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城邦制度》第二章 遠古希臘存在過神授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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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遠古希臘存在過神授王權
  
希臘史上的所謂英雄時代
  
  上世紀末和本世紀初,在古代史研究上出現了一個“考古學”時代。在這個時代之前,比如說關于希臘史的研究吧,所根據的主要是古典時代及其后的希臘歷史家留下來的史籍,加上長期來搜羅到的碑銘和文物。在古代希臘典籍中,最古的是荷馬的史詩《伊利亞特》(Illiad)、《奧德賽》(Odyssey)和希西阿(Pesiod)的《神譜》及《勞動與時令》等詩作。其中荷馬的史詩《伊利亞特》敘述了亞該亞人“萬民之王”亞加米農(Agamamnon)遠征特洛伊(Troy),也就是以木馬計著名的那次戰役的故事;《奧德賽》所說的則是特洛伊戰斗中的英雄奧德修斯(Odyssus)戰后回國——他是希臘西海岸今科孚島附近的伊大卡(Ithaca)島上的巴西琉斯(Basileus,即王)——航海歷險的故事。這是些文學作品,古時的希臘人雖然很認真地把他們當作可靠的歷史,有時并根據《伊利亞特》中的“船舶目錄”來解決各邦之間領土上的爭端(因為“船舶目錄”歷數了當時各邦所屬的領土),在19世紀的疑古空氣中,它們被看作并非信史的傳說。真的,古代希臘類似荷馬(Homer)史詩這樣的英雄傳說還有不少,其中有卡德摩斯(Cadmus)在提佛播種龍牙,長出許多戰士,經過互相殘殺的搏斗,剩下幾個人建立了提佛城的故事;有伊阿宋(Iason)駕駛亞爾古(Argos)號船遠航黑海覓取金羊毛的故事等等。古典時代的希臘悲劇作家取材這些英雄傳說,寫成許多藝術價值很高的悲劇留傳于世,這些戲劇毫無疑問地也豐富了這些傳說。又,希臘的神是一些神人同形的形象,他們有七情六欲,喜怒悲歡,神還與人結合,生下來的后裔就是英雄傳說中的英雄們。這樣,神話中的神和英雄傳說中的人扭合在一起,史詩的歷史價值顯得更為可疑。十九世紀的英國希臘史家格羅脫干脆把希臘史的信史時代定在有碑銘可據的第一屆奧林匹亞(Olympia)慶會(公元前776 年),在此以前,歷史家幾乎一致把它歸入傳說時代,并正式稱之為“英雄時代”。
  英雄傳說中有王,希臘語稱為巴西琉斯(Basileus)。有小地區上的王,例如伊大卡島的巴西琉斯奧德修斯,有亞該亞人的“萬民之王”亞加米農,他是有權統轄全希臘各地諸巴西琉斯的大王。按照傳說,亞加米農屬于彼羅普(Pelop)家系,他擁有全希臘的“王權”,王權的根據何在弄不清楚。在《伊利亞特》中,王權的象征是彼羅普斯(Pelops)傳下來的王杖,這支王杖據說是赫菲斯塔司(Hephae-stus,希臘諸神中的工藝大匠)制作的,彼羅普斯把它給了阿特里阿斯(Atreus)一系,傳到了亞加米農手里。希臘各邦各有自己的英雄傳說,傳說中無例外地都有王,例如雅典,就有傳說中的西克羅普斯(Cycrops)、埃勾斯、提秀斯諸王,還有王制消亡以前最后一個王科特多斯(Codrus)。傳說中有王,有許多史跡可憑,所以,希臘有王政時代,古代希臘作家全都承認,近代史家對此也毫不懷疑。然而,往上推溯,王政淵源于難以憑信的英雄傳說。往下數去,到了有信史可憑的歷史時代,希臘各邦的王都已被貴族階級的專攻所取代,只剩下斯巴達的兩個王一直繼續到公元前三世紀,其余凡在說希臘語的人民中而有王的,都是一些落后的地方,于是,有些著名的歷史家就把希臘的王解釋為不同于“東方專制主義”中的王。他們認為,希臘的王不是東方那樣“神授”的王,英雄傳說中即使有神授王權的模糊的跡象,那也純粹出于詩人的想象。希臘的王原來是氏族民主制度中的民選軍事領袖,史詩中要賦予這些民選軍事領袖以神話的色彩,在歷史上,”并沒有證明任何東西。”
  
