬容的一面--很多人只要沒有現行活動,即使曾經從事過反清活動,也不予追究。清初“敏除前罪”政策的廣泛實行,對于社會穩定帶來很大好處。清軍南下時,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歸莊、錢澄之、萬壽祺、于穎、屈大……都有抗清起義的行動,但是他們后來放下了干戈,即使沒有化為玉帛,消除敵意,清廷仍沒有揪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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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護送山東饑民回籍有功,又被提升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不久,

他終于以年邁為由,乞休歸里。

康熙這次南巡到昆山,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做出安撫的姿態。第二天上午,在隨行官員的陪同下,康熙乘坐步輦,來到了玉

峰山。

從康熙二十三年(1684)起,他多次南巡江南,駐蹕于蘇州,但此行還是第一次來到昆山,他發覺這里人杰地靈,風光秀美,實在是一個好地方。

他下車自半山向西山攀登,來到了文筆峰。水鄉景色收于眼底,頓時令他詩興勃發,口占一首:

萬里人煙春意濃,菜花麥秀滋豐茸。登高欲識江湖性,染翰留題文筆峰。

在他居高臨下的目光里,水鄉昆山綠意盎然、春色滿園的景色,是與自己展現雄才大略的心志吻合的,他甚至想借文筆峰來抒寫統攬江山社稷的豪情。

隨即,康熙又在蒙蒙細雨中下山去往遂園。遂園是徐秉義的私家園林。他早已帶領子侄們迎候在那里。當時,沿途擠滿了爭相瞻覲的百姓,人們齊聲歡呼,氣氛很是熱烈。

民間傳說,當天康熙還興致勃勃地在遂園欣賞了昆曲。江南文人盛符升、尤侗等九位元老陪同觀看。

畫家禹之鼎趁康熙與諸位文人入神觀看的當口,作了一幅畫。一個個笑容可掬,和藹可親,被稱作《十老圖》

康熙很高興。在隨從的伺候下,他鋪開宣紙,揮筆寫下了四個大字:“鳶飛魚躍”。

離開玉峰山,返回御舟時,康熙把在擁翠河岸寫的一首詩,賜子徐秉義。詩是這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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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的活動區域,也留下了不少他的遺跡。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何紹基、張穆等人為紀念顧炎武,籌劃發起修建顧亭林詞。這個組議一提出,立即得到了儒臣學士們的響應,大家紛紛相款,兩年以后,在顧炎武寓居時間最長、著述取得重要成就的報國寺,修建了顧亭林先生祠。祠堂有南、中、北三個院落,頗為寬敞。

農歷五月二十八日,是顧炎武的生辰之日,懦臣學士們在這里舉行了隆重的祭祀活動。

此后,從道光二十三年到同治十二年(1843-1873)間,每年的春秋佳日祭和生辰祭,還有許多不定期的特祭,幾乎沒有間斷過。顧亭林祠成了儒臣學子們聚會、社交以及討論學術的好地方。

在從順治十六年到康熙十六年(1659-1677)的十九年中,顧炎武先后多次來到北京,六次拜謁天壽山,祭奠明陵,足跡遍布京郊各地。

在北京四周考察時,顧炎武也曾來到淶水縣。

淶水縣位于太行山東麓北端,東界涿洲、高碑店,南與定興、易縣為鄰,西與淶源、涿鹿、蔚縣交界,北與北京市門頭溝區、房山區相接,清初屬保定府。

或許是因為祖沖之籍貫淶水(范陽郡道縣),南朝宋擔任過顧炎武故鄉昆山縣的前身婁縣的縣令,讓顧炎武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只可惜,這里除了祖沖之祖父生活過的村子一-下車亭,還有一些祖氏后裔之外,已無法找到跟祖沖之有關的事物。

南朝時,為了躲避戰亂,祖沖之的祖父祖昌由河北遷往江南。祖昌曾在朝廷擔任大匠卿,掌管土木工程。祖沖之的父親也在朝中做過官。受家庭的影響,祖沖之從小就喜歡讀書,志向也與眾不同。用他自己的話說:“臣少銳愚,尚專攻數術。”(《大明歷議》)對于數學的興趣,遠遠高于同齡人。二十五歲時,有“博學”之稱的祖沖之,就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進入了學術研究機關--華林學省。三十一歲時,任南徐州從事史--這個職務相當于今天行政部門的科長,居住在京口(今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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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三年后,被任命為婁縣令。

