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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輯 我的主要經歷
第38節 抗戰以來自述(9)
中共轉變問題
我們參觀地方黨部的時候,由郭君洪濤接談。談到民眾運動,指出農民會從前是不許地主、富農參加的,現在都許可參加。延安城內從前只有市民會,沒有商會,現在亦照外面一樣有商會組織。總起來說,民眾團體以前是階級性的組織,現在是全民性的了,一面其運動亦改變以救國為號召,一致對外,不再向于內部作階級斗爭。——這是一種轉變。
我們參觀地方政府的時候,由代主席張國燾接談。他談邊區的民主政制甚詳。指出現行政制與從前蘇維埃不同之點,例如從前沒有選舉權的人現在都有選舉權被選舉之權。同時談到土地革命之放棄,地主多已回來了。不過土地已經分配,不許收回他原有土地,而由旁處補還給他。
關于土地問題,張國燾、毛澤東都表示今后的方針政策尚有待研究,并希望各黨派共同研究。——這自是一種重要轉變。
地方政府所做的事,不論大事小事,似乎都與從前蘇維埃時代不同。參觀曾有筆記,今不在手邊。記得教育廳正在改編各種教材(小學用的,民眾用的),亦拿出來給我們看。建設廳指導辦理合作社,因大環境改變(從前被封鎖現在開放),政策改變,亦變更甚多。
從事情上所見,大致如上,從理論上,則對于中國前途,似抱一種三段的看法。他們都說:要在抗戰中爭求民主,亦相信必能相當實現民主(第一段);從實現民主,逐步前進中,就可和平轉變到社會主義(第二段);從社會主義進一步到共產,亦許是我們子孫的事了(第三段)。
因此又有兩種責任或兩大任務的說法:一種是現時實際任務,就是為實現三民主義而奮斗;一種是將來遠大理想,就是完成共產主義。
這就是說,他們沒有什么不可與其他黨派合作的,他們將求著與大家合作;他們將爭取不流血的革命,而用不著暴動和破壞。
我又曾提出幾個問題,問他們。譬如我問:你們都說團結御侮,是否不御侮即不團結呢?明白地說,對內斗爭是一時放棄呢,抑永久放棄?當時中共中央政治局總書記張聞天君答復我,他們原來與國民黨合在一起北伐的,但中途被排斥,十年苦斗非其所愿,今得重合,將長久合作下去,共同抗戰,共同建國。
我又問:過去究竟所由造成此大分裂大斗爭之客觀因素是什么?這些因素到今天是否已經轉變不存在?請一一分析言之。假若不能指出其客觀因素,則從前錯誤,?,?——這一追問,倉促之間張君未能給我好的答復。
我又問:照一般之例,為完成革命,革命黨當必須自操政權施行其有方針有計劃的建設才行;那么,今后中國共產黨是否必要取得政權呢?假如說,不一定自操政權,然則將如何去完成共產革命,愿聞其詳!張君對此的答復,大意是說他們將幫助國民黨完成其革命,就不一定要自操政權。如何完成共產革命,似未說清楚。
敘起來太長,我作個結論罷。大致所見事實,和談話接觸上,使我們相信中共在轉變中。他們的轉變不是假的,不是一時策略手段如此。他們不愿再事內戰的情緒很真切。他們對中國前途的三段看法和他們說的兩大任務,是切合于他們理論的,不是飾詞。
但這只是結論的一面。還有一面,即其轉變雖不假,卻亦不深。因為他們的頭腦思想沒有變。他們仍以階級眼光來看中國社會,以階級斗爭來解決中國問題。換句話說,根本上沒有變。似乎只是環境事實要他變,他自己情緒亦在變,而根本認識上所變甚少。
當時有當時的事實,當時有當時的情緒;今天何如,不在我這觀察結論之內。
毛澤東的會談
在延安談話最多的是和毛澤東先生。前后共談八次。有兩次不重要,一是他設宴招待的一次,又一次是臨走之前,他來送行。其余六次,每次時間多半很長,至少亦兩個鐘頭。最長者,就是通宵達旦。——這樣有兩次。因為毛先生夜里不睡覺,而白天睡,談話多從晚飯后開始,不知不覺到天明。他這種生活習慣,聽說是在軍中養成的。夜里面他將作戰計劃做好,次日大家出去作戰,他便睡覺。傍晚起來,聽取報告,又做計劃入夜。明天大家作戰,他又睡覺了。
毛先生民國七八年曾在北京大學圖書館中做事,而那時我正在北大教書。毛先生的老師(又其岳父)楊懷中先生(昌濟)又同時教授于哲學系,彼此相好。楊老先生住居地安門豆腐池胡同,毛先生亦隨他同往。我去看楊先生,亦和他碰過面。——這是一點舊緣。此番會晤,在我印象上甚好。古時諸葛公稱關美髯曰逸群絕倫,我今亦有此嘆。他不落俗套,沒有矯飾,從容、自然而親切。彼此雖有爭辯,而心里沒有不舒服之感。大致每次都可以讓你很舒服地回去。
他于聽你談話時,喜用筆隨手記錄。禿筆粗墨,在大紙上橫行寫來如飛。我一邊談,他一邊寫。我談完,他便手指所記要點,一條一條答復。條理清楚,句句到題。我將我的一兩種小冊子和四十萬言的一部《鄉村建設理論》都贈他,請他指教。隔一天再見面時,他取出一沓紙來,紙上已將我書內要點或他認為好的地方,皆摘錄排列,井井有條。這都是可佩服之處。不過他太忙,雖喜歡看書,未能沉潛反復。況對我的書,似未能全部看完一遍。——這是我一點小不痛快。
從旁看他的生活起居,看他的身體,不免使人替他担心。夜間不睡是其一例。還有嗜煙嗜酒,亦太過。談話時,他為你斟茶,而自酌酒。酒是白酒,亦用不著菜肴。煙亦恒不離手。我曾問他的健康如何。他答我說,人家傳我有肺病,醫生檢查過沒有的,但我患神經衰弱。在他們的社會中,似對他特別優待。飲食(夜間同飯所見)卻看來亦儉素。唯所住屋內,不火自暖。是從屋外掘地,轉于地下燒煤,所費不資。在全延安更無此設備。又他出門走路,有四衛士相隨,別的人俱未見有。
我和他的談話,除交換意見者,另記于后外,茲選擇幾段,敘于此。
梁漱溟 2014-07-03 14: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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