考古發掘徹底更新了遠古希臘史的面貌
  
  但是,上世紀末開始的考古發掘,及其后長時期歷史家和考古學家的辛勤研究,使得遠古時代的希臘史的面貌徹底更新了。考古學有它自已的歷史,這里不想來敘述這番歷史。總之,考古發掘者們把英雄傳說中特洛伊古城發掘出來了,把亞該亞人的“萬民之王”亞加米農的都城邁錫尼發掘出來了,把傳說中的克里特的克諾索斯王的宏偉的宮殿發掘出來了。這些考古發掘的經過,發掘出來的東西的圖版,對于發掘結果所作的研究,以及目前史學界一致公認的結論,可以在一般希臘史的書籍中找到,塞爾格耶夫的《古希臘史》對此介紹較詳,可以參看。這里只作一些十分簡略的介紹。
  在克里特島,發掘了克諾索斯古城,找到了宏大的宮殿,其上有十分“現代化”的壁畫,精美的陶器瓶和人像,刻有線形文字的粘土版。
  在邁錫尼(《伊利亞特》中亞加米農的王都),找到了用長三公尺以上寬一公尺的巨石壘成的城墻和“獅子門”;找到了規模宏大的陵墓,有坑冢,還有圓冢,圓冢作蜂巢形,高十八公尺,直徑也是十八公尺,還有寬闊的長達三十五公尺的墓中廊道;找到了精工裝飾的武器,金質面具,金質的巨型精美酒杯等等。
  在奧科美那斯(Orchomenus)、提佛等地,也找到了故宮的廢墟。從這些出版文物的圖版中,給我們提供了三四千年以前愛琴文明的栩栩如生的直觀印象,使我們對于這些統治者們生前怎樣生活和統治,死后又有怎樣豪華的“陵寢”,獲得一些概念。在這些地下證據面前,我們無論怎樣也不能相信,這些巴西琉斯是氏族民主制度下的民選軍事領袖,我們不能不肯定,他們和“東方專制主義”下諸王一樣,是“受命于天”,統治剝削大批勞動人民的“王”。
  歷史研究當然不會停留在直觀印象階段上。通過這些發掘和研究,史學界發現,希臘文明開始于克里特,從克里特傳布到大陸希臘,其中心是邁錫尼。克里特文明一直可以推溯到公元前3000年,其極盛時期在公元前1600年,還在特洛伊戰役前四百年,特洛伊戰役是實有其事的,戰爭的一方亞加米農,邁錫尼的王,和亞該亞人的“萬民之王”,大概也是實有其人的。史詩固然不是信史,然而有確鑿的史實為其核心。
  面貌徹底更新了的遠古希臘史,內容也在逐漸豐富中。下面我們摘錄一些文字,以便略略了解它的內容。
  
克里特文明
  
  克里特文明開始很早,公元前3000年,那里已進入銅器時代。
  
  “大約在公元前2250—1200年之間,克里特島是一個海上帝國的中心,它在政治上和文化上擴大它的影響及于愛琴海上諸島,和大陸的海岸……它的自然主義的美術值得最高的贊美,它享受著在許多方面就其舒適而言比古代世界的其它任何地方更‘現代化’的文明。”(ch.IIIvol.I,C,a.h.)
  “克諾索斯的統治者領有當時最大的海軍、迫使昔加拉第群島(希臘半島東南)稱臣,并且建立了克諾索斯城在愛琴海上的霸權,……從公元前十七世紀起,(克里特島)已經和希臘大陸有著頻繁的往還。克里特航海者已經出現在邁錫尼、梯倫、科林斯地峽、彼奧提亞、阿提卡、特薩利亞等地……
  “在公元前二千年克里特已經有如下的手工業者:武器匠、木匠、鐵匠、皮革匠、制壺匠、青銅器匠、鏤刻匠、象牙技師、畫家、雕塑家等等。”(塞爾格耶夫?《古希臘史》,第三章)
  