祖沖之在婁縣任職長達八年,四十二歲時,才調往建康(南京)任猶如中國不止祖沖之一個數學家,圓周率也并不僅僅是祖沖之的發淚者仆射。

現。在他之前,三國時期的著名數學家劉微就用割圓術,將圓周海精確到小數點后三位。祖沖之是在劉徽的基礎上,糾正了錯訛,將圓周率精確到小數點后七位。這是一個劃時代的重要突破。

祖沖之是和兒子祖晅一起從事圓周率研究的。他們在一間寬敞大屋的地上而了一個直徑一丈的大圓。從內接正六邊形開始計算,十二邊形、二十四邊形、四十八邊形地翻番,一直算到九十六邊形,計算的結果與劉徽一樣。繼而,內接邊數逐次翻番,邊數每翻一次,就要進行七次加減運算、二次乘方、二次開方,運算的數字很大,很復雜。在當時的條件下,他們的工作無疑十分困難。

但,祖沖之父子把邊形算到24576邊時,終于得出了圓周率在

3.1415926 和3.1415927 之間,其近似分數為355/113,因此被稱為“密率”。德國數學家奧托在一五七三年也得出了這個近似分數,可他哪里知道,一千多年前,祖沖之早已計算出來了!

祖沖之還與兒子祖晅一起,解決了球體體積的計算問題。他們采用的原理,后來在西方被稱為“卡瓦列利(Cavalieri)原理”,是在祖沖之后一千多年由意大利數學家卡瓦列利發現的。為了紀念祖氏父子的重大貢獻,數學界稱之為“祖原理”。

宋(420-479)是南北朝時南朝的第一個朝代。盡管社會動蕩分裂,但由于佛教在中土的傳播,人們的思想十分活躍,出現了諸多“新變”這,是祖沖之鉆研數學和天文歷法的時代背景。祖沖之于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八年(464)擔任婁縣令,直到明帝泰像元年(472)左右才離開。

常識告訴我們,一個健康而智慧的男人,從三十四歲到四十二歲,是一生中創造力最為旺盛的階段。對于祖沖之這種從小有志于科學發明的人,尤其如此。何況,《大明歷》尚未被皇帝采納,意味著還有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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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改進之處,他在婁縣令任上無論怎樣繁忙,也不能不殫精喝慮繼續完善。

祖沖之四十來歲時,兒子祖距十七八歲,恰好可以協助父親做圓周率研究。

祖沖之在婁縣令任上編創、修改了《綴術》。《綴術》是他在研究天文歷法、改革度量衡、注解《九章算術》的基礎上寫成的,圓周率的研究成果當然列為重要內容。該書內容豐富而又深奧,后來甚至連隋代負責數學教育的官員都看不懂。到了唐代,被列為國學的數學教科書,并且流傳至日本、朝鮮,也成為他們的教科書。

遺憾的是《綴術》六卷以及他的《九章述義注》九卷、《重差注》一卷等,均已失傳。《南史》《南齊書》等史書的祖沖之傳,也只字不提圓周率,只說他“特善算”。

我國歷代都有研究天文的官,并且根據研究天文的結果來制定歷法。到了南朝宋代的時候,歷法已經有很大進步,但祖沖之認為還不夠精確。他根據長期觀察的結果,創制出一部新的歷法,叫作“大明歷”。這種歷法測定的每一回歸年(也就是兩年冬至點之間的時間)的天數,跟現代科學測定的相差只有五十秒;測定月亮環行一周的天數,跟現代科學測定的相差不到一秒。

宋孝武帝大明五年(462),祖沖之請求孝武帝頒布新歷,孝武帝召集大臣們商議。那時,守舊派的代表、大臣戴法興跳出來表示反對,他認為祖沖之擅自改變古歷,是離經叛道的行為。

祖沖之當場用他研究的數據回駁了戴法興。

戴法興依仗皇帝寵幸,十分蠻橫地說:“歷法是古人制定的,后代的人不應該改動。”

祖沖之一點也不膽怯,嚴肅地回應說:“你如果有事實根據,就只管拿出來辯論,不要拿空話嚇唬人!"

