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中唐京兆尹

>>>  民初歷史變遷觀察  >>> 簡體     傳統

  “癡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這一質問出自左神策軍中尉仇士良之口,而被其稱作“癡書生”的人則是京兆尹薛元賞。
  這件事發生在唐文宗太和九年十二月,對于唐朝的文官來說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季。此時的仇士良已經凌駕于皇帝之上。唐文宗打蛇不成反被蛇咬,本欲除抑宦官卻演變成宦官們瘋狂的反攻倒算,以仇士良為首的宦官指揮神策軍大開殺戒,大明宮內血流成河,長安城內,尸籍橫陳,史稱“甘露之變”。
 
  事變之后,唐文宗被擱置,天下大事一度軍由宦官主宰,宰相們淪為按照宦官意見書寫文書的秘書,朝廷的文官們在血雨腥風中慘淡度日。
  登基之初被普遍看好,認為太平天下指日可待的唐文宗最終在憂愁與傷感中辭世。在此之前,唐文宗曾經問直學士周墀如果和前代相比自己屬于哪一類帝王,周墀認為可以同堯舜那樣的圣明君主比肩,而唐文宗則自我評價應該和周赦王漢獻帝這些亡國之君同伍,他說周赦王和漢獻帝受制于強大的諸侯,現在自己卻受制于家奴,照此看來自己還不如他們。
 
  周墀是個有主見的人,九年之后便做得了宰相,應該知道怎樣評價自己的君主,堯舜之君不過是塘塞。當著一國之主對著自己的臣子滄然淚下時,再要慷慨激昂直言不諱只能是往唐文宗的傷口上撒鹽。
  朝廷內如此,京師長安城中的狀況便可想而知。豺狼當道,狐貍也就張狂起來,坊間的惡少們在政局大亂之際趁火打劫,殺人越貨,搶人錢財,明火持杖,毫無顧忌。他們糾集在一起,從城南奔向城北,從城東竄到城西,呼嘯之中路上的塵土揚起,“甚囂,且塵上”。
  這年十二月初,從外地返回京師的宦官田全操揚言要血洗長安,針對的對象是那些讀過書的人,凡是穿著儒士服裝的人不論貧富格殺無論。聽到這個消息,坊間的惡少如同聽到了動員令,全都穿著上紅下黑的統一服裝,手中抄著家伙,翹首望著大明宮的宮門,一旦宮門關閉就意味著官方已經無力控制局面,他們便可以再次劫掠。
 
  面對這種混亂的局勢,甘露之變后上任的京兆尹張仲方不敢作為,在朝中苦苦支撐的宰相李石、鄭覃任命薛元賞接替京兆尹,期待穩定市面秩序。
  張仲方曾被后人認為是李德裕排斥異己的典型受害者,《舊唐書》本傳中說:“自駁謚(李德裕之父李吉甫死后被謚為“敬憲”,張仲方認為過于譽美)之后,為德裕之黨擯斥,坎坷而歿。”從他就任京兆尹這十幾天的表現來看,不被重用更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能力問題,正如唐文宗所說:“中臺侍郎,朝廷華選,仲方作牧守無政,安可以丞郎處之。”
 
  這一天,新任京兆尹薛元賞前往宰相李石府上拜訪。
  李石的宅第在長安城東部萬年縣的親仁坊。這個坊中住過不少名人,其中唐睿宗沒有當皇帝之前的藩邸應該算是皇家圣地了。安祿山的府邸也在親仁坊,這套住宅是唐玄宗親自下令為安祿山修建的,供他赴京師入朝時居住,唐玄宗對手下說,安祿山那個人眼大得很,別讓他笑話咱們小家子氣。身系國家安危數十年的郭之儀也住在親仁坊,他的家占了坊中四分之一的面積,家人三千,門戶大開,隨意出入,不避內眷。家務公開是為了******,免得有人說什么策劃于密室。曾經在親仁坊居住過的還有燕國公于志寧,修建了江南名樓滕王樓的滕王李元嬰,詩人柳宗元,知名女士魚玄機。那位在唐高宗面前表示如果不按照老婆的話去辦就會有不幸發生的楊弘武也在此居住。
  官做到一定級別之后,出行時都會有人在前面開道,提醒行人回避,一左一右兩個伍佰手中掂著棒子吆喝著。但是在宰相府邸前是不能高聲喧嘩的,因而薛元賞到達李石府前時院中的人并不知曉。
 
