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信仰生成的文化人類學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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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生活是伴隨人類社會始終的一個自然現象,而道德信仰是支撐道德生活的基石,是人類生存須臾不可分離的基本生存條件,它從根本上決定著人類道德實踐的范圍、層次和方式。道德信仰的生成有著其深刻的自然、社會和人生根源,三者共筑起道德信仰的堅實基礎。確認道德信仰,挖掘其生成的哲學基礎,揭示其必然性,無疑有助于提升人們的信仰觀念,使社會生活更富朝氣,使道德信仰更為健康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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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否需要一定的道德觀念和信仰,這不僅是一個抽象的形而上的理論問題,同樣也有其道德發生學的歷史根源。
  自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創立以來,人類對自身演化的歷史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無疑,人是由古猿進化而來的,在由猿到人進化之初,人類的生產力極為低下,他們完全依靠于大自然的恩賜而生存,而自然不會自覺的滿足人,人決心以行動改造自然。這樣,就在人與自然之間形成了相互關聯的二維性。一方面,自然對人是神秘莫測的,其奧妙無窮。它是人賴以生存的必要條件,人永遠不能離開它,但人又無法把握它。自然的變化給人施以不同的影響,自然的無常使人恐懼顫lì@①,自然總是處于高高在上的神秘地位。另一方面,人類在生存活動中又認識著自然。太陽給人以光明和溫暖,動物可以用來充饑和御寒……,在這些朦朧的認識中,人類猜測著自然的規律性并以此為自己的方式從自然界獲得著生存并企圖獲得更多的生存條件。“在此期間,人類感到他既不是完全沒有力量與自然對抗(因此,對他來說,設法影響自然已經不再是徒勞的),也沒有完全控制住自然(因此仍然值得設法去影響自然)。”[1](P30)在這種二維困境中,原始崇拜發生了。
  原始崇拜是從自然崇拜(包括自然力、自然現象和自然物)開始的。“人崇拜自然是因為自然對人而言依然是難以馴服的。只要人類還沒有發現構成自然表面多樣性和無常性基礎的基本的統一、單純和規則性,自然就只能是如此”。[1](P42)在這一崇拜中我們不難發現兩條基本內容。第一,崇拜自然其實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條件。借助民俗學、民族學資料,我們可以發現自然崇拜門類繁多,諸如雷公、電母、云伯、雨師、火神、山神、河神、龍王、門神、路神……等等,但不同的生存條件卻使各民族的自然崇拜各有側重。如農業民族偏重于天地崇拜,狩獵民族偏重山神崇拜,而航海民族又偏重于海神崇拜。其目的都出于對他們最關切的自然現象的依賴和恐懼。為了崇拜物他們可能會采用許多殘忍的巫術手段,但這無一不是對神秘的自然的一種期盼,表達出人類企圖獲得更多的生存條件的愿望。如“印度的婆羅門在清晨奉獻供品是為了給太陽催生,人們告訴我們說‘如果不這樣奉獻,它肯定不會升起的’”[2](P120)。在埃及,當尼羅河漲水前, 人們就要筑起一道堤壩,以便引水灌溉,為了能引到河水,“傳統的看法認為按老規矩是要用華麗的衣裳打扮一個年輕的姑娘,把她扔進河里,作為求得一場美滿河水的祭品”[2]( P535)。這種習俗在許多民族中都存在過。可以看出這種自然崇拜其根本宗旨在于滿足人們預想的生存條件,而對自然的無知和敬畏則是自然崇拜的先決條件。第二,崇拜自然是為人的行為而設立規范。對自然的敬畏使人在自然面前如履薄冰,誠惶誠恐,人們唯恐冒犯神靈,給自己帶來災難,因而與原始崇拜相應形成了無數條“禁忌”。這些禁忌一方面來源于原始人感覺經驗的積累,另一方面來源于對崇拜物的神秘猜測,二者結為一體,在崇拜物的統領下構成了原始人生存行為的活動方式。從而對原始人的行為做出了一定的判斷和評價。這一判斷有別于道德判斷中的“應當”,而是以絕對命令式的“必須”“不得”出現,這正反映了在原始崇拜中,原始人的道德是以敬畏自然為基礎,以對自然的頂禮膜拜為前提,處于絕對的信仰之中。也就是說,從道德信仰的發生來看,它是以自然崇拜為依托,以絕對命令的方式規范人們的行為方式的。
  英國杰出的人類學家和民俗學家弗雷澤將巫術分為順勢巫術(模擬巫術)和接觸巫術。“‘順勢巫術’是根據對‘相似’的聯想而建立起來的;而‘接觸巫術’則是根據對‘接觸’的聯想而建立的”,[2 ]( P20)并將二者統稱為“交感巫術”。經過對巫術象征意義的分析,他認為“交感巫術整個體系的基礎是一種隱含的但卻真實而堅定的信仰,它確信自然現象嚴整有序和前后一致”[2](P75)。因而它與現代科學的基本概念相一致。這雖然是對巫術作了過高的估計,但是我們不能否認在自然崇拜中所包含的天才的猜測及其合理性,以及它對人類道德信仰產生的意義。一方面,自然崇拜確認了自然的秩序性,使原本無序的思維與行為依自然的相關律而進行,從而使原始道德行為有了一定的邏輯意義。另一方面,以自然崇拜為中心對人的行為做出了禁止與否的命令,從而使人的行為獲得了最初的道德含義,這使得道德信仰獲得了其最初的歷史意義。