① 大明,宋孝武帝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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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體現出了他甘愿奉獻于真理的大無畏精神。 沖之的兩句名言:“愿聞顯據,以核理實”“浮詞虛貶,有事所很”。更

試問,這樣的官員,世上還有幾個?

是啊,自從夏、商、周三代以后,世道衰微,很多人不顧禮義,她棄廉恥。盡管如此,仍然有不隨波逐流的志士,他們們不顧環境的險恐不同流合污,眾人皆醉我獨醒。祖沖之就是其中之一。

廉恥,是一種道德感情。這種道德感情來自對道德準則的體認和休悟,來自對公道通義的擇善固執,來自崇高的使命感和強烈的著恥心。廉恥,也是一道拒腐的可靠道德屏障。一些貪官為何犯贓?因為他們只害怕法律,就是不怕廉恥二字。法網恢恢總有疏漏,道德自醒無處不在,只靠法律而不知恥明榮,就不可能從根子上鏟除腐敗。

“廉恥,立人之大節”,“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禮犯義,其原皆生于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

顧炎武不僅在自己的著作中著重論述,還常常與三個外甥談論這樣的觀點。

他舉例說,江寧巡撫湯斌,雖說是博學鴻詞科考后當官的,但這個人很能廉潔自律,頗有政聲。初任潼關道時,湯斌花官俸買了三頭騾子,主仆兩人各騎一頭,還有一頭用來馱行李。他的行李只是兩副破舊被褥,一個竹子做的書箱,里面是幾十本必不可少的書。按規矩,外官赴任,而且是一個四品道員,可以到兵部領取牌票,沿路遞相以滾單通知,由驛站替他準備夫馬食宿。偏偏湯斌不肯這么做,而是像顧炎武北游一樣,要么騎騾子,要么步行。

湯斌一路風塵仆仆來到了潼關,守城的把總覺得他怎么也不像來赴任的,差點兒把他轟下城頭去:“把你放到鍋里去煮,也煮不出官味來!"

當知道湯斌真的是新官上任,把總才慌了手腳。

后來,湯斌巡撫江寧,來到了蘇州。在這個天下聞名的青腴之地,他的生活依然十分清苦。夏天,從典當鋪里買舊夏布帳子用。冬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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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給章丘縣令,請他為顧炎武建朱子祠的事情提供一些方便。這,我

炎武自然是很愿意接受的。

顧炎武在學術上與朱子有共通之處,盡管他對朱子的心學抱有概評的態度。當李順建議重修云臺觀朱子祠時,顧炎武立即答應了,并且親自籌集資金。朱子祠落成后,一向固守“述而不作”觀念的李颙,條筆作了《重修云臺觀朱子祠記》,顧炎武則撰寫了《上梁文》,給予朱子很高的評價。文中這樣寫道:

惟絕學首明于伊洛,而微言大闡于考亭。不徒羽翼圣功,亦乃發揮王道,啟百世之來覺,集諸儒之大成。

徐氏兄弟在京城當官,并沒有忘記落葉歸根這句老話。他們在家鄉昆山玉峰山下建造了各自的住宅和園林,也特意為舅舅顧炎武造了房子,勸說他不要再居住在華山腳下了,還是早早回到故鄉昆山,安度晚年。畢竟是陽澄湖的大閘蟹和魚蝦誘人啊。江南水鄉溫潤的氣候,對于他的身體健康也大有裨益。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顧炎武沒有答應。原因究竟何在?

顧炎武給徐乾學、徐元文寫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婉言謝絕了他們的好意。他說,如果按照你們的安排,回故鄉昆山安度晚年,肯定會有諸多不便,一是新朋故友問學不斷,顯然是與自己不為“講師”的愿望相違背的;二是吳中一帶的花費,將是關中花費的五倍,難以負擔;三是我能仰仗外甥的資助,假如還有故友相求,又該如何處置呢?這些年來,有多少故友幫助過我啊!

他說:“我不愿意回到昆山居住,并非全都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我的外甥著想啊!”

