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評】“直男癌”是種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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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學者周國平在微博上寫道,“一個女人才華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會做一個溫柔的情人,體貼的妻子,慈愛的母親,她給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一時間,他的話語引起各方爭議,最后周國平不得不刪帖了事。對此,網友們引用之前流行于網絡“直男癌”一詞,調侃像周國平這樣的男性:活在自己的世界觀、價值觀、審美觀里,并略帶大男子主義。


新京報插畫/許英劍



告別“男神”:女人想要新時代


在這個時代被拉下神壇的是不再時尚的周國平,將來應該還會有其他“男神”成為目標,即使他們包裝得更可口一點。


哲學家周國平無法理解,為什么他在微博說戀愛、操持家務和育兒是女人的“天性”和“唯一的野心”,會讓一眾女網友犯了嗔戒……這像一次意外撞車事件,雙方都覺得自己無辜,對方挑釁。


周國平對男人女人的看法似乎還停留在上世紀80年代,那時對“人性”覺醒的浪漫呼喚伴隨著性別差異的重新刻板劃分,以對“女性美”的挖掘和贊美輸送男性中心主義,主張女性退出公共領域和服務、奉獻于男性的個人需求。這種“人性論”的興起是有深刻時代背景的。


然而,女性群體從未完全陶醉于這種迷魂抒情,首先是因為生活沒那么浪漫,圍著家庭和男人轉難有安全感。現在,城市中受過高等教育的獨生女一代渴望前所未有的自我實現,比上一代更倔強和自信,她們開始唾棄性別氣質和性別角色的既有教化,要求和實踐相互尊重的性別關系,既是作為男人和女人,也是作為有全面的同等資格的人。在她們面前周國平的觀點真是過時了。


但周國平的觀點在這些女性面前過時了,在整個社會上還沒有。所以他才能引發這么激烈的不滿,他將仍然籠罩在女性頭上的性別規范落筆到文字,他是一名有意無意的代言人,拿他當靶子是終于找到了可攻擊的具體對象。另一個契機是社交媒體讓人聚集,讓私下的哀音變成公開的怒吼。網絡上群體的發聲可以壓倒單個名人,這是周國平不習慣,甚至厭惡的,卻是無名者可以慶祝的機會。


資源分配多寡有巨大差異,但人們基本都能擁有比以往更多的信息和更多的選擇機會。父權制不斷演化出新的維持形式,也是它在此過程中培養了自己的掘墓人,因為它畢竟不再是鐵板一塊,有機會覺醒的人很難再重新沉默,這是時代最令人樂觀之處。


然而社會并不同步,陳腐的包袱沒那么輕易甩掉。所以,這將是前所未有的摩擦甚至沖突的年代,關于性別規則的設置權屬于誰以及該如何設置。而且,這其實還只是開始,在這個時代被拉下神壇的是不再時尚的周國平,將來應該還會有其他“男神”成為目標,即使他們包裝得更可口一點。必須要看到:不需要自封的“男神”們指點我們該如何生活,無論男人女人,生活的真理都應該是自由選擇。


這種看似偶發,實則必然會發生的交鋒,會將問題擴散,讓更多人在占立場之前“不得不”思考。所以這一定是好事。這是問題開始被識別、尚未被改變的時刻,看不見的制度的改變必將緩慢艱難,此時重要的是辯論會帶來震蕩,繼而帶來更多可能。


□呂頻(女聲網主編)


須防“直男癌”從私域向公域擴散


我們要守住社會公共生活中“男女平等”的鐵閘,而對“直男癌”等病癥,可以通過法律輿論,控制其不從私域向公域擴散。


這個話題重新點燃了關于男女地位問題的爭論。經歷了女權主義、女性運動等歷史事件與理論建構,男女平等已經如種族平等一樣,成為文明的共識;但直覺和經驗都告訴我們,無論如何批判聲討,也改變不了大男子主義思想繼續存在流布的現實,造成這一事實的原因何在?


