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民逸士 一個野蠻與文明搏斗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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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類文士,蔑視官場,鄙視權貴。朝廷屢次征召而不起,終身游離于政權之外。他們以詩文廣交天下名士,似給人招聲揚名之嫌,我們不排斥文人輕利好名的天性,不過他們的言行、交往,更多地是發自自身的愛好,而不受什么方式的拘羈。他們總是自由的,自由也正是他們隱居山林所企望的精神境界。

明末清初,那是一個野蠻與文明搏斗的時代。

既有勝利者,也沒有勝利者。野蠻以血洗劫了大地,獲得了時空。文明卻創造了一個新文化時代。野蠻征服了腐敗、軟弱,卻未能征服一個民族自尊自強的靈魂,相反倒做了漢族文明的被征服者。

至今,人們還不會忘記那句“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薙發令。當女真貴族吼出這句得意的令他們發狂大笑的野話時,滿以為一夜之間,漢族人的頭發會削去半邊天,一夜之間漢民會乖乖地成為他們的奴仆。他們萬不會想到漢族人為了保住那幾根頭發,竟肯不要腦袋,竟會因之卷起反薙發的民族狂潮,竟使數月之間就可踏平北京的八旗鐵騎,屢遭重創,竟使他們付出了預料不到的慘重代價,使得他們征服的日程竟拖延了近 40 年。

這是兩個民族決斗的 40 年,是民族征服與反征服的40年。清初前期隱逸文化所進發出來的那種浩然、剛烈之氣,正是這 40 年腥風血雨灌溉的。人們不會忘記“嘉定三屠”、“揚州十日”那悲慘的一幕幕:大地凝紫,嬰啼鬼嚎,尸塞長江。隱逸文化同那前赴后繼的壯士,一同表現了那個特定時代自尊自強、抗爭不息的民族精神。

這一精神是包括女真族在內的中華民族的自豪,就連《清史稿》撰修官也不顧忌諱,憤筆直書道:“天命既定,遺臣逸士猶不惜九死一生,以圖再造。及事不成,雖浮海人山而回天之志終不少衰。迄于國亡已數十年,呼號奔走,逐墜日以終其身,至老死不變。何其壯哉!”(《清史稿·遺逸傳》)

一身不事二朝的遺民自伯夷、叔齊以來,連綿不絕,惟清初人數最多,氣勢最大,最為典型。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獨立人格與民族的自尊自強意志交匯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無比強大的群體意志、群體精神力量。

清統治者像征服這塊富饒的土地一樣,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要征服這批遺民,征服這群避身于深山大澤的隱士。然而皇帝的御筆詔書,高官厚祿的引誘,豐厚的物質賞賜,多無濟于事。直至聰明的康熙皇帝,見漢族中真正有才華的大學者對清王朝的科考不屑一顧,便想出了“博學鴻詞科”的新招術。皇帝親自主持考試,考中者便成了皇帝的弟子,地位不在一般進士之下。這是皇帝特地施賜于遺民文人的殊恩。設計者自以為得意,然詔書屢下,應詔者寥寥無幾。

這樣的遺民逸士,在清初的數十年里,比比皆是,如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魏禧、李孔昭、李清、閻爾梅、錢澄之、梁以樟、莊元辰、李長祥、沈光文、劉永錫、徐枋、顧柔謙、傅山、汪風、費密、郭都賢等。

這是一個文人救國、學術救國的時代。救國失敗了,一個時代的學術經過這批遺民的潛心著述卻獲得了成功。清代的漢學正是經他們的手而建立起來的。清代的心學也在他們及其弟子手上換了別一種面貌。其文化功績永不可沒。

清初后期,隨著這一代人的相繼謝世,隨著清政權的鞏固,復明的愿望破滅了,一切都成為過去,一切都適應了現實。隱逸文化又進人其平緩流程。

清代對文人的籠絡比明代還要厲害,一是科考取士的辦法更純熟、完備。文人不走這一進身之階,在世上就直不起腰桿兒,就會成為被人瞧不起的多余人。無論你有什么本事,在進士眼里總是矮半截。于是對于科考,人們趨之若鶩。“有清一沿明制,二百余年,雖有以他途進者,終不得與科第出身者相比。”(《清史稿·選舉志》)吳敬梓是蔑視科舉的,卻讓他的兒子用心考上去,中舉人,中進士。他所贊賞的上上人物虞育德就是進士出身。在他們的內心世界里,總留著科考的位置。科考對隱逸文化的影響與明代大體相同。

