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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梁文道

轉自鳳凰讀書·開卷八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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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給大家介紹一本很有趣的小書，首先它的書名就很有意思，叫《華盛頓的假牙》，但內容可不一定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八卦的那種有趣的歷史書，而是一本很認真的學術論文跟書評，還有一些學術散記構成一本書，主題仍然是它的作者最擅長的主題，就是十八世紀的歐洲，尤其是啟蒙運動的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而這位作者是一位我非常心儀的歷史學家，就是Robert Darnton。我手上拿的這本臺灣中譯版，把它翻譯成羅伯·丹屯，但是在大陸好像一般我們翻譯成羅伯·達爾頓，他的書已經有好幾本都被譯成中文了。而且我看這里面的作者介紹說，他是普林斯頓大學的歷史教授，但其實后來他已經去了哈佛，現在在韋德邁（音）圖書館當館長。由于他介入了圖書館的關系，所以這幾年他也寫了很多關于書籍史，或者書籍文化研究的東西，而這恰恰使得他跟別的歷史學家不同的地方，他特別關心書籍本身作為一個認識歷史的角落跟手段。等一下我就會告訴大家是怎么回事。

華盛頓

先回來講講這個《華盛頓的假牙》吧。我們要知道今天我們看到華盛頓的形象一般就是從美金上認識，總是這樣子，抿著一個嘴，他抿著嘴的表情是很標準的表情，但是大家可能沒注意到華盛頓其實嘴巴的牙全爛掉。在他贏得獨立戰爭，帶領美國獨立的那一年里面，他輸掉了另一場戰爭，就是他牙齒里的戰爭，口腔里的戰爭，當時他爛掉只剩下一顆牙，所以他永遠沒辦法這么哈哈大笑，不會有這樣的畫像，因為這么一笑恐怕他那些木頭做的假牙會掉下來。其實那是整個十八世紀困擾當時所有歐美人的頭腦痛苦，就是牙痛，牙的問題。那個時候牙痛、蛀牙跟現在不一樣，沒有那么好搞的，要搞牙是很多人的惡夢。

這本書是要講這個嗎？就像我剛才講的，完全不是。羅伯·丹屯只是講在這里面用這個當例子去說明，我們要了解那個年代很多的真實情況，不能夠只是用今天的眼光套回到過去看，你要了解對那個年代的人來講，他們的世界是怎么樣，他們是怎么樣感知他們的世界，構思他們的生活。比如說牙痛對我們來講，今天好像跟古人沒什么分別，牙痛自古以來都會牙痛，但是對于牙痛的感受，溫和或者激烈的程度處理牙如何在你生活中變成一個重要的事件，這種種問題都使得古人跟今天人有極大的分別。

法國大革命

比如說這里面其中一篇最長的論文，也是羅伯·丹屯最拿手的一種分析歷史的方法示范，就是這么一篇論文，這篇論文叫做《新聞在巴黎：早期資訊社會》，他想講的是什么呢？我們今天常常說我們是資訊社會，有沒有想過在古代沒有互聯網的年代、沒有facebook的年代、沒有微博的年代，這些資訊怎么散播，尤其是關于革命的資訊怎么散播？或者說是在美國大革命前，老百姓是如何慢慢改變了對國家的看法，從過去的一個中央集權的王朝底下的臣民變成終于推翻了它，建立共和國的公民呢？這里面就說到，其實當時的資訊跟現在比的確不一樣，比方說有這么一個有名的沙龍，那些巴黎沙龍的主人，他們叫做杜布萊夫人公寓，很多人會到她家聚會，在他們家聚會干嘛呢？就聊一些到處聽來的八卦，而這些八卦首先是記錄在一個大登記本上，然后他們逐條討論他們的真假來源。而這個八卦記錄總薄則是由杜布萊夫人那個仆人備辦，這位仆人可能是法國歷史上第一個新聞記者。

我們今天怎么知道這些故事呢？就是好在當時警察部門辦事辦得很好。當年法國王朝的警察部門常常喬裝便衣，在大街小巷咖啡館，聽老百姓的議論，在沙龍理發廳看老百姓的閑談，然后注意他們在傳什么東西，收集什么謠言，有點像今天的網警，或許會在微博網絡上到處收集老百姓的輿論分析里面的一些潛在的危險，然后這些警察有時候也會找一些人回去“喝茶”，就是你傳播謠言傳播的太厲害了，就要把你抓回去“喝茶”了。

當時其實老百姓你可以看得到是完全渴望知道這個國家在發生什么事，但是又沒有可靠的來源，因為當時市面流通的報紙全是政府的喉舌。在這樣的情況下，當然就是謠言四布，這個謠言四布能夠產生什么樣的效果呢？這里邊就說到：“1729年，路易十五世的王后行將臨盆的時候，咖啡館里喜氣洋洋，這個場景完全是當年政府探聽民情的密探他們的記錄檔案所顯示的，確實，人人都高興萬分，他們全都熱望著法國王太子。在狄皮咖啡館（音）某個人說到：‘先生們，如果上帝會賜我們法國王太子，你們將看到巴黎和整個河流燃燒著火焰（就是煙花），人人為此祈禱。’后來生下了王太子。”后來的路易十六，被推上斷頭臺的那位，這時候他是一個嬰兒。“巴黎人欣喜若狂，不僅有了王位繼承人，而且使國王來到他們中間，國王在他們中間跟他們一起慶賀王太子的誕生。”這是國家的盛典，這么全民歡呼、團結一致的慶賀這些盛事。

“20年之后，密探回報的消息完全改變了。在假發制造商戈努（音）的店里，這個人當著一位富商軍官達哲馬爾先生（音）的面大聲朗讀對國王的攻擊。其中據說陛下讓自己受無知且無能的大臣們支配。”后面又說到他跟三個姐妹的風流韻事，冒犯了人民的道德觀念。后面又說到，這樣子下去法蘭西會萬般不幸。這時候可以看到這20年之間，各種的流行歌曲，一個人編了一首流行歌曲，大家就把各種容易塞進去的詞，不斷的改寫放進去，曲調是不變的，就像今天微博段子的格式句法不變，但是內容不斷變換，全是諷刺時弊，一傳十，十傳百。在這樣的謠言網絡里面，國家的統治權威，無論是王宮貴族，還是教會主教蕩然無存，這就為后來我們所知道的法國大革命奠定了一個道德的基礎了。

《國家人文歷史》 梁文道 2015-08-23 08:5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