原因之一當然在于強大的傳統文化基因。男尊女卑,最早是由于男性擁有更大的“力量”,承担著更多責任和義務的現象,然后,又轉化為強大的文化傳承,中西文化在這方面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中國因襲千年的倫理綱常固無須贅言,西方除了夏娃的神話外,美杜莎毒蛇的頭發、讓所有人石化的眼神及其凄慘命運的神話,也未嘗不深藏著古人對女性誘惑的恐懼和鎮壓。而從柏拉圖以降的那些哲學家們,偏激點說,甚至多數哲學家,都對女人多少抱著一點成見。我們可以輕易地舉出盧梭、羅素、叔本華、尼采等一大串熟悉的名字。


原因之二在于,男尊女卑還關涉到文化心理乃至生理。男性有力量、偏理性,女性偏柔美,重感性。因此男性更容易樹立“強者”形象。而對強者的尊敬渴慕,其實是超越性別的本能——只要看看猴王在猴群中的地位就知道了。這也能解釋為何軍人與哲學家們更容易大男子主義,因為這正是男性的力量與思辨力可以馳騁的場所。另一方面,落實到情感領域,男女的互相渴慕出于天性,本來是平等的,但男性更理性的天然特點使其更容易占據主導地位。


因此男權思維部分源于難以擺脫的慣性,盧梭即存在著一面贊美女性價值,一面倡導男權制的理論矛盾,這種矛盾也可視為理論與現實行動的矛盾。這種慣性女性同樣難以祛除。像莎樂美那樣即便面對尼采或里爾克強大的場域也能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女性實屬少數。即便如具有獨立思想的阿倫特,也不能不接受海德格爾對她命運的撥弄。而洞察世事的張愛玲,面對胡蘭成,最終也只能留下惆悵并用孤獨來守護自己的驕傲。


基于此,直男癌正如同“癌”一樣,短期肯定會局部存在,好在也只是“局部”。普通而瑣碎的日常生活,抹殺了雙方在少數領域的不平等,體現了優勢互補的好處,甚至還體現了女性優勢。作為策略,我們要守住社會公共生活中“男女平等”的鐵閘,而對“直男癌”等病癥,可以通過法律輿論,控制其不從私域向公域擴散。隨著文明的進步,公眾免疫力的不斷增強,相關病灶自然會慢慢萎縮。


□徐行(學者)


獨家對話周國平

我是一名女性主義者


在眾多的討伐聲中,新京報采訪了周國平,希望在女權界的回擊后,能聽到他的聲音。


周國平:女性的性別角色和社會角色并不是二元對立的


新京報:你最近在微博上發表的關于“女性美感”的言論引起了很大的風波,女權界在各方媒體上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你關注他們回擊你的言論了嗎? 你怎么看?


周國平:我覺得這里面有很多的誤會和斷章取義。


首先,我發的兩條微博是從二十幾年前一篇寫“現代女性美”的文章中節選的,所以只談到女性,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只把女性作為被審美的對象,而把男性置為高高在上的欣賞者。事實上我在很多文章中也談到了男性,并且我對女性審美的標準放在男性身上是一樣的。男權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看到性別角色,而看不到作為“人”的角色,而我絕不是這樣的。在我看來,男人和女人一樣,身上既有作為“男”和“女”的性別角色,也有在社會中獨立的作為“個人”的角色,這兩者放在男人和女人身上一樣重要。社會的普世價值是強調男性的社會角色和在社會上的成功,而這是我不認同的。我的觀念是男性也一樣需要作為男性角色被欣賞,不止該以事業成功評判,做一個好父親、好情人、好丈夫是更重要的。家庭生活和親密關系如果處理不好,這也會是男性非常大的一個缺陷。


第二,女性的性別角色和作為獨立女性的社會角色并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存在。我覺得很多攻擊我的女權主義者過于把這二者二元對立化了。我贊美女性的性別角色,并不意味著我反對女性的“獨立”。正相反,我非常欣賞獨立女性,并且我認為這二者需要統一的。一個人格上不獨立的女性,她也處理不好親密關系,這兩者是相輔相成、并不矛盾的。


新京報:你在微博上面對回擊提到“我當然不認為這些人是今天的新女性”,什么是你眼中的新女性?


