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很喜歡的玉溪生的一句詩。讀來頗有點人世幾經秋的味道,但卻仿佛更好。妙在不說透,卻讓你知覺了。我以為詩歌這種東西最好是傳遞一種情感,而非說理。因了它的尺幅太小,說理怕是稍顯未夠的。你要擺事實講道理,舉證論證,得有足夠大的空間來周折。論證文章求穩,立論要準確,申論過程更是要玲瓏八面,全都做到了、做足了才有可能令人信服。礙于此,古人用四六駢體,都稍嫌其韻口害事。此時,你還要用五七言,除了嘩眾取寵之外。怕是要一無所獲的。
于是,詩歌最好的還是抒發感情。由詩經起,這條路便從未斷絕過。我認為它適于抒情的地方有兩個,一是短
小,二是音節自成韻律和節奏。短小能夠記憶,而有韻律和節奏則能夠上口,適合流傳。書上說詩經是濃縮了古代勞動人民智慧與思想感情的結晶。這智慧嘛。見仁見智吧。而感情是確實存在的。另外,中國詩歌和外國的最大不同點。還在與文字。中國從幾千年前就用這種文字了。因為它的象形的特征。所以在音節美和象征美之外,還有一種文字美。比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看著這個句子,不用聯想,不用讀,只是看到這個字。就會覺得它很美。再讀一讀,一字一頓的單音節自有一種鏗鏘的旋律在其中。然后,聯想一下,桃李盛開時,那耀眼的顏色像火焰似的,一派生機盎然之景·····此時,三重的美感也便交織在了一起。復雜,但卻耐人咀嚼,耐人尋味。這,或許就是中國古詩詞的魅力所在吧。
還記得,有一位癡人曾這樣說,“一種風流吾最愛,六朝人物晚唐詩。”不知道他當時怎么想的,我也不好多
做附會。總覺得此話過于片面,大似摟草打兔子。且有借他人門面裝點自家亭戶之嫌。若是脫俗、真性情則六朝
當仁不讓,而若是儀態、涵養一類,則晚唐自在當行,動人可愛。由是可見此子自夸之嫌著矣。臉皮稍厚,臉皮稍厚啊。六朝人物,愚頗受其影響。但,礙于篇幅。此刻,先按下不表。暫時講講晚唐詩。詩在晚唐,似詞在南宋。美已近凋零,不再生機。但卻似病妝美女,形容楚楚,面目動人。它的代表人物有兩個,一為韓冬郎,一個為玉溪生。韓冬郎善雕琢、刻畫。玉溪生善抒情,皆為一時之做手。然韓為后輩,受義山影響,有時能青出于藍但卻未勝與藍也。這里引一句,“手香紅橘嫩,齒軟越梅酸。”可為其蓋棺。而玉溪生,自成風格。其人一世顛沛,衣食無著。僅以詩歌得名,遂爾流傳千古。此其詩歌成就之高爾,可想見。
玉溪生頗多膾炙人口之詩。最著名者,錦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后人目之為中國古詩詞
中之純詩,信然。不著痕跡也。不過,我更喜歡的是玉溪生的真性情。中國古人喜歡知人論事。講究知其事,不知其人,可乎?我以為就像飯后的甜點一樣,人其實和事情沒有必要拉得那么近。有的人天生是個混蛋,但不妨礙他是個偉大的作家。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個寫《罪與罚》、《卡拉馬佐夫兄弟》的家伙是個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的很。他的人品真是低劣到了一種很難以想象的地步。騙子、賭徒、背信棄義等等等等。每一個試圖為他正名的粉絲無不是帶恨而歸的。大家都會說,他怎么是個這樣的人?但,這一切都不妨礙他是俄羅斯最偉大
的作家的身份。我們喜歡他的文學作品這樣就可以了。沒必要連他的壞毛病也一樣繼承過來。
可是,有的人卻既讓我們喜歡他的藝術,也讓我們歡喜他這個人。比如李商隱,李義山。記得我初讀他身世的
時候,看到他得了第一筆稿酬之后,先做的竟是替親族把尸骸移歸故土···· 當時就非常感動,覺得這個人
除了詩以外,竟還是個這樣有責任感、有担當、重感情的人。然后看他目睹甘露之變后所作之“玉帳牙旗得上
游,安危須共主君憂”之句,以及后來的“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發現他的政治抱負,還有愛國思想。最后是種種坊間流傳的難辨真假的愛情(柳枝五首,最是動人。),覓得此子風流倜儻重感情的一面。我發現這個人竟和我們也沒什么兩樣。只是多了些才氣,多了些真實。他讓我們覺得生活也有這樣美好的一面。在細雨微風岸,晴天碧海舟。然而他更憂愁,在那樣一個時代。他不能化為一股最強音,震動天地。像太白、老
杜。他只是一個不得意的食客。幫幫閑,做做案頭的物事,為了一口吃食飄零似葉。不過,他仍有脾氣。不屑于小步快走得沒階而趨。這種情緒讓他很難在那個時代生存,再加上他的政治立場上的問題。不用多久,他便很自然地從官員們的視野里消失了。不過,他還有一支筆。這桿筆讓他不遜于他的同學令狐楚,甚至在后人的眼中,他要高出其人許多。他依靠著這支筆傾訴著他的不滿,抒發著他的心情。一開始他只是為自己歌唱,到后來這首歌的聲音越來越大,竟超過了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的聲音。
就像那句“重吟細把真無奈,已落猶開未放愁。”它讓我在無奈的時候每每想起,便倍添一番思緒。假如,我
是說假如我能活在唐朝——憲宗、宣宗年間,我一定要好好認識一下這個叫李商隱的人。請他喝一盞酒,聽他吟
一句詩,偶爾的我也能跟著和上幾句。縱然不濟,料也已不負平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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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載 2012-03-23 00: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