外甥們拿他沒辦法。

其實,從顧炎武給學生潘耒的信中,可以更清楚地感受他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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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世風日下,人情日諂,而彼之官響貴,客聽多,便佞者留,剛方者去。今且欲延一二學問之士,以查其群丑,不知薰蕕不同器而藏也。吾以六十四之舅民主于其家,見彼蠅營救附之流駭人耳目。至于征色發聲而拒之,仍僅得智完而已。

(顧炎武《與潘次耕禮》)

潘來是他最親近的學生,所以這些話講得非常坦率,絲毫也不隱騰。看起來,他是以舅舅的身份批評徐乾學的所作所為,實際上卻是以一個學者的目光批評“世風日下,人情日諂”的社會現象,這體現了他耿介清正、不愿委曲求全的心態。他在青年時代,就不肯與官場的蠅營蟻附之流合作共事,到了晚年,怎么可能公開表示改變初衷呢?恰恰是年事愈高,孤傲的脾性愈為凸顯。

住在徐乾學家時,顧炎武寫過一首詠物詩《賦得檐下雀》。他不是把自己比作鴻鵠,而是比作麻雀,這很耐人尋味。麻雀不能自己筑巢壘窩,徘徊在無所依靠的屋檐下。或許它謀求的,僅僅是一根可以棲息的枝條,但是這樣的愿望竟也難以實現。它有自己的志氣,雖然曾窺探過王謝之家的殿堂,但不想在那兒筑巢定居;雖然寄身于別人的屋檐,卻潔身自好;雖然羨慕那些出入于權貴之門的人,卻又明白會有誘餌、彈丸加害自己……

后來,顧炎武又寫信告誡自己的門生潘來說:“一個人處在這個時候,只有“退’和'拙’兩個字,可以讓自己免受災禍。我已經不再年輕了,對世界上的事看得很多,謹以“退’和“拙’兩個字贈給你。”一個飽經歲月滄桑的老人,一個對社會和人生有深刻了解的學者,一個曾經壯懷激烈的志士,對他最得意的學生,以“退”和“拙”兩個字作贈,并表明自己的心志,這未免令人深思。

但,生活在歷史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復合體。從誓死抗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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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顧炎武并不愿意接受清廷授予的官職,但理解了葉方藹的用意。時至如今,也已經沒必要跟葉氏兄弟記仇了。

康熙十二年(1673),方恒在濟南下屬某個縣任縣令,他已經截出了顯著的政績,而且雄心勃勃,“欲以一邑之化,推諸海寓”。他特意給顧炎武寫信,表達了自己的政治抱負。

顧炎武在回信中,以“其用心遠矣”,向他表示了謹慎而又含蓄的肯定,勉勵對方“當奉揚仁風,播之四國”。如果仔細研讀,可以看出字里行間似乎有一點諷刺和揶揄。

幾個月后,葉方恒有事到濟南,專門準備了一份絲麻織品,作為禮物,想來會見顧炎武。他事先跟顧炎武有所約定。顧炎武在給他的信中,也講到“夏初可至歷下”。

顧炎武并沒有說謊,早在八月份,他就從章丘來到了濟南通志局,參與《山東續志》的編纂。

然而,到了約定的時間,他卻沒有出去和葉方恒會面。

葉方恒頗有些失望。不過,他仍然托人將禮品送到了顧炎武的手里,顯得很有禮數。

顧炎武也作書答謝,對無以會面做了一番解釋,說自己“才入署中,未便外出”,“年兄至此不得一晤,真交臂失之矣”,自己“為《音學五書》將成之際,早夜無一閑晷”。最后又說,日后“對使拜登,尚容面謝”,并且問:“貴治有舊家賣書者否?如有千百卷之書,可佐名山之藏者,則當攜貲以來矣。”

顧炎武的信,寫得頗有理由。但是從中不難看出,他的理由,都是設法尋找出來的。手里要做的事情很多,忙得沒有任何空閑,與朋友見一下面,總是可以的吧?何況,他的藏書幾經散佚,很想從葉方恒那頭尋找到千百卷舊書呢!