周國平:我說我不認為那些攻擊我的人代表今天的新女性是因為那天在微博下的攻擊有非常多的污言穢語。我以前寫過關于新女性的話題,關于女性的“三個覺醒”,當然,我指的是典型意義上的異性戀女性。第一個覺醒是生命角色的覺醒,這指的是性別角色上作為情人、妻子和母親。第二個覺醒是自我的覺醒,這指的是女性的社會角色和獨立人格。第三個覺醒是靈魂的覺醒,這指的是智慧層面,做有智慧的人。這也是我欣賞的新女性。


新京報:有報道給您貼上“直男癌”的標簽,你怎么看?報道中把你的觀念和何廣順教授“在課堂上鼓勵女生遲到一小時在家化妝”,以及林少華先生公開談論“讓男性做家務有損男性的陽剛之氣”的男性知識分子的言論歸為一類,你怎么看他們的言論?


周國平:我當然不認為我是他們口中的“直男癌”,我也不認同你提及的兩位的言論。何廣順教授說的話莫名其妙,應該認可男女之間的差異,但是我堅決反對把差異放在結構層面去歧視或矮化女性。而林少華說的我更不認可了,家務在家庭內本來就應該雙方共同承担,我在家是做家務的。


新京報:很多文章和報道一直揪住你寫的懷念鄧正來的文章中的言辭,因為你在那篇文章中的話語非常男性中心。


周國平:那里面的話語是鄧正來說的話,比如他知道我太太懷孕了,他主張我太太該做掉,理由是讓我安度晚年,或者他叫我太太和女性朋友照顧我的感受、把我放在第一位等等。我寫的這些段落是在塑造鄧正來“強硬的性格”以及他對我的關心。但是并不代表我贊同他的話,甚至我照著去做了。事實上,我們并沒有照著去做。我在那篇文章里表達對友人的懷念,并非一篇評論的文章,文中旨在塑造他生前的性格,并沒有一定要擺出我“認同或不認同”的立場去評斷他。所以我不理解很多人斷章取義地對這篇揪住不放。



周國平:我贊美女性時往往立足于批評男性,因為男性在現代社會中不夠回歸自然天性


新京報:你認為女性該回歸家庭,好情人、好妻子、好母親這種依托男性而存在的女性角色設定是美的,是不是有悖于今天社會進步后年輕女性“首先該找到自我”的訴求?親密關系是不是不該再是評判女性的首要依據了?


周國平:我覺得并不悖于今天新女性的訴求。在我看來,女性形成獨立人格和女性角色不矛盾,也并沒有構建的先后之分。這要根據個體客觀遭遇和成長經歷的不同來看,有人可能先步入戀愛,這樣她就先習得的是作為女性的角色,然后慢慢形成獨立人格,也有人因為客觀經歷不同是不一樣的節奏。當然,也有女性主動或是被動的沒有完成自己的女性角色——主動選擇不婚、不要小孩的女性,或是客觀遭遇使她不能步入婚姻或是婚姻不幸的女性,這又是另一種情況,我對這一類女性也抱有尊重和理解,但這并沒有在我所涵蓋的語境內。另外,親密關系不但該是評判女性的重要依據,在我看來,它也是評判男性的重要依據。


新京報:有人認為你的觀念可能是八十年代新啟蒙時期抵抗國家主義時重新性化女性、人欲自然化的思想,但放在今天的兩性結構內已經過時了。你怎么看?