文人不做官,還可以搞第二職業--學術。寂靜的山林,清新的氣息,秀麗的自然風光,對于學術研究來說,得天獨厚。文人有這樣的自由,雖不做官,精神反倒更充實,更快活。

然而,文人僅剩的這條路,到清代也被朝廷霸為公有了。皇帝把文人的心理摸透了,文人能做的事情就是那么個小圈圈:舞文弄墨,做官、著書授徒。于是他們想出許多辦法。給文人找了許多活干:著史整理古籍、編輯大典。朝廷把天下的學者召集起來搞學問、可搞大工程、大項目,出流芳百世的大經典,況且學人們在一起,又能互相切磋、交流。皇上出錢把這批文人養起來,給他們官職和優厚的俸祿。文人想做的事,朝廷都為你設置好了,一切都想得那么周到,安排得那么舒適,不怕你不上鉤。僅編一套《四庫全書》征集的有才之士竟多達一千多人。能被征聘者引以為榮,所以清代的大學者特別是乾隆后的大學者都是官方人士,與漢代的古文經學、宋代儒學多為族中名士或大隱士已是同工異曲了。

清代中葉的隱士像明代一樣,有不少是居住鬧市的“市隱”或“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式的“心隱”。這是明代心學和禪宗轉生于清代而結下的果子。但它已不是清代文化的主流。力求恢復原儒面貌具有求實精神的樸學的興起,使得清代隱逸文化中的道德色彩與社會關懷的因素多了起來。也正因此,隱逸文化的衰落已達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圓圓的日頭經過一天的奔波,疲憊地躺下了,躺了。

在了大山的后面,收起了她那殘紅的余輝,夜幕降臨

中國的隱逸文化走完了數千年坎坷而漫長的路程之后,也悄悄地去了,消失在了漫漫的夜幕里。

身濱十死不言危

政治風云,像大漠六月的天,孩子的臉,變幻莫測。當明朝內戰打得火熱的時候,女真人與農民軍兩把刀,已經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先是李闖王,真地闖人皇宮,崇禎“身掛東南枝”,以一根繩子結束了明朝。繼而,吳三桂“沖冠一怒”,打開國門,于是努爾哈赤子孫們的鐵騎以迅雷之勢,踏平了半個中國。

國家危殆!明朝危殆!人民在死亡、流血!

熱血男兒按捺不住,紛紛揭竿而起。在浙江,明朝舊員熊汝霖、孫嘉績相繼率眾起義,“以一旅之師劃江而守”。黃宗羲與兩個弟弟,“糾合黃竹浦子弟數百人,隨諸軍與江上,江上人呼之曰'世忠營’”(《神道碑文》)。當此之時,將士斗志高昂,“士民喟然有吞吳楚之氣”(《魯紀年》卷上)。被魯王任命為監察御史的黃宗羲,也雄心勃勃,志在復國。

然而,擁有重兵的鎮東侯方國安、武寧侯王之仁,擁兵自專,魯王難制,況宗羲一介書生乎?方、王二帥意在自守,不肯揮師北上。當是時,首舉抗清義旗的孫嘉績、熊汝霖,屢遭排擠,弄得既無兵權,又無糧餉。孫嘉績感黃宗羲義氣,又倚重其才略,遂毅然將“營卒”盡付于宗羲,宗羲又與王之仁的兒子王正中合軍,得 3000 人,宗羲率之,揮師北上,“由海道人太湖”,又“招吳中豪杰”(《清史稿·黃宗羲傳》),“百日之內,牛酒日至,軍容甚整”(《神道碑文》),直

