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社會 直面人生——簡論畢淑敏的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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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淑敏的文學創作起步比較晚,如果從她1987年在《昆侖》發表她的中篇小說處女作《昆侖殤》算起,迄今其“創齡”也還不到十年。然而,正是在這不到十年的不長的時間里,靠著她的勤奮和一股子韌勁,作為一個青年作家,她不僅僅完成了當今中國大陸最為系統的文學教育的課程,拿到了文學創作研究生班畢業文憑和文學碩士的學位,而且發表了二百多萬字的短、中、長篇小說和散文作品。她在不到十年的時間內出版了以下短篇小說集:《昆侖殤》(作家出版社1989年版,“文學新星叢書”之一)、《女人之約》(中國青年出版社1993年版)、《生生不已》(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紅罌粟叢書”之一)、《白楊木鼻子》(中國國際出版公司1995年版)、《預約死亡》(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她們文學叢書”之一);散文隨筆是:《素面朝天》(河南出版社1995年版)、《走出白衣》(群眾出版社1996年版,“當代名家隨筆叢書”之一)、《性別按鈕》(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她們文學叢書”之一)。此外,中國三峽出版社還出版了《畢淑敏作品精選》一書(1995年版),收入她的散文和中短篇小說代表作;群眾出版社1996年8月出版了她的四卷本的文集,包括中篇小說集《不宜重逢》、《生命》,短篇小說集《翻漿》,散文集《傾訴》,共約一百七十萬字;她的長篇小說處女作《白色和諧》也已殺青,交付北京出版社出版,不久將與廣大讀者見面。
  我之所以在本文的開頭這樣流水帳式羅列畢淑敏的創作成果,是想說明這么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畢淑敏不是靠那個媒體或某幾個評論家“炒”出來的,而是憑著她的勤奮和韌勁才在文學創作上取得了初步的成功。是以她的富有時代氣息和藝術魅力的作品贏得了廣大的讀者的。當然,畢淑敏作為一顆文學新星在八十年代末中國文壇出現和在九十年代中國文壇的升起,也是自八十年代初生機勃勃的新時期文壇繁榮的表現,同時也是現實主義文學仍然富有生命力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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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來,文學創作,尤其是小說創作,出現了一種躲避現實的傾向。不少作家不再關注現實生活的變革和在這種變革大潮中各種人物的命運,而醉心于寫歷史,寫家族的變遷,寫個人的私情或瑣碎的私生活,出現了所謂歷史化、家族化、私人化的現象。文學界的不少有識之士為此而担憂,呼吁人們注意扭轉這種傾向。畢淑敏的文學創作,尤其是小說創作,都一直是關注現實生活的變革,直面社會和人生的,這在當前尤顯得可貴。這也可以說是畢淑敏文學創作中一種可寶貴的現實品格。
  如果從題材的選取來看,畢淑敏一步上文壇就在這么兩種題材區域交叉進行耕耘:一是由《昆侖殤》所開始的軍旅生活的回顧與開掘,一是由《送你一條紅地毯》開始的現實生活的掃描和探測。前者以其凝重而壯美見長,后者以其敏銳而深刻引人注目。這兩類題材的作品,無論是寫已成為昨日黃花的軍旅生活,還是寫正在演變的紛紜的現實生活,畢淑敏都善于開掘其生活底蘊,表現出其時代精神,并刻畫出一組組栩栩如生有時代氣息而又有個性特征的生動的藝術形象。近十年來,她正是在這么兩個題材區交叉耕耘,取得一批又一批創作成果的。