周國平:我認為“人欲自然化”的思想在哪個年代都不過時,男性也該被“性化”。這種自然天性無論是在哪個時代都該被認可的,人的自然情感、愛情的位置無論在哪個時代也都值得尊重。事實上我在很多時候贊美女性的性別角色時是立足于批評男性的,因為男性在現代社會中還不夠回歸自然天性。


新京報:可是女性美也是多元的。很多時候,“溫柔的女性”或“剛強的男性”只是社會對性別的期待和偏見,那你怎么看不溫柔的女性和不剛強的男性?


周國平:沒錯。我今天發了微博來說明這個問題。人們常把敏感、細膩、溫柔等陰柔氣質歸于女性,把豪爽、粗獷、堅毅等陽剛氣質歸于男性。我懷疑這很可能是受了語言的暗示。事實上,女人也可以是剛強的,男人也可以是溫柔的,而只要自然而然,都不失為美。比如拉拉、gay、跨性別者就具有不同的性別氣質,他們也是自然的。在我的觀念里,最優秀的男女都是雌雄同體的,既賦有本性別的鮮明特征,又巧妙地揉進了另一性別的優點。兩性特質的區分僅是相對的,從本原上說,它們并存于每個人身上。一個剛強的男人也可以具有內在的溫柔,一個溫柔的女人也可以具有內在的剛強。一個人越是蘊含異性特質,在人性上就越豐富和完整。


新京報:有女權主義者認為你在微博中浪漫抒情化的對“偉大女性”的贊美,事實上一種傳統男性視角,贊美的是“女性對男性的依存”,這是打著“贊美女性”的名號“物化女性”。你怎么看?


周國平:我不認同這種看法。我贊美的是女性的天性,并不是封建社會構建出的女性該服從于男性的“三從四德”道德觀和女性的屈從地位。這是非常不同的。如果說傳統視角,我不知道這是哪種傳統,這肯定不是封建式的傳統男性中心視角。我的兩性觀其實是受林語堂先生影響很深,這也是傳統,甚至受老子影響很深。而老子,在我看來是中國的第一位女性主義者,是非常女性中心的。



周國平:我肯定不是一名男權主義者,事實上我認可自己是一名女性主義者,溫和一些的


新京報:你怎么看男女差異和男女平等?


周國平:這個我覺得是極端女權主義非常容易出現的錯誤邏輯——男女平等是消滅男女的差異。我反對片面的強調女性社會角色和獨立性,消抹掉女性的性別角色。差異是有價值的,也需要被尊重,女權主義發展到要抹殺性別差異的程度就荒謬了。男女的差異是彼此更完整,在社會分工中也會有一定的不同,比如一些職業更適合男性做,另一些更適合女性來做,但這也不是絕對的,當然更不能成為女性在公共領域被歧視和被矮化的原因。


新京報:你怎么看“好女人”和獨立女性的關系?


周國平:就像我前面說的,這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并不作為矛盾對立的存在。所謂的“好女人”是在性別角色對于男性而言的層面,獨立女性是指社會角色作為獨立的人的層面。這在男性身上同樣適用。


新京報:女權主義者大多從人的權利、平等和自由框架來探討性別問題,你怎么看女權主義的這些訴求?這些價值該屈從于男性對女性的審美嗎?


周國平:性別框架中女性的權利、平等和自由當然需要爭取。我們長久的男權思想在社會中依然根深蒂固,對父權和男權社會的挑戰是近幾十年才有的,現在這種挑戰也還是不夠,大家倡導男女平等,但是男權思維還是很內化的。所以,女權主義在制衡男權思維上是有很大的積極作用的。但女權主義也有很多派別,有極端的和溫和的。我肯定不是一名男權主義者,我認可自己是一名女性主義者,溫和一些的。


新京報:你希望你的女兒以后成長為怎樣的女性?


周國平:這個我無法決定,要看她自然生長為什么樣的女性。但是我當然希望她是優秀的女性,也是本色的女性。


新京報記者 伍勤



新京報 2015-08-23 08: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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