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靈魂的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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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茨威格1881年生于維也納,出身一個猶太家庭,父親是一個紡織廠主,母親是一個銀行家的女兒。從童年起,他就過著優渥的生活,受著良好的教育,對文學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


維也納當時是奧匈帝國的首都,這個帝國建立于1867年,到19世紀末國運式微,政治衰敗。可這同時也是奧地利歷史上一個文學藝術生機勃發的時期,如茨威格所說的,它“是西方一切文化的綜合”。馬赫(1838—1911)的哲學,弗洛伊德(1856—1939)的精神分析學,馬勒(1860—1911)、施特勞斯(1864—1949)、勛伯格(1874—1951)在音樂上贏得的世界性聲譽,建筑和繪畫藝術上分離派和印象派的成就已飲譽歐洲,而文學上則是“青年維也納”的崛起。這個文學流派很快就成為奧地利和維也納文學生活的中心,它標志著一個新的文學時代的到來,迅即贏得了青年一代的敬仰和追隨。茨威格就是在這樣一種文學藝術氛圍中走上了文學的道路。


1898年,還是一個十七歲中學生的茨威格在報紙上發表了第一首詩歌;1901年在維也納大學學習時出版了他的第一部詩集《銀弦集》;他的第一個短篇小說發表于1902年,第一部短篇小說集《艾利卡·埃瓦爾德之戀》出版于1904年;《泰爾西特斯》是他的第一部劇作,創作于1907年,而作為傳記作家,他寫了第一部人物傳記《艾米爾·凡爾哈倫》,時為1910年。這表明,近而立之年的茨威格在文壇上的各個領域都進行了嘗試,并贏得了一些名聲。


成功的文學起步使茨威格選擇了一個職業作家的生涯,但他清醒地認識到,如他在自傳《昨日的世界》中自省地寫道:“雖然我很早就(幾乎有點不大合適)發表作品了,但我心中有數,直到二十六歲,我還沒有創作出真正的作品。”標志著他形成自己創作風格并贏得評論界贊賞的是他1911年發表的小說集《初次經歷》——它有一個副標題:兒童王國里的四篇故事,內收有《夜色朦朧》、《家庭女教師》、《灼人的秘密》和《夏天的故事》,作家和評論家弗里頓塔爾稱,這個集子的小說才使茨威格成為一個小說家(Novellist)。其中的《灼人的秘密》尤為受到讀者的喜愛,它稍后出了單行本,一次印了二十萬冊。《初次經歷》確立了他在德語文壇上的地位,形成了他小說創作上獨具特色的表現風格,表現了他藝術上的追求,探索和描繪為情欲所驅使的人的精神世界,這成為他此后創作的一個基調。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把茨威格拋到與過去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中去。生性酷愛和平的茨威格在一段短暫的時間沒有擺脫民族主義的影響,他寫了幾篇頌揚所謂“愛國主義”的文章,并自愿入伍,在戰爭檔案處和戰爭新聞本部工作。但民族之間的血腥殺戮和戰爭的殘酷使他很快覺醒過來,到1916年初,如他在《昨日的世界》中所表明的,他成了一個反戰主義者。1916年,他取材《圣經·舊約》中的《耶利米》創作了反戰戲劇《耶利米》。這位猶太民族的先知預言巨大災難的降臨,但在狂熱的年代無人相信他,他被看做傻瓜、叛徒。“用我的肉體去反對戰爭,用我的生命去維護和平”,在這位先知身上,我們看到了茨威格本人的身影。此外,他還寫了一些和平主義的文章,并在此后的年代寫出了反對戰爭、控訴戰爭的小說,如《桎梏》、《日內瓦湖畔的插曲》、《看不見的收藏》等。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德奧失敗而告結束。茨威格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很多,可他獲得的更多。1926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做了這樣一份總結:“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失去的是:從前的悠閑自在,活潑愉快,創作的輕松愜意……以及一些身外的東西,如金錢和物質上的無憂無慮。留下來的:一些珍貴的友誼,對世界的更好的認識,那種對知識的熾熱的愛,還有一種新的、堅強的勇氣和充分的責任感,在逝去多年時光之后,突然成長起來。是的,人們能以此重新開始了。”