  藏北高原十一年的軍旅生活給畢淑敏的創作留下了取之不盡的財富。繼處女作《昆侖殤》之后,她又陸續發表了《補天石》、《阿里》、《君子于役》、《最后一支西地蘭》、《轉》、《不宜重逢》、《伴隨你建立功勛》等一批中篇小說,從各個側面反映那段生活,并進行深度不一的開掘。獲得臺灣《中國時報》第十七屆文學獎短篇小說評審獎第一名的短篇小說《翻漿》,寫的是一個女兵探家路上的一段富有戲劇性的遭遇,短篇小說處女作《西紅柿王》寫的是一位身經百戰住進休干所的老將軍種西紅柿賣西紅柿的經歷,也可劃入軍旅生活這一類,其實寫的是軍地生活的交叉。這一類作品在畢淑敏的小說創作中占有較重的分量,往往以其生活積累深厚,人性開掘較深且具有壯美的審美品格而受到讀者和論者的稱道。當然,這類作品的寫法和風格也是不盡相同的。《昆侖殤》以凝重的筆調寫那非常年代藏北高原上一次野營拉練部隊穿過無人區時所釀成的悲劇,其濃郁的筆調和悲劇的氣氛具有撼人的力量;《君子于役》則采用比較輕松幽默的喜劇筆調寫一個飽含悲劇意義的故事——在一個高原師的留守處內,一批軍人家屬被當成戰備物資一樣嚴密地保管著,于是發生了一系列不可阻擋的悲劇故事,此作并不太引人注目,較少評論,但其切入角度之新,人性開掘之深,風格之獨特,在畢淑敏的小說中,在當代軍事文學中,都是不應該被埋沒的;另一篇同樣不太引人注目但很值得注意的中篇小說《不宜重逢》,寫的是出身于將門的女兵秦模蘇同來自河南農村的部隊放映員伊喜在高原上的一段朦朦朧朧的愛情經歷,以及這種美麗的初戀由于門不當戶不對而夭折,以及二十年后重逢時伊喜當上了常務副縣長后的不能為秦模蘇所接受的重大變化,這篇小說的內蘊是豐富的,耐人尋味的,筆調也相當輕松幽默,同樣也是一篇不應該被埋沒的當代軍事文學的佳作。其余,如《補天石》和《阿里》這樣的名篇,寫的都是發生在藏北高原軍營里美麗動人并且有點新意的愛情故事,其筆調是抒情的優美的,詩意也相當充盈。《轉》寫的是一個軍人從參軍到轉業后的人生遭際,《最后一支西地蘭》寫一個從舊營壘過來的老軍醫嚴謹敬業的工作態度和獻身精神,讀來也都相當動人。概言之,畢淑敏的軍事題材的作品,由于重視軍人作為人的個體,注意寫作為個體存在的現代軍營里軍人的個性與尊嚴,注意從各個角度深入開掘人性和用各種筆調寫人性被扭曲以至被毀滅的各種各樣的悲劇故事,因此具有新的認識價值和新的藝術風采;另一方面,這類作品由于生活積累豐厚,寫起來游刃有余,從容不迫,又由于切入角度多變,敘述筆調不一,于是形成了色彩斑斕的藝術特色,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和平時期的軍營生活怎么寫,畢淑敏的創作經驗對我們似有所啟示。
  如果說,畢淑敏上述寫藏北高原軍旅生活的作品,善于用時代精神去燭照過去的生活,并對作為個體存在的現代軍人人性作了較深入的開掘,因而具有極強烈的時代精神的話,那么,她以當前都市生活,尤其是以經濟生活為題材的作品,就更善于以敏銳的目光捕捉瞬息萬變的現實生活,就更是以直面社會直面人生的態度面對各種社會問題,以客觀冷峻的態度和手中那鋒利的手術刀剖析各種社會問題,因而更具有時代精神,現實性的品格也就更突出了。她的這方面的作品,大致又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以比較深刻揭示經濟改革大潮帶來的人的社會地位和價值觀念變化的《送你一條紅地毯》為始,繼之寫城市小保姆戲劇性命運的《紫花布幔》,寫以催討三角債這一社會問題為背景比較深刻揭示人性的善與惡的《女人之約》,以及寫股票市場上角逐的《原始股》和寫一個醫生準備放棄自己所長而下海經商引起的風波和混亂的《預約財富》等等。這一類作品,都是比較直接切入變革的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社會問題的,尤其是經濟生活中的各種問題的。它們往往從一個具體的社會現象或社會問題切入,比較深入地揭示轉型期社會內在的矛盾和開掘人性的文化的底蘊。另一類作品,是以《預約死亡》、《生生不已》和即將面世的長篇小說《白色和諧》等為代表。表面上看來,它們也在寫某一社會問題,諸如臨終關懷,生老病死,吸毒戒毒等等,但它們的宗旨往往超過一般的社會問題小說,而且有較大的涵蓋面和抽象性。是否可以這么說,它們已經從一般的社會問題跳出來,進入一些涉及人類命運的哲學命題,因而具有更深廣的認識意義。而且在這一類被認為是新體驗小說代表作的作品里,畢淑敏作為一個當過二十年醫生的作家,她的大悲大憫的胸懷和冷靜客觀的筆調相結合的特色似乎表現得更為突出。我以為,這是畢淑敏的一些更重要的作品。