  關于克里特的政制,史學界根據各方面的證據,推定在公元前1600年的第二克諾索斯時代。
  
  “社會政治制度在許多方面類似古代東方王國。……否則,便難以解釋那些大建筑物,多種手工業,奢侈品以及稚致的玩藝從何而來。……照東方的例子可以類推,奴隸勞動可能跟土人勞動一起使用來建官殿,筑道路,開石礦,做各種工藝,以至充當海員。
  “正如埃及法老王那樣,克諾索斯宮的統治者一身兼任祭司和軍事首領之職。有一幅米諾斯后期彩色浮雕,清楚地證明了這點。這浮雕繪著一個人,高約三公尺,頭戴王冠,冠上飾以一束彩色長羽毛,冠下露出長發卷,散垂于肩際,頸上有幾排金項鏈,腕上有粗重的手鐲。”(同上)
  
  克諾索斯王的裝飾類似埃及法老王,有的學者還推測克里特文明干脆是從埃及遷移過去的。
  
  “所謂的米諾斯文明,是在青銅時代同時開始的,它就在這個時代繁榮于克里特島的東部和中部……埃及的影響開始于第一王朝時代(公元前3500年),……以后,在前米諾斯第二期(公元前2800—2400年),埃及成分變得如此強烈,甚至在克里特可能建立了埃及的殖民地,就我們所能知道的而言,那是在第六王朝以下的事情。也許,發生于第一王朝之初和第五王朝傾覆時期的(埃及的)動亂,趕走了相當數量的人民集團,使他們到克里特去找和平和碰運氣。而克里特原是住著有血緣關系的種族的。或者我們可以想象,冒險的克里特水手向南航行,——也可能被一陣風暴刮得離開他們的航程,——發現了尼羅河谷的奇跡。就這樣,或者出于偶然,或者由于冒險,走上克里特到此為止從未享受過的文明道路的沖擊力量來到了”。(瓦斯:《早期愛琴文明》,第1卷第17章,EarlyAegeanCivilization,by J.B.Wace,ch.17,vol.l,c.a.h.)
  
  克里特島上的最初居民來自亞非草原,是有人種學上的證據的:
  
  “分析克里特島上最早居民體型遺跡的結果證明,這個島上最初居民的全部,或絕大部分,是‘長頭顱’人(亞非草原最早居民),而‘寬頭顱’人(安那托利亞和希臘的最早居民)雖然最后占了優勢,可是在原來克里特的人口當中,他們卻毫無代表性或僅僅占一個少數,這個人種學上的證據。肯定了這樣一個結論,就是最早在愛琴群島上任何一個島嶼上居住的人民,乃是由于亞非草原的‘干燥’而遷來的移民。”(Toynbee,ch.5,p.94-5)
  
  人種與埃及相同,文化受到埃及的強烈的影響,克里特這個海上帝國類似東方王國,看來是合乎情理的結論。
  
邁錫尼和亞該亞人
  
  邁錫尼在希臘大陸的伯羅奔尼撒半島東北部,離科林斯不遠的地方。它雖然并不濱海,但是它和科林斯灣、薩洛尼克灣、阿各斯灣三個海灣的距離幾乎相等,是一個交通中心。考古發掘證明,那里的文明比希臘北部如特薩利亞等地興起得早得多,也證明文明是從克里特島傳播過去的。文明究竟通過什么方式傳布過去的,眼前只能加以猜測:
  