他與葉方恒之間的關系,依然是若即若離,顯得相當微妙。但從嚴重對立到恢復來往,無疑是一個很大變化。

事實上,顧炎武北游以后,拜訪、結交了很多朋友,其中有不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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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官員。他們中,有的是清廷高官,有的是地方官員,做能入各種往來,甚至結下相當不錯的友情。

湯斌就是其中之一

湯斌是河南睢州人,流寓于浙江衢州。順治九年(1652)34系授國史院檢討;十三年(1656),詔選翰林出為監司,授漁關道;.(1659),調江西嶺北道。尋乞病歸里。丁父憂,服除,曾經變業奇逢。康熙十七年(1678 ),詔試博學鴻儒,在沒有多少漢人參與負。的背景下,他率先應試取中,被授翰林院侍講,參修《明史》可%讀,主持過浙江鄉試,從此大開了漢人高級知識分子參幕消的的先間

顧炎武于康熙三年(1664)到河南拜訪孫奇逢,很快結為交。多奇逢的話“天下事只問有愧無愧,不問有禍無禍”,讓顧炎武深意嘆強。一個學者,就該有這樣百折不撓的骨氣啊。

當時,湯斌已經成為孫奇逢的學生。

康熙十年(1671)和十四年(1675)炎兩次經過河南。這時候,湯斌在睢州老家。由于孫奇逢的中介,他們相互結識了,此后常在學術上相互切磋,有了不少共同語言。

湯斌詔試博學鴻儒后,侍講與修《明史》時,顧炎武正在關中。湯斌遇到了一些史事問題,疑惑難解,于是寫信向顧炎武討教。他的信。是拜托從北京西歸的李因篤轉交給顧炎武的。

顧炎武讀過湯斌的信以后,很快寫了一封回信,并且就有關問題她了答復。

顧炎武很親切地說,荊峴(湯斌)先生的兩函書信,我是一并收到的。在以往的交往中,先生給人留下了“有子產博物之能,子政多聞之敏”的良好印象。

作為清廷的官員,湯斌居之高位。然而,他很謙虛地就教于顧炎武,顧炎武也沒有因為他清廷官員的身份而拒之門外。他們用一種學者的姿態交往著,完全淡化了政治因素。

顧炎武十分推崇湯斌的廉潔,所以很愿意跟他一起研討性理,砥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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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說,最重要的條件,就是建立官僚隊伍。

科舉,是最關鍵的一環。

跟歷代帝王不同的康熙皇帝,別出心裁地做出了一個獨特的決策。準備一舉網羅盡“已仕未仕”的博學鴻儒。大儒顧炎武,毫無疑問地出現在清廷的視野之內。很多大臣爭相推薦他,同為昆山人的名士葉方藹,也多次熱忱相勸。

確實,對于讀書人,這是一個人生轉折中難得的機遇。人生能有幾個這樣的機遇呢?何況,這些年顧炎武與清廷不再對立,與很多官員交上了朋友。出山當官,時機已經成熟。至少是辛辛苦苦鉆研、積累幾十年的學問得到了承認吧!

誰知,顧炎武聞訊后,立即寫信給葉方藹,表示不同意。他在信里清清楚楚地說:“我母親為了保全名節絕食而死,臨死前囑咐我不能臣事異代;就算天下人都做了清國的臣屬,我顧炎武也不會踏上仕途的。”

當時,有人給顧炎武出主意:“你不出山也好,可以保存士人的氣節。不過,你不妨先別急著拒絕別人的舉薦,等人家真的舉薦之后,再拒絕出仕,名節不就更高了嗎?"

對于這種餿主意,顧炎武回答得很幽默:“婦人喪夫守節,本來就是要從一而終。該拒絕的時候不拒絕,難道非要等到別人強娶的時候才拒絕嗎?"

他尖銳地說,那些想推薦我出仕清廷的人,都是政治娼妓,干的是逼良為娼的勾當。他們屈膝跪倒在清朝皇帝腳下,自稱奴才,還引以為榮,我卻不屑一顧。

至今還在民間流傳的一個故事說,有一天,康熙皇帝的老師、主持編寫《明史》的大學士熊賜履特意派了兩個人來到華陰,請顧炎武到北京做他的助手。

來人進門,呈上書信,對顧炎武說:“亭林先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盛事啊!"

