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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蒙回前总批:此回似着意似不着意,似接续似不接续,在画师为浓淡相间,在墨客为骨肉停匀,在乐工为笙歌间作,在文坛为养局为别调。前后文氣,至此一歇。〗【松批:批语至此表明72会乃一段落,实际正是九回一章道理,这一章情节虽然身处1668年秋天,实乃调转笔头写1645年前后往事,用意在于再现南明毁于自身的历史,时空的插接很难觉察,但仔细研读也就看出倪端了】
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犹红,心内突突的,真是意外之事。因想这事非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了旁人。横竖與自己无乾,且藏在心内,不说與一人知道。回房復了贾母的命,大家安息。从此凡晚间便不大往园中来。因思园中尚有这样奇事,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走动了。 原来那司棋因从小兒和他姑表兄弟在一处顽笑起住时,小兒戏言,便都订下将来不娶不嫁。近年大了,彼此又出落的品貌風流,常时司棋回家时,二人眉来眼去,旧情不忘,只不能入手。又彼此生怕父母不从,二人便设法彼此里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今日趁乱方初次入港。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表记,已有无限風情了。忽被鸳鸯驚散,那小厮早穿花度柳,从角门出去了。司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后悔不来。至次日见了鸳鸯,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去。心内懷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挨了两日,竟不聽见有动静,方略放下了心。这日晚间,忽有个婆子来悄告诉他道:“你兄弟竟逃走了,三四天没归家。如今打发人四处找他呢。”司棋聽了,氣个倒仰,因思道:“纵是闹了出来,也该死在一处。他自为是男人,先就走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因此又添了一层氣。次日便觉心内不快,百般支持不住,一头睡倒,恹恹的成了大病。【松批:自乱阵脚必导致走投无路】
鸳鸯闻知那边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内司棋又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惧罪之故,“生怕我说出来,方吓到这样。”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指着来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立身发誓,與司棋说:“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兒。”司棋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姐姐,咱们从小兒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待慢了你。如今我虽一着走错,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再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是要離这里的。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德行。”一面说,一面哭。这一席话反把鸳鸯说的心酸,也哭起来了。因点头道:“正是这话。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我壞你的声名,我白去献勤。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便开口向人说。你只放心。从此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行乱作了。”司棋在枕上点首不绝。
鸳鸯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来。因知贾琏不在家中,又因这两日凤姐兒声色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样,因顺路也来望候。因进入凤姐院门,二门上的人见是他来,便立身待他进去。鸳鸯刚至堂屋中,只见平兒从里间出来,见了他来,忙上来悄声笑道:“才吃了一口饭歇了午睡,你且这屋里略坐坐。”鸳鸯聽了,只得同平兒到东边房里来。小丫头倒了茶来。鸳鸯因悄问:“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我看他懒懒的。”【松批:大病非大限,乃为后文不堪折磨伏线】平兒见问,因房内无人,便叹道:“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又兼这幾日忙乱了幾天,又受了些闲氣,从新又勾起来。这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马脚来了。”鸳鸯忙道:“既这样,怎么不早请大夫来治?”平兒叹道:“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氣的。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了一声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氣,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养身子。”鸳鸯道:“虽然如此,到底该请大夫来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平兒道:“我的姐姐,说起病来,據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癥候。”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平兒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淅淅沥沥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鸳鸯聽了,忙答道:“嗳哟!依你这话,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平兒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女孩兒家,这是怎么说的,倒会咒人呢。”鸳鸯见说,不禁红了脸,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知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因无心聽见妈和亲家妈说,我还纳闷,后来也是聽见妈细说原故,才明白了一二分。”