  在傳統的倫理學中道德只發生在人與人的關系之間,人與自然不存在倫理關系。現代倫理學有感于人與自然關系的緊張與惡化,將人與自然關系納入倫理的視野。這一觀點已得到基本的認同。但不論站在何種意義上,自然崇拜不限于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且包括了對自然崇拜中所發生的多種倫理關系,其道德意義都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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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自然崇拜發生的同時,人類在觀察、反思自然現象中也在觀察和反思著自身。對人類自身來講,生老病死及做夢、幻覺是人首先直接面臨的問題。從人類學考古材料可以得知早期人類已開始關注人的生死問題。在舊石器時代仰韶文化遺址中,半坡人已有了很講究的墓葬。墓葬中有包括陶制的生活用具和裝飾品,并出現了用長方形木板做成的“棺”。在兒童墓葬中,尸體被置入陶甕中,上面蓋以陶盆或陶缽,在盆蓋的底部中央,鑿有一個小洞,這被認為是供死者靈魂出入的。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早期人類已經意識到一種不同于肉體生命的東西的存在。他們認為肉體生命死亡后靈魂仍會繼續生存。這就如同恩格斯所說:“在遠古時代,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構造,并且受夢中景象的影響,于是就產生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一種獨特的、寓于這個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活動”。[3](P219 )這樣原始人在對自我特別是其生理現象的理解與猜測中形成了靈魂觀念,并產生了靈魂崇拜。
  靈魂崇拜的產生對于道德信仰的生成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第一,在混沌中發現了精神需要。物質需求與精神需求在原始人那里渾沌不分或者說精神需求被迫切的物質需求所淹沒。靈魂崇拜使人在物質生活層面之外發現了一個屬人的精神領域,這一領域有著不同于物質領域的需求與滿足。靈魂崇拜使人有可能專注于對精神生活的理解與把握,由此掙脫了肉體的、自然的束縛和限制走上了獨立發展的道路。相對于物質層面來講,“生活于精神層面的生命要求著精神的升起與超越,要求著在衣食住行之外的生命目的和價值,這就造成了人類信仰的需求和發展”[4](P72)。第二,在馴服和屈從中發現了精神自由。在自然崇拜中人沒有可以選擇的余地,而在靈魂崇拜中,靈魂擺脫了物質的限制,它超越了時間和空間,自由自在的生存著并支配著人的生命。面對物質世界和自然崇拜,靈魂崇拜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使人們縱然不能在現實中超越物質世界,卻仍然可以寄希望于來生來世。靈魂的發現使人的自我意識凸顯出來,使人在行動中有了一丁點自覺自愿的特征,而這正是作為道德信仰的前提條件。第三,在艱難與困苦中發現了希望。靈魂崇拜使原始人將自己的行為的價值、生命的意義、人生的終極目標與神靈聯系起來,使他們對未來不再恐懼與失望,而是充滿著信心與希望。對此文化功能學派人類學者作了合理的解釋。他們認為靈魂崇拜及其巫術原理可以填補人類在應對各種事務中的心理缺陷和漏洞,給人精神上以堅定的信念與實用技術,使人在困難之中保持心理上的平衡與完整,否則他們就會被失望與焦慮、恐怖與怨怒所包圍而一蹶不振。正是靈魂崇拜減輕了人類的心理壓力,使其在艱難困苦中發現了希望。這為道德信仰的生成奠定了心理基礎。
  源于人類靈魂觀念的靈魂崇拜,隨著原始人的崇拜和推測也被賦予了其他事物,這樣形成了萬物有靈的觀念。與人一樣,萬物也由其靈魂決定,既然萬物有靈,那么人更應遵照萬物的神靈所示而行。無疑萬物的靈魂都是人所賦予的,這就更反映出人類對自身及自然的理解與認識,也是人為自己的行動而設定出的信仰準則。
  相對于其他崇拜而言,靈魂的存在總是依附于個體而存在,因而站在這一角度我們可以說靈魂崇拜為道德信仰的生成奠定了個體生成條件,這使道德信仰能落實到具體的個體。而靈魂的超時空自由又為個體確認道德信仰、遵從信仰的道德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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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類將目光由自然轉向自身時,人類自身的生產也始終是一個難解之謎。隨著人類性意識的成熟,生死器崇拜應運而生。從距今約3 萬年到1萬年前世界各地留下的大量雕刻、巖畫中可以看到, 男女的性器官以及女性的乳房、腹部都得以夸大處理,這表明人類早期明顯存在著生殖崇拜。生殖崇拜與靈魂崇拜的結合,使人類產生了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既是人對自身的認識,同時又是人最初對社會的認識。在祖先崇拜中,無論是女系祖先還是男系祖先,都表現了人對其祖先的靈魂及人格的崇拜。祖先既是氏族的生命之源,又是氏族生活秩序的制定者,具有巨大的權威性。