  “最終使得希臘后期(考古學分期公元前十六世紀)邁錫尼的大陸文明興起的,是特別以米里雅(Miriyan)器物及其制造者為代表的,強烈的克里特因素對希臘或大陸成分的沖擊。正當‘希臘中期11’結束之前,亦即公元前1600年前不久,一個強有力的王朝開始于邁錫尼,它的第一代君主,也許就埋在坑冢中,更像是在第四坑冢的第一批死者之中。
  “……大約正好在公元前1600年,伯羅奔尼撒,希臘中部和其緊鄰地區,出現了文明的第一次偉大進步……可能在邁錫尼(Mycenae)、梯倫斯、科林斯、奧科美那斯、提佛等地建立起來了克里特的殖民地;或者,我們可以相信,影響力量并不是通過殖民或征服,而是通過和平的進入,通過商業、移居、旅行之類而發生作用的。……不管怎樣,公元前1600年左右,可以稱為米諾斯-希臘的一種文明,在希臘大陸上,從奧塞里斯(Otbrys)山到薩洛尼克(Saronic)灣,在伯羅奔尼撒以及科林斯灣北岸一帶,分明占有統治地位。也可能有不止一個王國,事實上更像包括著幾個王國;不過它們必定是由于共同的文明,由于要在外國環境下站住腳跟——如果上面所說的道理是正確的話——的必要性而團結在一起的。”(瓦斯:《早期愛琴文明》,第1 卷第17章)
  
  公元十六世紀和十五世紀時期,正是克里特文明的黃金時代,克諾索斯城雄霸全島,其他諸城全部被毀。就在這個時候,大陸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上建立了強大的邁錫尼王朝國家。這是邁錫尼文明的第一時期,它來自克里特,似乎也處于克里特統治之下。
  公元前十四世紀,上述情況發生了根本變化。克里特衰落了,邁錫尼興盛起來了。前十四世紀初期,邁錫尼的王宮和衛城改建得規模宏大,城市不僅是王宮所在地,而且成了政治經濟中心,聚居著王廷的文武人員、工匠和奴隸。王宮建筑寬廣,有好幾層樓。上文所提到的巨石城垣、獅子門和豪華圓冢,都是這個時代的建筑物。有的史學家還推測,邁錫尼諸王像埃及法老一樣有生前營陵的傳統。邁錫尼統治著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阿提卡(雅典)、彼奧提亞、優卑亞島、愛琴那島,它擴大及于特薩利亞、愛奧尼亞諸島嶼、埃托利亞(中部希臘科林斯北側)。克里特這時也許倒轉來向邁錫尼納貢了。這里是“非克里特”的王朝。是不是就是希臘人的王朝呢?是的。
  
  “希臘土地上的發現……表明在公元前十四世紀和十二世紀,在南部和中部希臘存在著富有的強大的國家,擁有高度的文明。沒有理由懷疑,這些國家的統治者屬于希臘血統,起碼也是說希臘語的。……我們可以大膽地說,第一,傳統把皮拉斯基人(pelasgians)指為這個時期希臘許多地方的十分重要和強有力的人民,這是一般的證據;第二,很可能,就在這個時候,除少數邊遠地方而外,前希臘居民已經普遍地被希臘人降服了或趕走了;在這些早期居民中,也許我們可以較有信心地提到里利吉斯(Le1eg-eS),他們有許多向東移居到愛琴海上諸島嶼,移到小亞細亞去了,以后又出現于歷史中。”(伯里:《亞該亞人和特洛伊戰爭》,第11卷第17章,T1ieA-chaeansand The Trojan War,by J.B.Bury,ch.17,vol.II.C.a.h.)
  
  邁錫尼王朝的崛起和克里特的衰落,反映了希臘人對非希臘人的勝利。不過,公元前十三世紀中期以前的邁錫尼王朝的統治者,是不是就是皮拉斯基人,因為證據缺乏,并無定論。稍后,到公元前十三世紀中期,
  
  “另一批人即亞該亞人走上了前臺,自此以后,傳統開始向我們提供看來多少可信的消息,它提到了代表實在人物的姓名,記述了確鑿的歷史事件。“公元前1200年,我們發現亞該亞人成了克里特的統治者,同時,在希臘那么多重要地方都有亞該亞統治者,以致‘亞該亞人’成了說希臘語的人的恰當的普通名詞了。”(同上)
  
亞該亞人的擴張
  
  亞該亞人從哪里來,又是怎樣來的,其說不一,下面是一種說法:
  