顧炎武看了信,冷冷地說:“感謝熊大人的盛情。可我還是不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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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膜大人。”

“先生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朝廷這樣重視您,如若不去,可要考

慮后果呀!”

顧炎武臉色大變,怒氣沖沖地說:“二位如果非逼我去不可,請你們要么用刀殺了我,要么用繩子綁我去,你們看著辦吧!"

兩個人只得向他賠笑臉,連連道歉,然后垂頭喪氣地回到北京。跟民間傳說不同的一個記載是,康熙十年(1671),顧炎武在北京,寄居在外甥徐乾學的家里。當時朝廷議修《明史》翰林院掌院學士熊賜履特意設宴款待,徐乾學陪同顧炎武一起去了。杯觥交錯,酒酣耳熱之際,熊賜履很熱情地邀請顧炎武參與修史。

誰知,顧炎武一點面子也不給,當場斷然拒絕說:“如果真有這種說法,那么我不是像介之推那樣逃亡,就是像屈原那樣殉身!"

熊賜履和徐乾學不由面面相覷,驚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顧炎武的脾氣仍然是如此剛烈。

還有一個版本說,清康熙十七年(1678),清廷為了纂修《明史》特開博學鴻詞科,征舉海內名儒,一時間名士赴召者不少。內閣學士葉方藹和翰林院侍講韓英大力推薦顧炎武。但顧炎武嚴詞拒絕,并且發警從此再也不去北京。第二年,葉方藹擔任明史館總裁,又想招顧炎武入史局。顧炎武寫了一封回信,他特意提起嗣母遺訓,慷慨陳詞道:“即使人人都可以出來當官,炎武必不可出!"

葉方藹和韓無可奈何。

總之,顧炎武是無論如何都不想為清廷當官,乃至做出了“以死自誓”的決定。

“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剛烈之詞,擲地有聲。

世上還有什么比這分量更重的話語?!

德國現代哲學史家文德爾班在斯賓諾莎的墓碑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為真理而死,難;為真理而生,更難。”與此相仿,對于顧炎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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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年來已經前應潮流,改變了某些本不愿改變的東西。但,不為游廷做言,是他的人生底線。哪怕是死去,也不會超越這條底線。既然

決心一死,還有什么可以畏懼的呢?

死,其實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倒是活著要比死去艱難得多。在天前地裂的年月里,顧炎武活了下來,活得很不容易。事實上他所做的

事情,在各方面的貢獻,都遠遠不是死所能比擬的。

由于他的堅辭,他活得并不輕松。自有很多人與之作對。不是嗎他的《亭林文集》和《亭林詩集》,因為有“偏謬詞句”而被列入“軍機處奏準抽毀書目”。甚至是他的代表作《日知錄》也在部分抽毀之列。一些條目被全部抽毀,有的條目則被刪得只剩下一句話。

與此同時,時常有官吏派人上門來找他,說是“聘請”,其實是監視,甚至是管制。

康熙十七年(1678)冬天,甘肅提督、靖逆侯贈少師兼太子太師張勇派兒子張云翼前來,請顧炎武去蘭州,顧炎武沒有答應。不久后的一天,川督周某又請顧炎武去西安。接著,陜西的潼尚道大員胡戴仁聘請顧炎武去他的官邸,顧炎武依然沒有答應。華陰縣令遲維城也來湊執鬧,親自登門請他,當然也遭到顧炎武的婉拒。

第二年降冬的一天深夜,北風呼嘯,四野漆黑。顧炎武身體有些不適,早早躺下了,迷迷糊糊地正要入睡,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咚咚”敲門。他頓時被驚醒了,忙問是誰。有人直著喉嚨回答說:“是大理寺卿張云翼前來拜訪!”

所謂大理寺卿,說白了就是特務頭目。他深夜來訪會有什么好事?但,顧炎武不能不支撐著疲乏的身體,起床開門,接待這些不速之客,與他們周旋。

張云翼忽而和顏悅色,忽而神情冷漠,擺出一副官腔。他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呷著茶水,和顧炎武咸一句淡一句地說話,從天氣談到交通,從健康談到壽命,似乎完全忘記了此刻已是半夜時分,上了年紀的顧炎武需要歇息。


2022-12-08 19: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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