  祖先崇拜之于道德信仰的意義更為巨大。第一,確立了群體行為的規范模式。祖先崇拜以始祖之名將人類在共同生活中形成的一些原始禁忌和基本生活習俗加以神化,并不斷地使之完善和擴大,從而有了一個相對完善的行為規范模式。這些規范在血緣親情這一紐帶下變得更為牢固,這使得道德信仰有了其生成的社會秩序論根據及豐富的可信仰內容。第二,規范了群體成員的社會行為。祖先崇拜在群體生活中以其絕對權威使人對所謂神訓恪守不渝,這就在極為嚴格的意義上規范了群體成員的社會行為。女媧可以被視作祖先崇拜的變形。“在民間信仰中,女媧是全知全能的。她雖然居于天界,卻對人們的言行無不知曉;她是理想道德的典范,并致力于維護群體的倫理、道德、正義和秩序。對那些行為合乎群體公認的倫理、道德規范(例如誠實、善良、孝順、貞節)的人,她會施以福lián@②。既使他們的行為一時受到不明真相的社會輿論的嚴厲譴責,可神意的公正裁判最終會使真相大白于天下;而那些違反規范的人,女媧則降以疾病、死亡、災害等,以示懲罚。”[5 ](P179)這一分析雖然包含了女媧崇拜的現代意義,但也必然傳承了祖先崇拜的原始意義與作用。它表明祖先崇拜借助信仰的力量完成著對群體成員的社會行為規范,這無疑是道德信仰的直接來源。第三,協調了群體的社會行為。群體的凝聚和協調,是群體得以生存、發展和繁榮的重要前提。“對共同始祖的信仰,使群體成員之間產生了一種基于共同血緣關系上的親和力,以及對所屬群體的自豪感、歸屬感和認同感,從而造成群體內部的凝聚力。這一信仰觀念及行為的周期性鞏固、強化,又使凝聚力不斷得以維系、加強,從而有利于群體的完整與和諧統一。”[5](P178)就此而言, 祖先崇拜比其他崇拜的形成有著更為有效的協調功能,從而更有利于化解內部的矛盾沖突,使群體發展壯大。
  祖先崇拜表現出人們對群體關系的覺悟。這標示人類已有意識地開始處理社會關系問題并形成了一系列的社會行為規范,且以此為標準來協調、規范人的社會行為。這本身表明了道德已發育和產生。而在道德的發育中,原始的崇拜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從道德發生學角度來看,人類早期的道德是人在應對自然、社會和自我時所形成的,表現為一種必然,即人們只能如此別無選擇。這是人類早期的認識力、活動力所致。正因如此,道德從一開始就和原始崇拜結合在一起,以原始崇拜的形式表現自身。也就是說人們總是借助對崇拜物的虔誠信仰來完成其行為運作的。
  由是可見,道德信仰的生成并不玄妙,有其自然、社會和人類自身的基礎和根源。它是與道德規范共生的一個道德現象。雖然信仰的具體內容和程度有著差異,但它始終與其他道德現象相伴隨。我們永遠不可能從道德領域中排除道德信仰,這是我們從道德發生學角度做出的必然結論。
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西安17~20B8倫理學任建東20002000從道德發生學角度提出自然崇拜、靈魂崇拜和祖先崇拜是原始道德信仰生成的基礎。自然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自然秩序論根據,靈魂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個體心理基礎,而祖先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社會秩序論根據。在原始初民那里,道德行為是和必然聯系在一起的,這就使原始道德信仰總是以原始崇拜為依托而存在。道德信仰/自然崇拜/靈魂崇拜/祖先崇拜任建東,湖南師范大學 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任建東(1966—),男,陜西商洛人,湖南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 作者: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西安17~20B8倫理學任建東20002000從道德發生學角度提出自然崇拜、靈魂崇拜和祖先崇拜是原始道德信仰生成的基礎。自然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自然秩序論根據,靈魂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個體心理基礎,而祖先崇拜為道德信仰提供了社會秩序論根據。在原始初民那里,道德行為是和必然聯系在一起的,這就使原始道德信仰總是以原始崇拜為依托而存在。道德信仰/自然崇拜/靈魂崇拜/祖先崇拜

網載 2013-09-10 20: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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