平兒笑道:“你该知道的,我竟也忘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向平兒道:“方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回了他奶奶才歇午觉,他往太太上头去了。”平兒聽了点头。鸳鸯问:“那一个朱大娘?”【松批:確实难料哪个朱大娘,全文至此方有一个姓朱人物出场】平兒道:“就是官媒婆那朱嫂子。因有什么孙大人家来和咱们求亲,所以他这两日天天弄个帖子来赖死赖活。”一语未了,小丫头跑来说:“二爷进来了。”说话之间,贾琏已走至堂屋门,口内唤平兒。平兒答应着才迎出去,贾琏已找至这间房内来。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兒贵脚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正是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不想天可憐,省我走这一趟,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一面说,一面在椅上坐下。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因有一件事,我竟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一个蠟油冻的佛手,因老太太爱,就即刻拿过来摆着了。因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此时这件东西着落何方。古董房里的人也回过我两次,等我问準了好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鸳鸯聽说,便道:“老太太摆了幾日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你这会子又问我来。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的。你忘了,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兒。”平兒正拿衣服,聽见如此说,忙出来回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过人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他们发昏,没记上,又来叨登这些没要紧的事。”贾琏聽说,笑道:“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昧下了。”平兒道:“奶奶告诉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这会子自己忘了,倒说我们昧下。那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没有的物兒。比那强十倍的东西也没昧下一遭,这会子爱上那不值錢的!”贾琏垂头含笑想了一想,拍手道:“我如今竟糊涂了!丢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象先了。”鸳鸯笑道:“也怨不得。事情又多,口舌又杂,你再喝上两杯酒,那里清楚的许多。”一面说,一面就起身要去。
贾琏忙也立身说道:“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相求。”说着便骂小丫头:“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乾净盖碗,把昨兒进上的新茶沏一碗来。"说着向鸳鸯道:"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幾千两银子都使了。幾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兒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幾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家伙偷着搬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鸳鸯聽了,笑道:“你倒会变法兒,亏你怎么想来。”贾琏笑道:“不是我扯谎,若论除了姐姐,也还有人手里管的起千数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松批:胆量乎?野心乎】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我‘寧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一语未了,忽有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子忙忙走来找鸳鸯,说:“老太太找姐姐半日,我们那里没找到,却在这里。”鸳鸯聽说,忙的且去见贾母。
贾琏见他去了,只得回来瞧凤姐。谁知凤姐已醒了,聽他和鸳鸯借当,自己不便答话,只躺在榻上。聽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因问道:“他可应準了?”贾琏笑道:“虽然未应準,却有幾分成手,须得你晚上再和他一说,就十成了。”凤姐笑道:“我不管这事。倘或说準了,这会子说得好聽,到有了錢的时节,你就丢在脖子后头,谁去和你打饥荒去。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这幾年的脸面都丢了。”贾琏笑道:“好人,你若说定了,我谢你如何?”凤姐笑道:“你说,谢我什么?”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平兒一旁笑道:“奶奶倒不要谢的。昨兒正说,要作一件什么事,恰少一二百银子使,不如借了来,奶奶拿一二百银子,岂不两全其美。”【松批:平兒果然聪明不让熙凤】凤姐笑道:“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样也罢。”贾琏笑道:“你们太也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錢,真真了不得。”凤姐聽了,翻身起来说:“我有三千五萬,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松批:風雨欲来,祸起内部】我们王家可那里来的錢,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贾琏笑道:“说句顽话就急了。这有什么这样的,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有,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如何?”凤姐道:“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了什么。”贾琏道:“何苦来,不犯着这样肝火盛。”凤姐聽了,又自笑起来,“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我想着后日是尤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他虽没留下个男女,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是。”一语倒把贾琏说没了话,低头打算了半晌,方道:“难为你想的周全,我竟忘了。既是后日才用,若明日得了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松批:贾琏还能有什么可说呢】