茨威格對世界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對生活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熱衷于對人類心靈的探索,增強了作為一位作家的責任感。他勤奮耕耘,孜孜不倦地寫作。自戰后到1933年這段時間成為他創作上的鼎盛時期。他先后完成了由三本書組成的《世界建筑師》:《三位大師》(巴爾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與魔的搏斗》(荷爾德林、克萊斯特、尼采),《三位作家的生平》(卡薩諾瓦、司湯達、托爾斯泰)。在這些傳記,或者說是作家散論中,茨威格以多彩生動的文筆,不僅為我們描繪了這些作家的生平,而更重要的是展示出了這些大師栩栩如生的獨特性格和復雜而幽暗的精神世界。


除了這些作家的傳記之外,他在這段時間還寫了一些歷史人物的傳記:《約瑟夫·福煦》(1929)、《瑪麗·安東內特》(1932)以及稍后的《鹿特丹人伊拉斯謨的勝利與悲哀》(1934)等。在這些著作里,茨威格一方面遵循自己所確定的原則:“精練、濃縮和準確”,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關注的和追求的不是歷史事件的發展和規律性的東西,激起他興趣的是這些歷史人物的藝術畫像、精神世界;他觀察的不只是人物的外觀,而是他們的內心。他對歷史人物的獨特理解,以及獨特的心理分析的表現方法,為他在世界傳記文學中贏得了一個獨特的地位。


羅曼·羅蘭稱茨威格是一個“靈魂的獵者”,如果說在這些歷史人物傳記中,受歷史人物本身和歷史事件的左右,茨威格還不能充分發揮他靈魂獵者的本領的話,那么他在這一時期完成的小說,特別是在他的第二本小說集《熱帶癲狂癥患者》(1922)和第三本小說集《情感的迷惘》(1927)就淋漓盡致地施展了他的才能。這兩本小說集連同他1911年發表的小說集《初次經歷》,被茨威格本人稱為“鏈條小說”。在《初次經歷》中寫的是人的兒童期,他通過兒童的視角觀察了為情欲所主宰的成人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灼人的秘密”。收有《熱帶癲狂癥患者》、《奇妙的世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芳心迷離》的第二本小說集,展示的是由情欲所控制的成年男女的心態,他們在潛意識的驅使下犯下了所謂的“激情之罪”。小說集《情感的迷惘》內收入除冠題那一篇之外,還有《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一顆心的淪亡》。它們的主人公都是歷經滄桑的過來人,作者極為細膩地描繪了這些人物在情欲的驅逼下或遭到意外打擊時心靈的震顫和意識的流動。用茨威格本人的話來說,這些小說是帶有精神分析印記的,是探索個人的,是與“激情的黑暗世界中的幽明相聯結的經歷”。


人的心靈是一個幽暗的神秘世界,心理學家一直為揭示這個世界的秘密而不斷地探索和研究。弗洛伊德在世紀交替期所創建的精神分析學在這一領域里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并且很快形成一種強大思潮,影響遍及許多學術領域,以文學而論,弗洛伊德主義已成為現代派文學的源頭之一。這位偉大的、無所畏懼的心理學家為許多作家打開了進入這一隱秘的世界之路。茨威格就是最早承認和敬重弗洛伊德及其精神分析學說的德語作家之一。他曾寫道:“在我們總是試圖進入人的心靈迷宮時,我們的路上就亮有他的智慧之燈。”


茨威格這段時期的小說創作,特別是在后兩部的鏈條小說集中,形象地表現了情欲的力量和無意識的驅動力,可以明顯地看到弗洛伊德的影響。《熱帶癲狂癥患者》中的男主人公僅是由于瞬間的沖動而不惜以生命殉情;《一人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少女對一個登徒子一見傾心,竟像妓女般地委身,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中一個出身名門、年逾不惑的孀居女人,竟然為一個年輕賭徒的一雙手神魂顛倒,最后以身相許,甚至想到與他遠走天涯;《情感的迷惘》中一個享有聲望的莎士比亞學者,是一個同性戀者,為情欲所逼竟偷偷出沒在下流齷齪的場所,最后導致身敗名裂。茨威格在這些作品中,細膩地表現了激情——情欲的力量,展示出無意識狀態下人的心態和意識的流動。