  一跨進院門,薛元賞就聽見有人在大聲的和李石爭吵,派了手下前去查看,得到的回答是,有一個神策軍將領正在廳中和宰相談論事情。
  薛元賞認為這種動靜已經不是在談事情了,二話沒說徑直進入會客廳內。此人做事很有策略,沒有去斥責那個無禮的軍將,而是批評宰相李石。薛元賞說:相公是朝廷的首輔,天子委以重任,撫四夷,調陰陽,安百姓,同人心,這些都是不能怠慢的事情。提拔賢良,貶黜不肖,將賞功臣,懲罚罪惡,這些都是宰相的職責。身負如此大任的宰相怎么能聽任一個軍將這么放肆。禮儀如果失去正常的秩序,朝廷的綱紀就會混亂。當宰相都會受到下屬的呵斥時,又怎么能指望你去整頓頹敗的局面,更談不上威震四方了。
  薛元賞說完這番話轉身出門,跨上自己的馬匹,向手下發出一道命令:無禮軍將可擒于下馬橋等侯判決。
 
  親仁坊西墻之外就是啟夏門大街,沿街北上可到達大明宮。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上朝的路上就是在這條街上遇害的,而李石則是繼武元衡之后又一個在上朝途中遇刺的宰相。唐文宗開成二年元月,仇士良派遣刺客在路上刺殺李石,刺客的箭射中了李石所騎的馬匹,并且揮刀砍斷了這匹馬的尾巴。只是由于這匹馬急速奔回家中,馬上的李石才幸免于難。
 
  要說宰相的坐騎也不是一般的馬,當年武元衡遇害后,他所騎的馬獨自前行一直走到大明宮建福門外百官等待上朝的侍漏院,走完了主人未竟的路程。
  大明宮內共有三座下馬橋,橋下是龍首渠,西下馬橋位于建福門內,是百官上朝經由之路。當薛元賞到達此地時,那個軍將已經被退去上衣跪在橋前等侯處理,當時可正是寒冬臘月。
  此前,早有人將這件事稟報給仇士良。仇士良聞聽大吃一驚,當前只有神策軍殺朝官的份,還沒聽說有哪個朝官敢殺神策軍的,便急令手下的宦官前去救人。仇士良盡管權傾一時,但畢竟不是皇上,前去救人的宦官也不能喊圣上有旨刀下留人,而是對薛元賞說:“中尉屈大尹。”仇士良的地位權力都要高于薛元賞,現在救人要緊,放下架子請薛元賞去一下。薛元賞沒說不去,而是說我現在公務在身,完事之后就去拜見中尉。
  所謂完事之后就是將那個軍將杖殺之時。薛元賞脫掉官服,換上一身白色的服裝去見仇士良。雙方一見面,仇士良就怒斥道:憨措大!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薛元賞從容對答:中尉您是國家的大臣,宰相也是國家的大臣,如果宰相手下的人對中尉無理,您將如何處理。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甘露之變就是最好的解釋――格殺無論。薛元賞接著說,那么中尉的人對宰相無禮,就可以寬恕嗎?中尉的利益是和國家聯系在一起的,理當為了國家的利益而珍惜法律。現在我已經穿著請罪的服裝來見你,是生是死由中尉決定。自己的手下被杖殺以成事實,仇士良也無可奈何,便叫人端上酒菜和薛元賞對飲。雙方你敬我讓,杯觥交錯之中心里卻各有各的滋味。
  薛元賞不癡,整件事情做的有理有利有節。
  轉眼之間第二年(開成元年)三月,按照習俗,孟春三月應該收拾掩埋那些無主的尸骨,以順應天時。唐文宗讓薛元賞將死于甘露之變的王涯等七位大臣的尸骨收拾后掩埋在長安城西的張村,每個死者還賜給了一套衣裳。盡管這遠遠談不上是安葬,仇士良還是不能放過,私下派人將這七個人的尸骨重新挖出來扔進了渭河里。
  會昌三年六月,唐武宗下了一道詔令:仇士良致仕。退休之后就得回家閑居了,仇士良對在職的宦官們有一個工作上的交代,他說:“天子不可令閑,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日盛,無瑕及他事,然后吾輩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疏斥矣。這也算是一類經典言論。
  一年之后,會昌四年五月,薛元賞再次出任京兆尹,這次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務是整頓社會秩序,就是現在所說的打黑除惡。那個時候你如果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可以很容易的辯認出誰是惡漢閑人。首先,這批人都剃著光頭,古時候除了出家人和犯人之外其他男人是不剃頭的,人身上的毛發受之父母,剃掉便是不孝。但是這些惡漢閑人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這叫“髡”。
  閑人們的第二個特征是“青”,就是紋身。紋身的內容也是百花齊放,有的人在身上紋出一幅山水畫,還題有詩句。山石草木,亭臺池榭,飛鳥走獸,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該具備的元素都具備了。還有人在身上刺字,當然不是“精忠報國”這類勵志性文字,也不是“忍”字,在這方面一個叫做張干的具有代表性。
  長安城的大寧坊與大明宮只有一坊之隔,這里有當年太平公主為武則天建造的罔極寺,還有唐玄宗為道家始祖老子建立的太清宮,那個張干就住在大寧坊。此人在自己的雙臂上刺了兩句話,左胳膊上刺的是“生不怕京兆尹”,右胳膊上刺的是“死不畏閻羅王”,頗具有挑戰性。
  這些閑人們經常在大街上打架斗毆,強行搶劫路人,他們還會把一群蛇放進酒店的大廳中,訛詐店主的錢財,一旦犯了事他們就躲到禁軍的兵營中去,地方官府也無可奈何。
  薛元賞上任的第三天,就進行了一次集中打擊行動,按照事先摸好的底子密捕了三十多名首惡,全部杖殺,陳尸街頭。這其中當然少不了那個張干,人死以后怕不怕閻羅王說不清楚,因為從來就沒有人從另一個世界回來過,但生不怕京兆尹這話看來是說大了。
  至于其他人的紋身,也被責令灸去。用艾條灸燒本是傳統醫學的一種治療方法,那是隔著一定的距離,現在要灸掉紋青是直接在皮膚上燒,是很疼的,專治燙傷的醫生那里想必會有不少病人前去就診。《水滸傳》中倒是介紹了一種用美玉滅瘢法去除刺青的方子,但那樣一來費錢,要用良金美玉碾成細細的粉末慢慢的打磨,更重要的是廢時間。宋江當了寨主之后有的是功夫,但長安城中的閑人們卻熬不起,不及時去除紋身是要吃棍棒的。
  會昌后期京兆尹的任職情況大概是這樣的:會昌四年五月,薛元賞任京兆尹。會昌五年三月,柳仲郢任京兆尹。會昌六年初的那段時間內,薛元賞的弟弟薛元龜以京兆少尹的身份權知京兆府事(主持工作)。
 