一语未了,只见旺兒媳妇走进来。凤姐便问:“可成了没有?”旺兒媳妇道:“竟不中用。我说须得奶奶作主就成了。”贾琏便问:“又是什么事?”凤姐兒见问,便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旺兒有个小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得女人,因要求太太房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样,就没有计较得。前日太太见彩霞大了,二则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打发他出去了,给他老子娘随便自己拣女婿去罢。因此旺兒媳妇来求我。我想他两家也就算门当户对的,一说去自然成的,谁知他这会子来了,说不中用。”贾琏道:“这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着呢。”旺兒家的陪笑道:“爷虽如此说,连他家还看不起我们,别人越发看不起我们了。好容易相看準一个媳妇,我只说求爷奶奶的恩典,替作成了。奶奶又说他必肯的,我就烦了人走过去试一试,谁知白讨了没趣。若论那孩子倒好,據我素日私意兒试他,他心里没有甚说的,只是他老子娘两个老东西太心高了些。”一语戳动了凤姐和贾琏,【松批:確实戳东】凤姐因见贾琏在此,且不作一声,只看贾琏的光景。贾琏心中有事,那里把这点子事放在心里。待要不管,只是看着他是凤姐兒的陪房,且又素日出过力的,脸上实在过不去,因说道:“什么大事,只管咕咕唧唧的。你放心且去,我明兒作媒打发两个有體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就说我的主意。他十分不依,叫他来见我。”旺兒家的看着凤姐,凤姐便扭嘴兒。旺兒家的会意,忙爬下就给贾琏磕头谢恩。贾琏忙道:“你只给你姑娘磕头。我虽如此说了这样行,到底也得你姑娘打发个人叫他女人上来,和他好说更好些。虽然他们必依,然这事也不可霸道了。”凤姐忙道:“连你还这样开恩操心呢,我倒反袖手旁观不成。旺兒家你聽见,说了这事,你也忙忙的给我完了事来。说给你男人,外头所有的帐,一概趕今年年底下收了进来,少一个錢我也不依的。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旺兒媳妇笑道:“奶奶也太胆小了。谁敢议论奶奶,若收了时,公道说,我们倒还省些事,不大得罪人。”凤姐冷笑道:“我也是一场癡心白使了。我真个的还等錢作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錢,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錢,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凑萬挪的,早不知道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如今倒落了一个放帐破落户的名兒。〖庚双夹:可知放帐乃发,所谓此家兒如耻恶之事也。〗既这样,我就收了回来。我比谁不会花錢,咱们以后就坐着花,到多早晚是多早晚。这不是样兒:前兒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兒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松批:太太为三百两银子急成这样,家道末也】才把太太遮羞礼兒搪过去了。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松批:那“秤砣”又落入何人家中摇摆去呢】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今兒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兒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旺兒媳妇笑道:“那一位太太奶奶的头面衣服折变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罢了。”〖庚双夹:闲语,补出近日诸事。〗凤姐道:“不是我说没了能奈的话,要象这样,我竟不能了。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庚双夹:反说可笑则思落,妙甚,若必以此梦为兇兆套,非红楼之梦矣。〗【松注:“非红楼之梦”指“不是明復兴之幻想”而是败落】【松批:反说可笑,是脂砚斋弦外之音告诉读者这是一个大哭的往事,所以“反说可笑”,“若必以此梦为兇兆”不是與妙甚矛盾,而是引导读者回到红楼曾经的一次重大历史错误事件上,不是什么兇兆,因为杀了袁崇焕不是预示大明灭亡,只是作者要把这个历史应该写入的红楼(大明)错误写进书中】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庚双夹:是以前授方相之旧,数十年后矣。〗【松批:旧时方相有两種说法,一種是只门神,另一種是只送殡仪式时开路的人,如今一些地方仍有“方相”。《周礼》序官注:"方相犹言放想,可畏怖之貌。"《北史·樊逊传》载:樊逊出门恰遇人家送葬,他蹙眉下泪,对队前那个扮演"方相"的说:"何日(我死时)更相烦君"做送葬我的"方相"。这里方相正是指死亡的引路人的意思,预示小说人物元春已经死在了宫中。而“数十年后”则是说这是幾十年后补幾十年前故事,也就是袁崇焕之死故事从这里补入】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庚双夹:妙!实家常觸景闲梦必有之理,却是江淹才尽之兆也,可伤。〗【松批:此批和后“淡淡抹去”作用相似,柔化情节事态严重】旺兒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庚双夹:淡淡抹去,妙!〗【松批:常应候宫里的事映照宫中元春已不再】
一语未了,人回:“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说话。”贾琏聽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凤姐道:“你藏起来,等我见他,若是小事罢了,若是大事,我自有话回他。”贾琏便躲入内套间去。这里凤姐命人带进小太监来,让他椅子上坐了吃茶,因问何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因今兒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过一两日就送过来。”〖庚双夹:可谓“密处不容针”。〗凤姐兒聽了,笑道:“什么是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了,再借去也是一样。”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氣,这也值得提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若有,只管拿去。”因叫旺兒媳妇来,“出去不管那里先支二百两来。”旺兒媳妇会意,因笑道:“我才因别处支不动,才来和奶奶支的。”凤姐道:“你们只会里头来要錢,叫你们外头算去就不能了。”说着叫平兒,“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平兒答应了,去半日,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两个锦袱包着。打开时,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與宫中之物不離上下。〖庚双夹:是太监眼中看、心中评。〗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凤姐命與小太监打叠起一半,那一半命人與了旺兒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庚双夹:过下伏脉。〗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大门去了。这里贾琏出来笑道:“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凤姐笑道:“刚说着,就来了一股子。”贾琏道:“昨兒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松批:祸根之一】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萬的财就好了。”一面说,一面平兒伏侍凤姐另洗了面,更衣往贾母处去伺候晚饭。
