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羅志田:你為什么要讀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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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實越困惑,我們越需要了解歷史。


北大教授羅志田是我國有名的歷史學者,且看看他在這篇短文里如何談論“歷史的重要”。


本文來源:南方周末




文/羅志田


變動的時代,常有兩個顯著的現象,一是對自我以及他人的認同疑惑,一是思想解放,多見驚人之語。


前者導致很多人考究“我是誰”的問題(包括大我和小我),后者則引出各式各樣的異見奇說,讓人眼花繚亂。兩者均與歷史直接關聯,蓋任何“我”的認同主要來自本人和他人對“我”自身的記憶,凡失憶者即難知“我是誰”或“誰是誰”。


而思想解放之后,常能思平常所不思、言平日所不言;但創新的基礎來自溫故,外來的激蕩,要和內在的積累相結合,才能有所創獲。若游談無根,甚或妄人妄語,則誤己誤人。


以歷史記錄和著述的持續及連貫而言,中國可說是世界之最。而對歷史的重視,也非比尋常。在“經”的崇高地位被確立以前,“史”是禮法之所從出,也是行為和決策的思想資源。在近代經學被推出歷史舞臺后,史學又曾一度登上高峰。


胡適推動整理國故時,甚至說國故就是中國文化史。到1940年,林同濟更說,“用歷史以激發未來,……在中國是最有效,也最自然的辦法了。從這點看去,史學在中國似乎是注定的百學之王、百政之始”。


林先生的依據,不僅有長期的歷史經驗,也因從“五四”到抗戰,“中國學術曾經過了兩度熱鬧思潮的洗禮”,代表著“中國學術邁進中的兩階段”。前者以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開端,后者為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所引動。


重要的是,“兩期的產生,都是由一部歷史著作發出號箭。這里面也許深藏意義”。所以他預感,“第三期學術思潮的展開,將莫是也有待于一部歷史書的啟發嗎”?


幾年后就發生了政權的更迭,學術思潮不待史著而大變,學政治的林先生自己,也不得不改教英國文學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史學為尊的現象仍在延續:20世紀50年代的中國科學院里,一個學科通常只有一個研究所,而與歷史相關的研究所則至少有三個。


不過那是真正的繞梁余音,與百學之王的昔日風光相比,史學的衰落是顯而易見的。在全社會都強調“有用”的世風激蕩之下,“歷史有什么用”的外國疑問,早已引進中國,前些年尤甚。


其實,史學的功能之一,就是將人類特定群體在特定時期的有意識或無意識活動重建出來,以使其不朽。每個人都是歷史的創造者,但沒有史學,則許多人創造的“歷史”就可能湮沒。人類各族群的文化認同,也必須將該族群中許多個人的行動連接成一個歷時性的整體,方得以凸顯。正是歷史記憶的維持,讓我們確知“我是誰”,以及“誰是誰”。


然而林先生對以史學為表征的思路是不滿的,他略帶抱怨地說:“中國民族是最富于歷史性、‘述古性’的。二三千年來,我們好像已發展了一個思維習慣——要‘證今’必定要‘援古’,要‘察來’必定先‘觀往’。甚至可以說,我們非觀往,便感得無從察來。”這或有誤會,且是有代表性的誤會。


借《易經》的說法,史學首先要“彰往”,不能讓人類的往昔湮沒;然后要“藏往”,維持人類的歷史記憶;進而還要“察來”,知道人類怎樣可以比過去更好。歷史之“有用”,亦在于此。


過去不少人以為藏往即是想要復古,察來則是妄圖預測,這是極大的誤解。如章學誠所說:“古之糟魄,可以為今之精華。非貴糟魄而直以為精華也,因糟魄之存,而可以想見精華之所出也。古之疵病,可以為后世之典型。非取疵病而直以之為典型也,因疵病之存,而可以想見典型之所在也。”


負面者如此,正面的亦然。知道歷史成敗的教訓,或有可以摹仿或規避之處,但歷史的重要不在于此。我們認識和了解到自己或他人過去的成敗,不僅是可摹仿,也不僅是可規避,更不必是想要預測未來;溫故知新的意義在于,過去的經驗可以告訴我們曾經有過的機會和選擇,也可以提示我們是否進行了足夠努力,更可以幫助我們思考怎樣可以做得更好。


大至人類,小到個人,如果不能比過去做得更好,前景絕不樂觀。梁濟曾帶著“世界會好嗎”的疑問和希望告別人世,面臨著已被過度開發的自然和日呈紛亂的世界,我們必須比過去做得更好!


如果我們真能比過去做得更好,明天自然也會更美好。這就是歷史重要之所在,也彰顯出史學的意義。歷史從業者請記住林同濟的警示:“治史者不要等閑弄文字,糟蹋了這個‘大人事業’。”


觀察中國 羅志田 2015-08-23 08:5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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