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財神文章選：寫在大結局之前

簡體傳統

房前終于要播完了，松了口氣。每天按時等在電視機前，很浪費時間的說。聽說這兩天的收視率特別高，而且是越來越高，從第一集，到四十七集，一條美妙的上揚曲線，提前恭喜尚導白眉和諸位演技派巨星，這幾年的辛苦終于沒白廢。
　　任何好片子，總有個口碑積累期，相信以房前的質量，和目前的狀況，二輪的成績會更好，這是我作為朋友的祝福，也是作為一名熱心觀眾的期待。
　　老實說，這片子如果不是白眉寫老尚拍的，我一眼都不會看，別說這種家長里短的戲，就連武林，我自己也只看過一遍。網絡時代，胃口早就被美劇養刁，大卡司大制作，幾百萬美金一集，一年才拍二十四集，題材內容也是天馬行空，毫無限制，怎么比啊？
　　等于說，每天魚翅鮑魚敞開了吃，誰沒事還吃肯德基啊？
　　這次等于是被情面逼著，不得不看，我事先在碟片上看過十集，之后在電視上跟著看，不瞞諸位，我也有過看疲了，咬著牙才能堅持下去的時候，白眉半年前說：看進去了，就能看出好來。我一邊點頭，心里一邊嘀咕：那要看不進去，算誰的？
　　幸好幸好，終于看進去了，連著兩天，看的我淚流滿面。老太太怒斥小林，那一場，我替我爸流淚。我爸這一生，就是像程大河這么趟過來的，十幾歲為了生計，出門打工，吃苦受累，也跟一救火隊員似的，家里有點什么事都得咬牙扛，扛不住，就挨我奶奶痛罵，光我在旁邊聽到的就不知多少次。老太太對小林說：我偏心是因為你沒出息。老太太挺好，最后總算還肯說句大實話，我奶奶至今都沒說過一句，哪怕一句安慰的話——這些年委屈你了，我爸都會很寬心。
　　老尚在貼子里說，因為代溝，年輕人不理解那代人，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承受苦難的，這話一點錯沒有。別以為，年長的人，說話稍微嚴肅點正經點，就以為人家想憶苦思甜了，人家說的，都是心里話。那樣一個家，那樣一對家長，在那樣的歲月里，無數次在情和理之間煎熬，苦苦掙扎，我見證過，相信很多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也或多或少見證過，那種日子，真是一言難盡。
　　有說大河是傻逼的，有說玉秀活該的，老尚說他心疼，我信，別說他，我他媽都心疼。大河喝著酒，以為所有危機都擺脫了，笑瞇瞇的告訴玉秀：這下可好，啥操心的事都沒了，開始享福嘍。劇中這個場景出現數次，每次一說這話，危機就來了。我家的情況，也一樣，我多少次聽我爸笑著說，這下好了，可以閉著眼睛等退休了，然后又是一大堆煩心事，夜里獨自在沙發上抽悶煙，直到走前，都沒徹底消停過。
　　我有個遠方叔叔，從小到大吃喝玩樂，所有工作都是我爸幫著找的，我爸從生病到去世，他連電話都沒打過一個，我爸走后半年，那邊電話來了：能借我兩千塊錢嗎？過冬得交取暖費。我問你知道我爸的情況嗎？他說知道，節哀順便，你什么時候能給我打錢？就這么一人，作為兄長，就得隨著情理和老人的囑托，一直照顧著，最后還不落好，對此，我真不知道怎么對我爸說本吧那句著名的——活該！
　　可以這么說，我們的父輩，只要稍微負點責的，個個都是消防隊員，他們為家做的犧牲，你用眼睛看不見，難道用心也感受不到嗎？
　　慢慢覺得，很多事情，不是你沒發現，而是壓根就沒想去發現。