達乍浦。這次進軍,計劃周密,外有精兵,里有內應,水陸并進。

然而,清兵防備甚嚴,陸軍被清兵圍堵,不能前行,孤立無援的水軍已潰敗,于是全軍敗還。

黃宗羲自感無顏見江東父老,率殘兵 500 人,“歸人四明山”,欲“結寨自固”,而后“徐為航海之計”(《行朝錄·四明山寨紀》)。部隊駐扎杖錫寺,宗羲微服出訪,臨行告誡部下:“善與山民結。”部下不聽,與山民結隙,遂被山民舉火,焚毀山寨,全軍盡沒。

宗羲悲恨交集,幾痛不欲生。天地之大,竟無其立身之地,而清兵逮捕的檄文,張貼四方,為逃避清兵追捕,黃宗羲攜帶子弟逃往剡中,躲進深山,邊精研歷算,邊等待時機。

當黃宗羲在山中研究歷算的時候,魯王在閩中攻城掠地,節節勝利,打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局面,先后復三府-州,共 27 個縣,后來雖又被清兵奪去,但東南明朝勢力畢竟振作了起來,魯王召定西侯張名振返身奪回浙江建跳。黃宗羲聞訊,精神為之一振,遂連夜前往,魯王晉升他為左副都御史。

然而,在那烽煙四起、時局飄蕩的歲月,軍人主政,悍帥一言九鼎,文職不過是傀儡,何況像黃宗羲這樣曾失兵的敗將,又能做些什么?

人最怕無所事事,胸懷大志、一腔熱血的黃宗羲,空耗歲月,其焦急、憂憤、痛苦之情,何語能道!何言能述!

他無法打發那無聊的時光,只得“日與吳鐘巒坐舟中,正襟講學,暇則注授”(《清史稿·黃宗羲傳》)。且莫將此等閑看,那不是在游山玩水,不是在觀賞湖光山色,不是津津樂道古人話語,宗羲自己凄然寫道:

觴余于鯨背之上,落日狂濤,凄然相對,但覺從古興亡,交集此時,何處容腐儒道得一句!

--《思舊錄》

“落日狂濤”,寓意何其深,“古今興亡”感慨何其多。“凄然相對”,有心靈犀,無語自悲,那是心靈在哭泣。

當此無用之時,宗羲思念老母,自己只身在外,拋母親于家中,況且清廷又“以勝國遺臣不順命者,錄其家口”相逼。母親危在旦夕,宗羲日日心焦,既然在此無所事事,不如歸去盡孝,于是他“陳情監國,得請,間行歸家”(《神道碑文》)。

然而宗羲并未忘懷抗清大業,仍不懈地進行著秘密的斗爭,“鋒鏑牢囚取次過,依然不費我弦歌。死猶未肯輸心去,貧亦豈能奈我何?”此首《山居雜詠》正是他此時此地內心世界的自我寫照。直到順治十年,魯王去監國號,“海氛漸息,無復所望",他才“奉母返里門,畢力著述”(《清史稿·黃宗羲傳》),將全部精力用于論道、治學。

黃宗羲是位典型的遺民,清代的伯夷、叔齊,我們從他百折不撓的斗爭中,從那“身濱十死不言危”的堅強意志中,感受到了一種“威武不能屈”、大義凜然的民族氣節。

持子陵之風節

黃宗羲沒能實現“復明”的政治理想,于是像孔子一樣,退下來治學,遂成就了一代大學問。

黃宗羲做事,十分投入,苦學力行,實屬罕見。少年時代“入京訴冤”如此,自京返鄉“肆力于學”也如此。

他讀書,不讀則已,一旦用心于此,便欲讀盡天下善書,家中藏書讀完了不過癮,就四處乞書。浙江余姚,向有書海之地的美名,藏書樓甚多,他依次討去,不肯放過一家。世學樓鈕氏、澹生堂祁氏、千頃堂黃氏、絳云樓錢氏,他都一一討來,手抄后,如期奉還。為此,他專門開出一片地,興土動工,建起了一棟抄書樓,名曰“續抄堂”。嗜書苦讀,到這個分上,學問的回報,自當與眾不同。

黃宗羲早年是劉宗周的弟子,早在崇禎末年就小有名氣了,十年烽火,千里奔波,使他對人生體驗,對社會、政治的體認,清醒、深刻多了。學問也日漸精深博大。故而,一回到家中,“四方請業之士漸至”(《清史稿·黃宗羲傳》)。