这里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林之孝说道:“方才聽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兒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寧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贾琏道:“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乾。你去再打聽真了,是为什么。”林之孝答应了,却不动身,坐在下面椅子上,且说些闲话。因又说起家道艰难,便趁势又说:“人口太重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幾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錢。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錢。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贾琏道:“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未回,那里议到这个上头。前兒官媒拿了个庚帖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才来家,每日欢天喜地的说骨肉完聚,忽然就提起这事,恐老爷又伤心,所以且不叫提这事。”林之孝道:“这也是正理,太太想的周到。”贾琏道:“正是,提起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来。我们旺兒的小子要说太太房里的彩霞。他昨兒求我,我想什么大事,不管谁去说一声去。这会子有谁闲着,我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我的话。”林之孝聽了,只得应着,半晌笑道:“依我说,二爷竟别管这件事。旺兒的那小兒子虽然年轻,在外头吃酒赌錢,无所不至。虽说都是奴才们,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那孩子这幾年我虽没见,聽得越发出挑的好了,何苦来白糟踏一个人。”贾琏道:“他小兒子原会吃酒,不成人?”林之孝冷笑道:“岂只吃酒赌錢,在外头无所不为。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也只见一半不见一半罢了。”贾琏道:“我竟不知道这些事。既这样,那里还给他老婆,且给他一顿棍,锁起来,再问他老子娘。”林之孝笑道:“何必在这一时。那是错也等他再生事,我们自然回爷处治。如今且恕他。”贾琏不语,一时林之孝出去。【松批:三姐死后,作者笔头一掉,大有正面塑造贾琏之势】
晚间凤姐已命人唤了彩霞之母来说媒。那彩霞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亲自和他说,何等體面,〖庚双夹:今时人女兒因图此现在體面误了多少,此正是因今时女兒一笑。〗便心不由意的满口应了出去。今凤姐问贾琏可说了没有,贾琏因说:“我原要说的,打聽得他小兒子大不成人,故还不曾说。若果然不成人,且管教他两日,再给他老婆不迟。”凤姐聽说,便说:“你聽见谁说他不成人?”贾琏道:“不过是家里的人,还有谁。”凤姐笑道:“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我才已竟和他母亲说了,他娘已经欢天喜地应了,难道又叫进他来不要了不成?”贾琏道:“既你说了,又何必退,明兒说给他老子好生管他就是了。”这里说话不提。
且说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心中虽是與贾环有旧,尚未作準。今日又见旺兒每每来求亲,早闻得旺兒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一技不知,自此心中越发懊恼。生恐旺兒仗凤姐之势,一时作成,终身为患,不免心中急躁。遂至晚间悄命他妹子小霞〖庚双夹:霞大小,奇奇怪怪之文,更觉有趣。〗进二门来找赵姨娘,问了端的。赵姨娘素日深與彩霞契合,巴不得與了贾环,方有个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每唆贾环去讨,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二则贾环也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他去了,将来自然还有,〖庚双夹:这是世人之情,亦是丈夫之情。〗遂迁延住不说,意思便丢开。无奈赵姨娘又不舍,又见他妹子来问,是晚得空,便先求了贾政。〖庚双夹:这是世人想不到之文,却是大家必有之事。〗贾政因说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與宝玉,一个给环兒。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庚双夹:妙文,又写出贾老兒女之情。细思一部书总不写贾老,则不若文,然不如此写,则又非贾老。〗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聽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聽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驚不小。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蒙回末总批:夏雨冬風常不解,其何自来?何自去?鸳鸯與司棋相哭发誓,事已丸释冰消,及平地風波一起,措手不及,亦不解何自来何自去!〗【松批:这一章情节虽然身处1668年秋天,实乃调转笔头写1645年前后往事,用意在于再现南明毁于自身的历史,此章空间也作出调整,荣府为南明,寧府则象征清人控制的江北,时空的插接很难觉察,但仔细研读也就看出倪端了,此“八九”终“九九”始也,此后彻底走向败落,至九九不得完就不能传抄下去】【松批:列藏本本回最后有“《红楼梦》七十二回终”】
2022-12-08 19: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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