  “亞該亞人總被看做希臘本地諸族人民的一支——猶如皮拉斯基人,希倫人,彼奧提亞人,德賴俄普人(Dryopiaus)和其他諸族人一樣——原先住在北方茲帕爾克俄斯(Spercheus,彼奧提亞之北)河谷及其鄰近諸地……
  “關于十三世紀的希臘史,傳統向我們提示出一幅無分南北的,恒常而活躍的民族移動的圖畫;統治家族的成員,有時因為犯了殺人大罪害怕被殺者血族的報復,或者出于自愿,或者被迫出走,然后通過婚姻或其他途徑在他鄉贏得了王侯之位。如果我們接受這樣的傳統觀點,認為亞該亞人是希臘人,原來住在茲帕爾克俄斯和普紐斯(Peneus)河谷和馬利亞灣(Ma1ian Guif)一帶,他們之在南部希臘或克里特或在其他地方上升到掌權的杰出地位,那可能干脆就是這類民族移動的結果。北方希臘人比南方希臘人窮,他們生活在粗野得多的狀況之下。伊塔(Oeta)山和馬利亞灣以北地方的考察,沒有顯示出那里存在過什么可以和邁錫尼,太林斯(Tir-yns)或奧科美那斯哪怕略相比擬的城市和宮殿。我們容易理解,這個地區的冒險家們會出來想要奪到一個王國,出來碰碰運氣,應該是到處皆是的。我們發現,大約在公元前1223年,亞該亞人攻打了埃及。在一個(埃及)的銘文中,記載著法老門利普達(Meneptah)打退了一次利比亞人的進犯,他們得到一幫海上人民的支援,這里出現了他們的名稱(Ekwash,或Akaiwasha)!
  “和南向的冒險一樣還有東向的冒險,見于伊阿宋的‘亞爾古’號的航行,從特薩利亞的愛奧爾西阿斯(Iolcius)港口出發到赫勒斯滂(Hellespo- nt)和普羅彭提斯(Propontis,今達達尼爾海峽和馬爾馬拉海),這次航行確實在雷姆諾斯(Lemnos)島上建立了一個希臘殖民地。”(Bury,op.cit.)
  
  上引文中的所謂的亞該亞人入侵埃及,據史家考證,其侵入范圍也及于當時埃及統治下的巴勒斯坦。亞該亞的入侵被埃及打敗了,但是侵入巴勒斯坦的那部分入侵者,一支亞該亞人、加里亞(Caria)人等等民族混合的隊伍就地投降了。不久,埃及衰微,退出巴勒斯坦,這部分人又興旺起來,組織自己的國家,這就是《舊約》上的“非利士人”(非利斯丁Philistine),“巴勒斯坦”是由他們得名的。非利斯丁諸國后來大概被以色列人和腓尼基消滅掉,人民被同化了。從此以后,敘利亞、巴勒斯坦沿海一帶也是希臘殖民所進不去的禁區了。
  亞該亞人海外擴張的勢頭十分猛烈。他們南進埃及、巴勒斯坦,北攻小亞細亞西北部的特洛伊,此次戰役就是荷馬史詩的主題。其實,向南侵犯還不止埃及巴勒斯坦一地。史料表明,塞浦路斯島有非常古老的希臘殖民地,荷馬《伊利亞特》的般舶目錄,從軍攻打特洛伊的有羅得島、寇斯(Cos)島(小亞細亞西南角上幾個海島)的船舶和戰士,可見那里早已是希臘殖民占領的地方,不僅如此,還有史家根據同時期其他古代國家遺文的闡釋,猜測亞該亞人還在小亞細亞大陸的西南部上建立過一個“獨立的亞該亞王國”,這樣,塞浦路斯、羅德諸島的殖民,和入侵埃及、巴勒斯坦就都是和這個中心有關的了:
  