正是由于這些小說中明顯可見的弗洛伊德的影響,當時有的批評家譏諷茨威格的作品是對弗洛伊德學說的庸俗化。這種觀點有失偏頗,茨威格是弗洛伊德的敬仰者,他的精神分析學有助于茨威格用一種新的目光、新的思想去探索和窺視人的內心世界,去塑造人物的形象,但他不是一個盲目的追隨者,用小說圖解弗洛伊德的學說。他曾當面激烈地反駁了弗洛伊德對他的小說所作的精神分析學的曲解。茨威格小說本身所具有的藝術魅力和生動的人物形象也駁斥了對他的這種批評。但是不能不承認,隨同弗洛伊德學說影響給他文學創作帶來的一些弱點:一方面是過多的、不厭其煩的內心描寫使作品拖沓、臃腫,另一方面對情欲和無意識的熱衷削弱了作品的時代感;而當他把視野轉向現實生活時,他創作的一些作品,如《看不見的收藏》、《桎梏》、《日內瓦湖畔的插曲》、《舊書商門德爾》,特別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象棋的故事》等就有了尖銳的社會批判力量和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


1933年希特勒攫取了政權,茨威格被拋入另一種生活。隨著1938年奧地利被法西斯德國吞并,他成了一個無家無國的流亡者。作為一個猶太人,他的種族正遭到滅絕的殺戮,作為一個奧地利人,他已成為一個亡國之人。在流亡期間他沒有參加反法西斯抵抗運動,但他竭盡自己所能、無私慷慨地幫助那些身受迫害的流亡者。他在從紐約發出的一封信里,這樣表露了他的心跡:“我的一半時間都用來為大洋彼岸辦理宣誓書、許可證和籌措旅費,我怕你想象不出這有多么困難,多么費力。我們這些逃脫了彼岸秘密警察的人把這當做首要任務,其他一切相比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盡管流亡生活顛沛流離,精神上的苦痛折磨著他,茨威格依然勤奮地完成了他的一些重要作品,其中傳記有《瑪麗·斯圖亞特》、《卡斯臺里奧反對加爾文》、《麥哲倫》,和他唯一完成的長篇小說《焦躁的心》,他的最后一篇小說《象棋的故事》,以及他的最后一部著作:他的自傳《昨日的世界》。


茨威格本人并沒有看到他的《象棋的故事》和《昨日的世界》的出版。他是一個格外焦躁不安的人,他相信曙光必然到來,卻不堪忍受黎明前的黑暗。這個“歡樂的悲觀主義者,渴望死亡的樂觀主義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最沉重的日子里,于1942年2月22日與妻子一道棄世而去,留下了那封悲愴感人的絕命書,用自己的生命對戰爭進行了最后的抗爭。


茨威格一生共寫了十二部傳記,九部散文集,七部戲劇,兩部長篇小說[1],三部詩集,六部中短篇小說集,以及一部自傳等。它們確保了他在德語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中的地位。他成為一位深受人們喜愛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譯成四十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擁有廣泛的讀者群。他把整個世界當做他的故國,他的書也在地球上所有的語言中找到了友誼和接受。


[1]此兩部長篇分別為《焦躁的心》和《醉心于變形》,其中《醉心于變形》有兩個中譯本,分別題為“富貴夢”和“青云無路”;此外,還發現一部中篇的片斷,經整理于20世紀80年代出版,題為“克拉麗莎”。


選自新陸文庫·德語卷·《茨威格中短篇小說經典》[奧地利]茨威格 著  高中甫 等譯

本書選錄了茨威格中短篇小說十一篇,這些不同風格的作品代表了茨威格不同時期的藝術成就。茨威格以細膩的筆調展現了人物復雜幽暗的內心世界,凸顯了情欲力量和無意識驅動力對人物的影響。《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寫了一個女人自十三歲就對一個登徒子一往情深、癡心不改;《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寫了一個出身名門的富有孀婦,竟對一個年輕賭徒神魂顛倒,以身相許,竟至預備與他私奔;《情感的迷惘》則寫了一個受人尊敬的學者由于受同性戀情欲的牽引,出沒于骯臟下流的齷齪場所,欲罷不能。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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