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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五年前,就在我的叔公馬隆·泰勒從俄亥俄州哥倫布市搬去賓夕法尼亞州的旁蘇托尼鎮后不久,我看到一張泛黃的訃告,關于我的曾外祖父雅可布·費希爾的,貼在一本舊的家庭剪貼簿上。我得知雅可布出生于一八零八年,是邁克爾·費希爾的十一個孩子之一,邁克爾·費希爾在哥倫布市南邊索西奧托河東岸蓋了座小木屋,那是在一七九九年,喬治·華盛頓去世那一年。雅可布·費希爾的訃告的抬頭是簡簡單單的“懷念”兩字,下面記錄著他身后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十三個孩子中的六個、三十二個孫輩以及六個曾孫輩。其余的內容除了引人注目的一句,都是頌揚逝者身上常見的美德——始終虔信上帝,與鄰人友好相處,慷慨幫助窮人。在一個段落中凸現出來,吸引了我的眼睛并讓我產生興趣的那一句是這樣的:“在他身強力壯之時,雅可布·費希爾是城南方圓好幾英里力氣最大的人。”就那么長,沒有舉例說明我的曾外祖父身體上的過人之處。在俄亥俄州一八八五年那篇莊重而嚴肅的懷念文字中,根本沒有地方來無謂地頌揚可悲而速朽的凡身肉體。我讀到那則訃告時,納悶在謹慎地贊揚老杰克·費希爾的塵世力氣時,背后又有什么。直到我一個月前去哥倫布市碰到也是去探親的馬隆·泰勒時,才算弄清楚。 在美國的土地上,那位老先生有了個相去甚遠的后代。我很害怕去想他會怎么說起一個曾外孫結果成了作家。也許我多少可以將功補過的,是講一個有內容的故事,而那個故事本來應該接著引起話題的那一句,訃告中的那句話就那么無聲而孤零零地懸在那兒。他也會想要訃告里面有故事來代替他的美德清單。 馬隆·泰勒是我媽媽那邊的叔公,現年八十五歲,但還是我二十多年前見他時的樣子。他站得直,走路利索,他的頭腦、記憶力跟他的眼睛一樣,都很管用,他的眼睛好得不戴眼鏡還保證能開槍打死一只兔子,也能看書。他長了一頭白色濃發,人們總是會恭維他的這一點。他的秘方容易而且花不了多少錢:三十年來,他每星期用老荷蘭牌清潔劑洗一次頭發。“我不知道老杰克用什么,”馬隆說,“可是一直到死,他的頭發都一直沒掉,一直是黑色的。而且他到死都沒有掉過牙——都在,除了一顆牙,那顆牙是在一次打架中,被人用磚塊敲掉的。” 杰克·費希爾一輩子打過上千次架。當時,如果你去到阿萊干尼山脈以西,只有一種辦法來解決爭論或者意見不合。再往西,他們摔跤,用指甲把眼睛摳出來,但是在加拿大的西北地區,他們是站直了用拳頭打架。有人會抄起一根棒子或者一塊石頭甚至一把寬刃斧,少數人抓起了槍,但大多數還是貼身肉搏,打出個結果。 “杰克打架從來沒輸過。”馬隆說,“他跟虐待家中女性或者殘酷對待愚蠢的動物的人打架,但是大部分時候,是為了支持自己的政治信仰或者為《圣經》文句帶來的神圣啟示辯護。‘現在不敬上帝的事情太他媽多了。’他以前經常說。他是個好人。” 雅可布·費希爾出生在一座小木屋里,當時杰斐遜是總統,他二十一歲時,安德魯·杰克遜就職。馬隆叔公說:“人們所說的你曾外祖父身強力壯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從那時開始,持續到克里夫蘭總統的第一個任期。他受不了再熬民主黨政府多掌一屆權,所以他就死了。”杰克的政治偏見,似乎部分是由一八一二年的戰爭所決定。杰克遜將軍下令處決一個年輕士兵,那個士兵開小差去見自己即將去世的母親一面。杰克從他父親那里聽了這個故事,一直銘記在心。他見到姓杰克遜的男的就會揍他一頓,一次,有個東部來的演講人在會堂的講臺上贊揚“老山核桃樹”,他上去就那個人打倒了。后來他在那個人身邊停下馬車,那個人當時正捂著腮幫子在路上走。“上車,我送你去旅館。”杰克說,那人不肯。“上車!”杰克吼道,那人就上了車。