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二十三年來，中國最大的變化發生在哪里？政治制度幾乎原封不動，經濟方面變化很大。但是變化最大的，恐怕還不是經濟，而是社會。一個高度統一的、一元化的社會，現在變成多元和分裂的社會了。這并不奇怪，因為經濟的變化是從1978年開始的。由于保守力量的抵抗，多數省份農村生產責任制是到1983年以后才開始實行，而社會的變化、社會上人和人關系的變化，則是從文革中期就開始了，比如，一些國營農機廠利用某些農機零件的短缺，高價盤剝農民，那已經就是工人對農民的直接剝削了。另外，從那時起黨員和非黨員的關系也變了。由于中共組織上和思想上的統一在文革中開始解體，黨內黨外的界線開始模糊了。

　　一件怪事是：一些中國問題評論家一天到晚只談中南海，那支筆老是在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和江澤民身上轉悠，現在又輪到胡錦濤了。上層政局的演變固然重要，但是什么人接班的問題對于中國的未來難道仍然和毛澤東時代一樣，能夠起那么大作用嗎？這里甚至還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假定明天毛澤東復活了，從江澤民手中接管了大權，他就能把中國治好嗎？

　　我們這個國家的一大不幸就是好事總是來得太晚。建立法制曾在1956年提出并開始實行，有些無辜的死刑犯甚至已經脫下了囚衣，不幸一個反右運動，什么都告吹了。1989年實行政治改革，看來是最后一個較好的機會，一個六四，又吹了，近年來制定了三百多部法律，可是公檢法已經腐敗，加上各地紛紛暴力抗法，又晚了。現在實行政治民主化，當然還是一件好事，可是動亂一旦從地方擴展到全國，百姓的第一要求恐怕就不是民主，而是某個鐵腕人物、甚至黑社會的老大能出來維持治安以保護自己生命和財產的安全。這就是說恐怕又晚了。

　　中國真正翻天覆地的變化，發生在社會，發生在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和人們的思想上，即他們對人、對事、對自己的態度上。從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中國農民的長期極端貧困，是改革以來中國社會變化的底色，而這偏巧是中國知識分子最不關心的一個領域。請看一看近年來關于反右知識分子受迫害、關于文革老干部受迫害出了多少書，但是關于農民長達二十余年的非人境遇、關于三年大饑荒，又有幾個人寫過呢？

　　一個令人振奮的現象是近年來終于有一寫學者把他們的目光轉向了社會、農民，即人民的大多數上來了。我愿意向大家推薦一本書，上海最近出版的《黃河邊上的中國》。它是上海學者曹錦清教授在河南農村長時間考察的報告。中國的未來即使不是通過民主的方式，畢竟還要取決于中國人的多數，因而會充滿堅險曲折會付出很大代價。你從《黃河邊上的中國》中能看到那隱隱浮現的險惡前景。 (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