  “根據不久以前闡釋的赫梯族的一部分遺文,某些學者(Forres,Glotz)提出了如下的猜測:邁錫尼的阿特魯斯氏族;在其全盛時代,不但使希臘其余的巴西琉斯(王)稱臣,而且在埃及,小亞細亞,昔加拉第群島。和地中海的西部都鞏固了自己的勢力。大約于公元前十四世紀,在小亞細亞,在旁非利亞及其附近的島嶼,形成一個獨立的亞該亞王國(古稱阿客雅瓦Achiyawa)。亞該亞王國和赫梯王國的關系復雜,有時和平共處,有時彼此敵視。到了公元前十三世紀,自從在卡狄殊(Kadesh)敗潰之后(公元前1290年),赫梯王國雖有個時期衰落了,它在地中海東南部的霸權,顯然落入亞該亞人之手。公元前十三世紀至十二世紀期間,亞該亞人聯合其他部落(加里亞人,西利西亞人Cilicians,條克理人Teucres等),擺脫了赫梯的桎梏,侵入埃及。關于這點,埃及的碑文亦有記載,雖提及侵入埃及的海洋民族中有達那俄斯人(Danaos)——亞該亞人的別稱。但是,自從上述幾個民族被埃及法老拉美斯四世(RamsesIV)打敗以后,‘亞該亞同盟’就瓦解了,所有這些民族便分散在地中海諸島和沿岸之間。(塞爾格耶夫:《古希臘史》,第104—105 頁)
  
亞該亞人的邁錫尼王朝
  
  無論亞該亞人的“來到”是采取了滲透的方法還是采取了武力征服的方法,還是兼用了兩種方法。亞該亞人擴張的規模是巨大的,同時,在邁錫尼有一個亞該亞人的中心王朝也是無可懷疑的。還是根據荷馬《伊利亞特》中的船舶目錄,亞該亞人的“萬民之王”,亞加米農直接統率的軍隊來自邁錫尼大城堡,富饒的科林斯和西息溫等地,而斯巴達的黑勞士(Helos,注意這個地名和后來斯巴達所征服的Helots 名稱的某種一致性)等地則是他的兄弟麥尼勞斯(Menslaus)的王國的領域。除此而外,還有二十幾個國家來的船舶和軍隊,每個國家各有自己的王。和《伊利亞特》亞加米農這個邁錫尼的王一樣。
  
  “在希臘世界具有首要地位并行使著某種領導權,要說這是‘邁錫尼帝國’也許是過甚其辭。誰也不納貢,誰都不對它負担什么軍事服役的義務,除掉它自己的王國而外,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它是一個正式的政治同盟的盟主。但是彼羅普斯(Pelopids,亞加米農所屬的世系)具有一種其他君王所承認的優越地位,看起來這并不僅僅因為他家的財富和軍事威力較大,也因為具有某種優越性——他擁有“王權”。然而理由何在,并不清楚。王權的象征是彼羅普斯傳下來的王杖(據說是赫斐斯塔斯Hep-haestus 神制作的)。彼羅普斯把它給了阿特里阿斯(Atreus)一裔,然后傳給了亞加米農。可能“萬民之王”(Kreion)一詞是用來指彼羅普斯家對尋常的王(巴西琉斯)的優越地位的。”(Bury,Op.cit.)
  
  根據我們中國人所知中國古代王朝的狀況,亞該亞人的這個邁錫尼王國,有點像周王朝的“王畿千里”,即一個對諸侯具有最高王權的中心王朝直接統轄的地區,其他王侯(根據郭沫若的金文考證,春秋時代及春秋以前周的諸侯,在其國內也可稱為“王”)對它有某種程度的臣屬義務。我在上面用“有點像”這幾個字,用為我所知的史料十分貧乏,這只是推測。掌握了迄今為止已經發現的各種史料的西方史家對此也只能作某種推測,因為這個時期的希臘史,完全缺乏信史的記載,所能資為根據的,是考古發掘所得的文物,和同時代其他古代國家史料的間接證據,所以很不容易下什么肯定的判斷。
  不說邁錫尼王國和希臘其他諸邦的關系,邁錫尼王國這個“王畿”又是一種什么政制呢?
  根據地下發掘出來的宮殿、城垣、陵墓等等,不征集巨額的人力物力決搞不起來這一點來說,邁錫尼王國的人民會有苛重的貢賦和徭役負担。人力物力也許來自海上貿易和海上掠奪,不過從這里得來的財富集中于王家,這個王家也決不可能是氏族民主制下的民選軍事領袖。貢賦是否有一部分來自屬國?我們不知道。中國的周天王確實也向諸侯征收貢賦,按我們所知的史料,例如齊桓公責備楚國不向周天王交納應交的一份貢賦,這份貢賦是“苞茅”,是楚國的土產,供周王朝祭祀之用的,那是一種禮儀上的貢賦。如果允許做類推的話,這種貢賦即使有,大概也是微薄的,伊倫伯格(Ehrenberg)主要根據地下資料,對于邁錫尼王國的政制作如下的判斷:
  