動過拳頭就一了百了地解決了問題,不允許后來仍懷恨在心。如果杰克把一個人的肋骨或者下巴打骨折了,他會把那人送回家。他經常會徹夜守在那個被打垮的敵人的床邊,給他抹藥水或者換繃帶。他可以幫忙接生,在有人去世的人們家里,他的聲音能安慰人。“核桃山公墓的墓坑差不多全是杰克一個人挖的,”馬隆叔公說,“他從來不讓任何人幫忙。” 雅可布·費希爾在哥倫布市南邊那里蓋了座石頭房子,是當地的第一座,人們經常從市里過來,看他抱起一塊三百磅重的花崗巖放到位置。“他只有五英尺十英寸多一點點,”馬隆叔公說,“可是他體重達一百九十八磅,主要都是骨頭和肌骨。他的髖骨和肋骨之間,擱不下一根手指,他就是長得那么緊湊。他走路很直,從來不會先磨壞鞋跟或者鞋掌——磨損都是同樣的。”在杰克所建的那座房子周圍,慢慢有了個面積達一萬英畝的農場。俄亥俄運河穿過他的廣闊農場一角,河上有來往阿森斯的駁船。另外,奇利科西收費公路也穿過他的地產的一端。杰克擁有一個很大的礫石坑,他允許那條道路的承包商想用多少礫石就用多少,不言而喻的是杰克永遠不需要付過路費。公路竣工后,收費站建了起來,那條協議卻被置之腦后。杰克駕著馬車到這里時,那根桿會擱在原處攔住路。“他會下車,把收費員收拾一頓。”馬隆叔公告訴我,“然后把收費桿抬起來,駕車過去。他們派了一個比一個長得更魁梧、力氣更大的人當收費員,杰克把他們全收拾了一遍,總共八個,最后他失去了耐心,威脅說要直接找他們的老板,把老板收拾一頓,之后他們就不敢再惹他。杰克的馬車還有四分之一英里遠時,收費員就把收費桿抬起來。 運河本身也進入了我曾外祖父的傳奇故事中。如果你站在他家的后面走廊上,能看到半英里外,船只慢慢地駛過這片地方。偶爾,一條駁船駛來時,杰克會把手拢在嘴邊,聲音低沉而有力地喊:“給我捎點威士忌!”駁船回程時,五桶酒會被扔到杰克的田地上。他不喝酒,不抽煙,也不嚼煙,但是他的雇工要。杰克尚不滿四十歲時,請了有十五個黑人來幫工。每個人都有酒壺和杯子,酒桶放在一間披棚里,什么時候想喝威士忌都可以去喝。如果有誰喝得爛醉或者醉得不想干活,杰克就會用一根山胡桃枝抽他,讓他清醒。那些人一是害怕這個大人物的鞭子,二是因為對他真的是忠心耿耿,學會喝得有節制。“你的曾外祖父,”馬隆叔公說,“是富蘭克林縣第一個跟黑人同桌吃飯的,這件事在長老會教堂引起很多議論,杰克卻只是說:‘如果一個人好得能給我干活,他就好得能跟我一起吃飯。’那樣就沒人再議論了。” 有一天,運河上鬧翻了天,惡戰一場。杰克散步到運河邊,看到了讓人喪氣的一幕。撐駁船的人正在“鞭抽鴨子”,每人手里拿著一根鞭稍長的趕牛鞭。他們的娛樂,是把鞭子向運河上浮著的鴨子抽去,抽得讓鞭稍在鴨子的脖子上纏了幾圈。然后他們會猛地一下把鴨子拖上駁船。駁船上的人在這種古怪的消遣上很拿手,捉了很多鴨子,而鴨子是杰克的。他跑到拖船道那里,從騎在騾子上昏昏欲睡的那個男孩手里抓過纖繩,把拖船拖到岸上。“他大發雷霆時,能把一個身高六英尺的人摔出二十英尺那么遠。”馬隆叔公說,“那天很多人的頭破了,骨頭斷了,但是沒死人。你的曾外祖父從來不是沖著人的性命去——除了一個印第安人。他是個好人。” 我問那個印第安人是怎么回事。杰克·費希爾身強力壯的頭三十年里,俄亥俄州中部有很多印第安人,也許是倒木戰役中打過仗的那些勇士的后代。他們讓杰克感到煩惱,是因為盡管他們摔跤摔不過他,舉東西舉不過他,卻跑得比他快。“只要讓我抓到他們,”他經常向往地說,“就能不讓他們跑掉。”他從未放棄過努力。“有一次在河西岸以前鹿去舔鹽的地方,”馬隆叔公告訴我,“他向一個印第安人挑戰競走——看誰能先到一棵老榆樹那里。”那個印第安人領先幾步贏了,你的曾外祖父跑回去,從放槍的地方拿起槍向那個印第安人開了一槍。他沒被打死,但傷得很重。杰克把他背回自己家里,照顧他蘇醒過來。一連幾個星期,老費希爾每天晚上睡覺不超過兩三個鐘頭,熬夜坐著陪那個印第安人。那個人以為自己快死了,坦白了自己所犯的罪過,包括之前五年縣里發生過的大多數偷盜和詐騙案件。