  會昌六年三月,唐宣宗即位。四月,宰相李德裕罷相。
  李德裕在會昌年間執政時平叛鎮,定回鶻,所作所為堪稱能相,足以獨步晚唐。唐宣宗貶李德裕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因為李德裕是武宗時的首輔大臣,按照正常的制度,書寫遺詔冊立新主是首輔大臣的職責,而宣宗則是由宦官內定以權勾當軍國政事的身份繼承皇位的,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唐宣宗曾經對身邊的人說過:李德裕“每顧我,使我毛發灑淅”,從心理角度看,這是一種不自信的反應。
  史稱唐宣宗“性明察”,讀那段時期的史料時看到宣宗的所作作為,有種皇帝微服私訪記的感覺,多是在干一些州縣官員干的事情。宣宗明察是實,但有些近于徹察,古人云:不聾不癡,做不得大家翁。
  李德裕被罷免之后,時任工部尚書、判鹽鐵轉運使的薛元賞被認為是李德裕一黨而被貶為忠州刺史,忠州那個地方是李德裕的父親李吉甫當年六年不獲升遷之處。同時,薛元賞的弟弟京兆少尹、權知京兆府事薛元龜因為同樣的原因被貶為崖州司戶,而崖州司戶這個職位也是李德裕最終的任職,所謂“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
 
  李德裕有黨一事頗有爭論,有一種感覺,李黨一事多半是由后人考證出來的。
  薛元賞被貶為忠州刺史后又被重新起用為昭義節度使,至于他的家世卻不得而知,甚至連他是哪里的人都沒有記載,這是一個遺憾。 

網載 2013-09-10 21:24:52

[新一篇] 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南宋文學家,辛派代表人物

[舊一篇] 百里奚 秦穆公時賢臣,著名的政治家
回頂部
寫評論
相關閱讀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