既然教學授徒,就要教出個樣子來。他首先將 20年前老師劉宗周創辦的“證人書院”恢復起來,重新開始講學活動。

黃宗羲治學有三條原則:其一,講根基,主張“以六經為根基”,反對束書游談。其二,重博覽,強調融會貫通。其三,強調經世致用,厭棄迂腐之學。自晚明以來,束書而談的風氣興了近百年,黃宗羲力倡“實學”,且有自己的真學問推行之,遂風靡天下。“東之鄞,西之海寧,皆請主講,大江南北從者駢集。”(《神道碑文》)

黃宗羲學問博大精深,“著作盈車”。《清史稿》稱:“上下古今,穿穴群言,自天官地志,九流百家之教,無不精研”,涉及經學、子學、史學、歷學、文學等廣泛領域,且一經其涉足,便多有發現、開拓。其治學的總精神一言以蔽之;總結明亡教訓,恢復原儒精神,為中華民族尋找一條出路。最能體現他的這一構思的就是那部《明夷待訪錄》。

《明夷待訪錄》以“三代之治”為楷模,其著述總旨為:使天下為“家”變為天下為“公”。他認為,封建社會一切腐敗現象的總根源,在于“家天下”的體制,從而使得國君“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原君》)。君權未到手時,“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一旦大權在握,便肆無忌憚,"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天下之大害,君而已矣!”(《原君》)

何以變“家天下”為“天下百姓的天下”?黃宗羲提出了“君臣共治”的政治主張。君臣關系,不是上下關系,臣僚不是皇帝的“宦官、宮妾”,而是皇帝的師友、同事。君臣治國,猶如共拽一棵大樹,同是拽樹之人。何以共治?黃宗羲提出了“學校制”。“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學校。”(《學校》)處理政務,選拔人才,評判是非,制定法律,不可以皇帝的金口玉言為準,而由學校公議。學校制,頗似后來西方的議會制。且比西方早了近一百年。

黃宗羲的這些主張,在很大程度上帶有革命性質,可以看得出字里行間還散發著戰場的火藥味。那是來自他亡國間的親身經歷,來自他長達十年抗清斗爭的體驗,來自于他對明代因何而亡的反思。這種反思有著鮮明的時代性,許多真知灼見不是任何時代學者都能提出來的,我們仿佛感受到,在他那思想的大海里,總是漂浮著商船的桅桿,顯示出新工商業者對政治的渴求,大概也正因此,《明夷待訪錄》更具有近代的性質。

顧炎武讀后,為之震驚:“大著《待訪錄》,讀之再三,于是知天下未嘗無人,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顧寧人書》)梁啟超也從中得益非淺,極贊此書“為刺激青年最有力的'興奮擱”。我自己的政治活動,可以說是受這部書的影響而最早而最深。”遂“將其書節鈔,印數萬本,秘密散布,于晚清思想之驟變,極有力焉”。(《清代學術概論》)

這的確是一部近代啟蒙之作,不單單在政治方面,同時也是隱逸文化走人現代的一個符號。

如果以君臣共治取代封建專制,為臣的不再是伴君如伴虎,猶如同學、朋友推心置腹,盡情而談,無所忌諱;如果官職大小不由皇帝一人定,而是由百姓、由學校公眾推舉,有本事自己做出業績,無須爭名奪利,勾心斗角……那么文人為了保持那獨立人格,獲得精神自由,又何必再逃入深山老林,忍受饑困之苦,經受酷暑嚴寒,消磨那孤單寂寞的時光呢!

隱逸文化說到底,不過是文人對自我意識的尊重,不過是尋求一種人格的獨立,精神的自由,品德的高潔,不愿做政治的奴隸,權勢的奴仆,不愿為名利所累,為了掙脫名韁利鎖,在政治之外所做的一種人生選擇。

政治的民主化、法律化,君臣共治,學校參與,為文人的人生提供了自由的競技場,提供了文人與政治的結合部,從而使游離于政治之外的文人找到了他們用武的自由天地,因此可以說隱逸文化在理論上,自《明夷待訪錄》起已開始邁入近代時區。

然而理論歸理論,行不通的理論到頭來不過是一堆被遺棄的廢紙。中國的歷史不會因為幾個書生做出了天真的想象,就像變戲法一樣,突然間改變自己的面貌。政治制度尤其頑固,比經濟體制、生產方式頑固得多,有惰性得多。戰爭不過是幾個小丑在它設計的舞臺上舞槍弄棒,撲打廝斗,像在如來佛的掌心里翻幾個跟頭而已。幾個異想天開地舞文弄墨的文人,像大海中的小魚,怎能翻得了船?