你的曾外祖父從來沒把他交出去。杰克總是說他向那個印第安人開槍時,全能的上帝讓他瞄不準。 那件事情過后沒多久,杰克成了騎兵民兵連的上尉,這個連隊的主要任務,就是在公開執行絞刑時維持秩序。費希爾上尉執行公務時,挎一把馬刀,可是他再也沒有拿起過槍,即使要面對一個手持武器的人。有個十一月的晚上,斯坦博出現在費希爾家房子外面的路上。他是個動作敏捷、寬肩膀的鄰居,他跟杰克的兒子米爾特·費希爾有仇。當時是晚飯時候,杰克剛做完餐前禱告,他手下的一個黑人跑進餐廳。“斯坦博來找米爾特先生了!”他說,“他一只手拿了把散彈槍,另一只手拿著寬刃斧!”杰克讓米爾特和他的另外幾個兒子坐著別動。他從領子上取下餐巾出去了,赤手空拳。“杰克抓過斯坦博的槍,把它一折兩段。”馬隆叔公說,“接著又喀嚓一聲把斧頭柄折斷了,把碎片全扔了。就像你折斷一根棍子一樣,他赤手空拳,把槍和斧頭全折斷了。” 薩穆特堡被圍時,仍然結實得像塊大石頭的杰克·費希爾剛滿五十三歲。他們不肯讓他參軍,所以他留在家里,用拳頭跟“銅頭蛇”和油嘴滑舌的愛國者打架。“碰上趕集日,杰克會收拾多達六到八個人。”馬隆叔公說,“主要是那些懷疑林肯的政策或者叛軍取得一次勝利后就害怕的人。有一次,一個騎馬的人大聲說什么話,讓你的曾外祖父生氣了,杰克要他下馬,那個人正在脫下外套、擺開架式準備開打時,杰克走到馬的跟前。‘我們需要騰點地方。’他說,‘我把你摔倒時,不想砸到這匹馬。’他說完就把那匹牲畜抱起來,挪開八到十英尺。他在自己的鐵匠鋪就經常干這種事——有時候挪牲畜要比把它往哪兒拉要容易。好了,那人看到這一幕,撒腳就跑了,跑得比那個印第安人還快。” 打仗期間還有一次,杰克的一個朋友跟他說有五個人——很可能是“銅頭蛇”——正在合謀把杰克打一頓,他們在弗里克酒館的一個包間里策劃一起攻擊他。杰克騎上馬趕到那里。“他沒把那幾個人打倒,”馬隆叔公說,“而是把他們摔倒。杰克只會為了政治或者宗教的問題動拳頭。他把用鞭子抽鴨子的人或者只是做事很卑鄙的人摔倒。”也是在內戰期間,當摩根的突襲隊進入俄亥俄時,一列要去辛辛那提的悶罐車停在哥倫布市的車場上,杰克發現里面擠滿了人,是國民警衛隊,他們要去保衛俄亥俄與肯塔基兩州之間的邊界。“那些混賬的‘銅頭蛇’把這些小伙子關到里面,沒空氣!”杰克說。他從一條鐵路側線上拆下一段鋼軌,像揮著網球拍一樣,在每節車廂的側面都砸了些洞。杰克這樣怒氣沖天地做起什么事時,有關部門總會裝作看不到。“沒人想去把像杰克這樣的好人抓起來。”馬隆叔公說。 七十多歲時,杰克·費希爾仍然能把重達兩百磅的東西伸直胳膊舉過頭頂。他去世前三年,最后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了次壯舉。當時有個喝醉的馬夫趕著一隊馬走在大街上,馬夫撞在雙駕橫木上翻倒下來,那些馬跑開了。杰克比看到這一幕的別人跑得更快,他把那隊馬拉住了。“我還能抓住它們,”他自豪地說:“只要我能抓住它們,就能不讓它們跑。”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對所看到的周圍成長起來的軟弱的一茬人不怎么瞧得起。他給領去看一個剛出生的曾孫——那是個瘦弱的孩子,重七磅,杰克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媽的,”他說,“費希爾家的下一代會是松鼠。” 杰克七十七歲那年,他上床睡覺就再也沒能下來。他臨終前躺在那里時,教士來看他。“你難道不想原諒你的敵人嗎?”他問。杰克露出微笑:“我沒有敵人,”他說,“我把他們全收拾了。” 選自《白日做夢有理》 作者: [美] 詹姆斯·瑟伯 譯者: 孫仲旭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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