  當然,在讀畢淑敏的小說時,也不應忽視她的一些以少年兒童生活為題材的作品。諸如《不會變形的金剛》、《一厘米》、《同你現在一般大》等篇什,寫了兒童少年生活中一些很平凡而又很有趣的事,更重要的是接觸到兒童和少年品德教育的一些很嚴肅的課題,因此也是一些充滿童趣同時又具有現實性品格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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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在評論畢淑敏的創作時,曾經指出畢淑敏小說有這么一個特點:“她有一種把對于人的關懷和熱情悲憫化為冷靜的處方的集道德、文學、科學于一體的思維方式寫作方式與行為方式。”(見《畢淑敏作品精選》的《序》,中國三峽出版社1995年版)對于畢淑敏小說創作特色的把握,王蒙的這一評論不僅精當,而且深刻。
  我們先來看看寫軍旅生活的作品。處女作《昆侖殤》所寫的那支昆侖防區的部隊,在那個非常的年代,在一號的指揮下,在高原上進行野營拉練,穿越無人區,結果造成巨大的傷亡。金喜蹦、肖玉蓮……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消失在蒼茫的高原上,不為什么,就是為了實現某些人個人的意志。作者對此表現出極大的悲憫,或者說是憤慨。作品的結尾處,有這么一段文字:
  墓坑,就是——那些數字?他們從指揮員的統計表上走下來,在這暗淡的黑夜變得如此猙獰可怖,張著巨大的口將吞噬進那些年輕的生命。
  一號孤零零地站在墓地,感到難以自制的悲哀。不要登報,不要升遷,不要和呢軍帽比高低,只求這高聳的土丘填回去,填回坑去,讓地面重新凍結得鋼鐵一樣堅硬……
  烈士陵園的這段描寫,尤其是一號的思緒刻畫,他的反思,也就表現出作者明顯的思想傾向,表現出她的博大的人道主義精神和這種精神所化成的凝重冷峻的筆調。另一部中篇小說《君子于役》對于某高原師留守處麻處長細心保管軍人家屬,把她們當戰備物品一樣看待的非人道的做法的譴責,則采用一種調侃幽默的筆調,其藝術效果還是一樣的。讀著這個用喜劇手法寫的悲劇故事,尤其是關于虎姐與小木匠命運的描寫,真能讓人笑出眼淚來。這里面,仍然表現出作者要求把人當人待的人道主義精神。至于《補天石》和《阿里》這兩部中篇小說中所寫的高原女兵的愛情故事,一方面固然表現出女兵們作為一個戍邊將士站在地球最高處保衛祖國的愛國主義的豪情,但更多的卻是表現部隊鐵的紀律與戰士們不可扼阻的愛情的幼苗的成長之間的矛盾以及由此所釀成的悲劇故事。《補天石》中米端陽與英俊的通訊參謀尤天雷,還有那個來自黃土高原窮苦農民家庭的炊事班長安門栓的故事,《阿里》中女兵游星的悲劇故事,都是很動人心弦的。在《補天石》中,作者曾寫下這么一段話:“姑娘們長大了。你不能阻止自然規律發生作用。但在這個特殊的環境里,自然規律只能服從于鐵的紀律。把活潑潑的生命禁錮在軍規之下,這需要權威,更需要自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作者在小說中,在幾個動人美麗的悲劇故事中所展示的愛情與紀律,感情與理性的沖突,都是動人心魄也是感人肺腑的。當然,在這些作品中,作者用纏綿動人的筆調所敘說的動人的故事中仍然包藏著作者可貴的人道主義的情愫。
  當然,比起上述幾部表現藏北高原軍旅生活的作品來,《預約死亡》、《生生不已》、《白色和諧》等一組作品則更能體現畢淑敏那種把大悲大憫的胸懷同冷靜客觀的筆調結合起來的特色。被人們推崇為新體驗小說樣板的中篇小說《預約死亡》,寫的是一所臨終關懷醫院種種鮮為人知的動人的故事。它最能體現畢淑敏小說中把對人的熱情關懷與悲憫同冷靜客觀的敘述筆調結合起來這么一個特色,處處閃耀著人道主義的思想火花,處處又都體現出新體驗小說強調作家親歷性而采用的記實體的文體特色。由于中西文化觀念的差別,中國人向來忌諱談到一般人的死亡,更不用說寫死亡了。“好死不如賴活”成了一般人的固有的觀念,死亡也就成了寫作的禁區。畢淑敏的這篇小說,是闖禁區的嘗試,而這嘗試又是成功的,它通過“我”到一所臨終關懷醫院的不露聲色的采訪,讓我們看到生活的一個新的境界,看到一個人走到生命的盡頭時受到的應有的人道主義的關懷,看到固有的觀念受到沖擊的情況,看到從院長到醫生到護士以及來訪的英國臨終關懷專家詹姆斯博士的辛勤工作。總之,作者不僅為讀者打開了原來人們忌諱言及也不熟悉的一個生活領域,而且把它生動地藝術地再現出來,也可以說是客觀地冷靜地描述出來。這樣,不僅給人以面目一新之感,也給人一種藝術的震撼。以我有限的閱讀經驗來說,這大概是中國最早的一篇成功地打開死亡這一禁區描寫臨終關懷并把它寫得如此有審美價值的作品,僅此一點,就難怪它備受讀者們的推崇了。