　　我畢業很多年后，自己寫戲，想查一下九十年代初的物價，我媽也有帳本（但都是粗帳大帳，不像玉秀那么巨細靡遺）查完嚇一跳，我從高中到大學畢業，連吃帶玩加上學費，幾乎耗光了父母所有收入和積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小家，他們還得絞盡腦汁拆東墻補西墻，去處理大家的各種危機，我后來問我爸當時的感受，他說：捉襟見肘。而我當時，在大學里做生意，每月可以賺上千塊，自己全花了，一個子沒往家里交。我大學畢業之后，收入很高，月薪幾乎是當時一般職員的年薪，結果怎么樣？連續數年，一個子不交，最厲害的是，完全沒有任何負疚感，覺得天經地義。這就是獨生子女的好處了，一個孩子，無論干什么，都可以被原諒——誰叫你們自己寵我來著？
　　對此，我也學著諸位說一聲：活該？？？
　　我小時候養過狗，母的，黑色，有年冬天生小狗，小狗吃奶，哪管輕重，吃飽就得，一個月下來，母狗的乳頭被咬的又紅又腫，有些地方破了，到春天都沒收痂，小狗哪管這個，每天該吃吃該玩玩，樂的屁顛屁顛的。我相信人也一樣，不到自己當父母的那一天，就不知道父母有多么艱難。
　　按說我也沒孩子，沒資格說這種話，但好歹一個人在外闖蕩了很久，比較過，體驗過各種得失禍福，才知道，誰對自己最好，才知道，父母和這個家，對自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大河接到傳票之后，一直靜默，原以為這些年對弟弟全心付出，可以使他無愧于兄長的稱謂，傳票一來，整個價值觀潰敗，他的反應，在家什么都不說，想哭，都是到外面找個地方，躲起來偷著哭。我爸有過類似情況，具體感受，我當時還不了解，只是納悶。后來，自己也有過類似經歷，我爸生病，醫生說完情況，我渾身涼透，在家就得裝開朗，想哭都得出門哭，家里只剩一個能頂事的，我一哭全得跟著亂。我相信大河當時也是那種心態，誰叫他是爺們兒呢？男人沒權利當眾展示脆弱，再苦都得自己扛住。
　　那一刻，誰說大河傻逼，我就難得粗魯一下：你丫才是臭傻逼！
　　有說白眉傻逼，胡編亂造的，是，里面有些細節確實不對，某位仁兄說，那花生米的袋子是塑料的，那年代應該是紙包的，我看的越多心里就越疑惑，糾纏到這種無謂的細節里，有必要嗎？還是這位仁兄，說，白眉你不如老實點，要么就寫懸疑，要么就好好寫家長里短，別兩頭都想顧，最后弄個四不像。這話聽著挺在理，但我認為，白眉非但兩頭都兼顧，而且顧的還挺好。這戲無論是小情感還是大情緒，全部準確，幾乎沒有錯漏的地方。從頭到尾，一事接一事，此起彼伏此消彼長，戲劇之節奏盡在掌握。作為一個編劇，我認為，這戲的結構有美感。
　　前面寫過文章夸他，說到白眉腦力強，說的，就是這種結構上的美感。叫我來寫，單場，估計我也弱不到哪兒去，半集一集，應該也不會漏怯，連寫五十集，早就不知道亂到哪個姥姥家去了。
　　人物也是，具體的我就不展開說了，這里大大小小幾十個人物，我相信，諸位只要稍微一想，生活里就有那么一類人，那種熟悉感，都從生活中來，提綱挈領地提煉生活，晾曬收汁，然后小火慢燉，最后端上來的就是原汁原味，這就是編劇最可貴的能力。有些愛挑毛病的，可以去搞一套盜版碟，51集未刪節版，看完就知道媛媛吃了多少苦才由衷地喊出那一聲媽。
　　類似情況，劇中比比皆是，我也懶得整理，諸位自己比較著看吧。
　　有點激動，說亂了，其實起初的意思是想說，這戲本來就是拍給父輩看的，你們不愛看，可以不看，但不能因為不愛看，就簡單粗暴地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衡量，去判斷，為挑錯而挑錯，挺沒勁的。錢鐘書說過，挑那種無關痛癢的小錯，是時代病，小儒為之，原話諸位可以自己去百度查一下，關鍵字：錢鐘書，小儒。
　　看完全劇，我要說的是，這些天，那些淚水，劇中人的，觀眾的，都是正宗的鹽水混合物，不是眼藥水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