就像大自然有陰必有陽一樣,世上的事物往往是成雙成對的。教書和寫書就是這樣的一對,相互推促的一對。黃宗羲的許多著作都是在講學過程中寫出來的,這些著作直到今天我們還很熟悉。如《明文案》、《明儒學案》、《宋儒學案》、《元儒學案》,以及后來的《明文海》、《明文授讀》等。其學術價值,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人多希望出名,但也怕出名。不管是出好名,還是壞名,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苦惱乃至痛苦。在抗清的歲月,黃宗羲成了被捉拿的要犯,四處奔命。如今又以學問出了大名,與孫奇逢、李颙并稱為當世三大懦,成為遺民文人的代表。于是清政府又極力地拉攏他,多次想以顯赫的地位誘他人朝。

就在《明夷待訪錄》完稿的第二年,學士葉方藹舉薦他,被婉言謝絕了。康熙十七年,“詔征博學鴻儒,掌院長學士葉方藹,寓以詩,敦促就道,再辭以免”(《清史稿·黃宗羲傳》)。他的弟子陳錫暇深知老師的為人,對葉方藹說:別再使先生為難了,弄不好會促使他像謝枋得那樣自盡的。過了不久,“方藹奉詔,同掌院學士徐元文監修明史,將征之,備顧問”(《清史稿·黃宗羲傳》。他礙于私人面子,禮貌地給徐元文回了封信,信中言道:

昔聞首陽山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顏色不壞。今吾遺子從公,可以置我矣!

自比伯夷、叔齊,毫無商量余地,舉薦之人也只好作罷。

有司知他不會來,只得令浙江督撫“抄其所著書關史事者”,送入京中,徐乾學將此事詳奏皇上,說他年老不能來。皇上心中悵然,以為這位大學者只是不肯做官,想了想,說道:“可召至京,朕不授以事,既欲歸,當遣官送之。”乾學將信奉上,說明其絕無來意。皇上聽了嘆息不止,為失去這樣的人才,深感惋惜。

作為一個文人,黃宗羲早在少年時就享有盛名,然自清王朝建立后的 50 年間,清廷屢征,他屢辭,至死未人清廷一步,科考不去,征召不至,布衣終身,表現出安貧樂道的隱士情懷,崇高的民族氣節,可謂清代遺民的代表。其品德氣節,不失為那個時代的伯夷、叔齊,而學術思想又超而上之。在他身上幾乎凝聚著中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所有隱逸文化的光點,并初步展示出了近代隱逸文化的新走向。

康熙三十四年(1695),天空上一顆文化巨星隕落了,一個精神的光點眨眨眼、晃了晃,離開了它久居的星座,飛似地離去了。它雖然在有形的空間消失了,卻嵌人那無形的記憶世界,成為一個永不消失的光源。

黃宗羲在死的剎那,同樣是不尋常的,不尋常的

思想總是伴隨著不尋常的行為。

他在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前夕,早已營造好了自己的墳慕,那是一個既平常又極不平常的墳。墓底中央,放置一張石床,床上不放棺槨。對于這個獨特的安置,他的再傳弟子全祖望作了如下的解釋:蓋自以遭家國之變,期于速朽,而不欲顯言其故也。臨終前,他還立下遺言:不做佛事,不做七七,凡鼓吹、巫覡、紙幡、紙錢之類,一概不用。

他不相信鬼神,更不愿落俗,他別出心裁讓人在墳前樹立兩條望柱,柱上書寫著一副對聯:

不事王侯,持子陵之風節。詔鈔著述,同虞喜之傳文。

不事王侯、變名隱居、耕釣于富春山的嚴光,屢征不起,朝廷有大事便“就喜咨訪”的虞仲寧,就是他一生的楷模,一生的自畫像。


2022-12-16 23: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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