這篇作品沒有貫穿始終的情節和人物,如果有,只有“我”是貫穿始終的人物,她的采訪活動是貫穿始終的線索。這種在小說寫法上新的嘗試也是有意義的。院長,齊大夫,護士小白等人物形象以及品餐等待死亡的老人以及他們的家屬的形象都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那位即將到法蘭克福留學的小伙子同他在病床上等待告別人世的母親的故事和形象給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因為在這些故事和人物形象中,都蘊含著溫暖的情感,使人在那種悲涼的生活情景中感到一點暖意。這大概也是一種人道主義情懷的作用吧。
  《生生不已》更像是一篇傳統意義上的小說。它通過女工喬先竹的女兒患絕癥醫治無效死亡,喬先竹重新懷孕生下兒子自己卻死去了這么一個很平凡的故事的頗為動人的敘述,觸及一個頗帶哲理性的主題,亦即人類的生死循環不已的問題,有死必有生,有生必有死,生育與死亡都是很正常的事。小說中袁大夫的形象頗能體現畢淑敏小說中對人的熱情關懷與冷靜客觀的敘述統一起來這一特點。他給喬先竹的女兒盡心盡職的治病,后來又搶救臨危的喬先竹,他的身上,既有極大的熱情,又在行動上表現得極為冷靜,讓我們疑心這個袁大夫就是作者的化身。
  即將同廣大讀者見面的長篇小說處女作《白色和諧》同樣體現了畢淑敏把對人的熱情關懷同冷靜客觀的敘述結合起來的特點。這部長達三十余萬字的長篇小說,由一所戒毒醫院的各種醫務人員栩栩如生的形象和形形色色戒毒者亦即入院戒毒的患者種種人生經歷,展示了當今社會的方方面面,觸及我們當今社會的種種問題,是一部直面社會直面人生的長篇佳構。小說中,戒毒醫院院長簡方寧的悲劇性人生遭遇的展示,具有很高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她對入院治療的戒毒病人的熱情關心和嚴格得近乎苛刻的要求,以致遭病人的報復,染上難以戒掉的毒癮,加之由于忠于職守,不能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丈夫有了外遇,家庭面臨解體,于是自殺身亡。在這個悲劇性的人物形象上,比較集中地體現了畢淑敏小說創作的藝術特色。關于這部長篇小說的詳細剖析,恐怕要另撰專文來完成,這里就不贅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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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淑敏的小說創作,大體循著現實主義又有所拓展和吸收這么一個創作路數她在創作中正在做多種多樣的藝術探求,因而藝術上也是多姿多彩的。
  如果從美學風貌以及結構方法,表現手法和敘述語調諸方面來考察,畢淑敏的小說大致有以下這么幾種。
  一是悲劇性。以《昆侖殤》、《最后一支西地蘭》、《女人之約》、《生生不已》等為代表,將同讀者見面的長篇處女作《白色和諧》寫的也是一個悲劇,既有悲劇文體的特點,又有新體驗的紀實體的特點。這種文體、用的是傳統的寫實手法,敘述筆調是冷峻的,凝重的,形成一種沉郁凝重的美學風格。這是畢淑敏小說中最基本的體式。它表現了畢淑敏的樸實的執著的藝術追求。這種文體和藝術風格的形成同她受俄羅斯及前蘇聯優秀文學作品的哺育有關。從她的碩士學位論文《尋找拉斯普京的原語言》一文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對俄羅斯和前蘇聯文學的喜愛和理解的深度,因而也就不難找到她文學創作的藝術源頭。由于這種悲劇體是畢淑敏小說的基本體式,不少評論者有過較多的關注和較詳盡的分析,此處就不做詳細的分析了。
  二是喜劇體。以《送你一條紅地毯》、《君子于役》、《不宜重逢》等篇什為代表,這些作品統統以喜劇的形式來寫悲劇,讓人讀了笑出眼淚來。這類作品,不僅其矛盾沖突與結構形式高于戲劇性,具有喜劇的藝術特點,我特別看重的是其充滿喜劇性的敘述語調。調侃、幽默、充滿一種智慧,讀了又讓人感到不輕松。例如《君子于役》中的這段敘述:“昆侖山解凍,道路開通,兩年一度的探親假來臨了。年輕的軍人們,像惡虎撲食一樣,從山上回到他們的妻子身邊。女人們突然光鮮起來,臉上抹粉,頭上擦油,連走起路來的彈性都分外好。彼此心照不宣,大家都喜氣洋洋。女人們幾乎在同一天開始惡心嘔吐,同一天由丈夫陪著找到年輕的女醫生,讓她診斷是不是有喜。丁寧都暗自發愁了。這樣大面積的同時播種,到了收獲季節,她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再讀一讀《不宜重逢》開頭處女兵秦模蘇的母親同她談找對象的條件那一段敘述,更是充滿幽默色彩,讀了讓人忍俊不禁。例如這么一段敘述:
  媽媽把我牽到地圖前。很大的全國行政區圖,使一面墻壁五彩斑斕。
  上海人是不能嫁的,那個地方的男人不像男子漢。上海太擠,所有的人都被擠扁了,沒有魁體相。干脆說吧,長江以南都不行,南邊吃大米,你不習慣的。媽媽的手指一劃拉,半壁江山便從我的婚姻上割裂出去了。
  我無動于衷。
  讀了這樣充滿幽默感的敘述,再讀到后面秦模蘇與河南兵伊喜在藏北高原以及二十年后重逢的故事,留給人的思考是很多的,而讀這樣的敘述,更多的是一種有愉悅感的審美經歷。
  三是抒情體。我主要指的是《補天石》,《阿里》這樣的文本。這兩部優秀中篇小說寫的都是藏北高原女兵們有點浪漫色彩的愛情故事。她們的愛,自然有對祖國的愛,有那種站在祖國最高處保衛祖國的自豪感,但在她們的感情世界里,最大的矛盾是軍隊鐵的紀律與無法阻扼的愛情萌動的矛盾,于是都有點悲劇色彩。但畢淑敏在寫這類小說時,并不用她慣用的冷峻客觀的敘述筆調,而是注入較多主觀色彩的抒情筆調,這可能是由于她常常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體驗和情感擺進作品中去的緣故。于是,我把這類作品另列為抒情體。讀這類小說,自然是動人的,常感到一種人性的暖意。
  四是科幻體。這主要指的是《教授的戒指》,《白楊木鼻子》這類作品。《教授的戒指》中醫學泰斗陶若怯教授戴在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并非裝飾的,也并非征婚廣告,而是一種帶有預測功能的能幫助他診斷疾痛的特殊物品,小說寫陶教授戴著這具有特殊功能的戒指進行診斷的情況,真是神了,后來寫教授預知自己即將死去準備把戒指傳之他的關門弟子屈俠的情景,都帶有一種魔幻的色彩。《白楊木鼻子》寫一個女病人小榮的鼻子一再被她的當木匠的丈夫老姜削去,外科教授第一次把它戴上去,手術做得好極了,完美如初,渾然一體。但老姜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大發醋意而削去妻子美麗的鼻子,最后一次還把削下的鼻子踩成肉泥,于是教授也難有回天之術,老姜也只好作了一個很精巧的白楊木鼻子給妻子小榮安上去。這個故事,故事的敘述也都充滿荒誕色彩。這兩篇小說,當然是荒誕的,但某些地方又有點科學依據,于是成了典型的科幻小說。畢淑敏借助于她的醫學知識加上一些荒誕的表現手法,寫成此類科幻小說,也是一種有意義的藝術嘗試。
  五是新體驗的紀實體。《預約死亡》是這方面的代表作,長篇小說《白色和諧》也可以看作是這樣的文本。這種屬于新體驗小說的紀實體,不同于有點新聞性的紀實體,它只是借助作者的采訪經歷,突出其親歷感,也就是突觀真實感,真切感,故事和人物大都是虛構的,不像那種新聞性的紀實作品,大體是紀實的,絕少虛構。這兩部小說,都以“我”化裝為病人住進臨終關懷醫院或戒毒醫院觀察病人進行采訪為線索,編結故事和表現各種各樣的人物,它們在文體上的創造也是值得注意的。
  畢淑敏的“創齡”還不長,她在這不長的時間里,在小說創作上取得如此豐碩的成果,進行了這么多的藝術探索,當然是值得高興的。她要走的路還很長,我們有理由期望她在小說創作上,在文學創作上取得更大的成就,尤其她在多方藝術探索后能找到她更適合走的一條路,形成一種獨特的不可替代的藝術風格。
   1996年6月初稿、11月初改成
   (責任編輯 江威)*
  
  
  
當代作家評論沈陽82-87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何鎮邦19971997 作者:當代作家評論沈陽82-87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何鎮邦19971997

網載 2013-09-10 21:3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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