  “邁錫尼王國可能結合了東方的祭司——君王和印歐酋長遺風兩者。國王之下似乎發展起來了一個上層階級和一種貴族政治,比起克里特來,這個階級也許更不像廷臣,而是獨立的小統治者和獨立的武士。人民又怎樣呢?書版(按即考古發現的文字資料)指出了一批專職人員、各類工匠和商人,其中許多是王室的仆人,另外一些是神或王的奴隸……田制是一個未解決的問題,……也許是以我們可以稱之為封建社會的結構為基礎的。”(《希臘和羅馬的社會和文明》,第5—6頁)
  “邁錫尼的社會制度頗有些與克里特社會制度相同的地方。但是,在邁錫尼,貴族的氏族顯然有更重要的地位。考古學上的材料,多少證實了荷馬史詩中的某些資料。”(塞爾格耶夫:《古希臘史》,第102頁)
  
  總之,邁錫尼王國的東方特征,比克里特稀薄了一層。伊倫貝格所說的封建社會結構,是以歐洲中世紀王權及各級封建領主間的松弛的隸屬關系作比喻的。如果我們考慮到,克里特的“集中化”,不過是在一個島上的集中,邁錫尼王國統治的地區比克里特一個島要廣闊得不可比擬,還要加上海上文明的特征,它之向“多中心化”邁進一大步是不足為怪的。
  
議事會和公民大會
  
  還是根據荷馬的《伊利亞特》,好多后來成為希臘城邦制度特征的要素,我們在那里并沒有發現,或者只有一些影子。在那里,戰爭的勝負取決于披甲的王侯之間的戰斗,打死了一個敵人趕緊要剝下他的甲胄,可見甲胄是珍貴的東西。普通戰士在戰斗中算不了什么,兵制當然不是公民軍。事實上,公民軍制是公元前八世紀前后重裝步兵戰術發明以后才形成的,而重裝步兵戰術的形成,顯然又與城邦制度的初步形成有關。“法治”可以找到一點影子,荷馬描寫的阿奇里斯(Archilles)的盾上有一幅打官司的圖象,審判者是“長老”,這距離陪審法庭還遙遠得很,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軍中重要決定要召開全軍大會來宣布,這個大會只聽取傳達,不作討論,也無權表決。又,這位“萬民之王”的亞加米農為了要解決繼續圍城還是解圍撤兵的問題,要召集首領們的會議來討論并做出決策。從英文譯本來看,這兩種會議的名稱就是后來用來稱呼公民大會和議事會的Assembly和Council,也許希臘文也就是Agora和Bouli。據此也許可以作判斷,城邦政制中的主權在民和直接民主制度,早在亞該亞的邁錫尼時代已經萌芽了。假如不是詩人把后代他所熟悉的政制撰入他所敘述的時代(這是可能的,因為史家公認,荷馬史詩寫成千公元前九世紀,而且寫成并長期傳頌于小亞細亞諸殖民城邦,后來才傳到希臘本土的),應該承認這是氏族民主的傳統,也就是伊倫貝格所說的“印歐酋長遺風”的一項內容。這種萌芽,就現存典籍來看,確實是我國古代所找不到的。但是,縱然有這種因素存在,按荷馬史詩的整個氣氛來說,亞該亞諸王還是“神授的王”,這符合于地下發掘出來的證據,說是民選軍事領袖是未必妥當的。
  
多里安人的入侵
  
  亞該亞人的邁錫尼王朝為時不長,從北方來的多里安人和其他民族不久就摧毀了這個全希臘的最高王權,從此希臘本土就形成了各邦分立,不相統屬的局面。
  多里安人是北方的希臘人,他們在色雷西亞(今希臘東北和保加利亞南部)、伊利里亞(今阿爾巴尼亞及其周圍地區)人的壓迫之下向南遷移,進入巴爾干希臘內陸。某些史家根據考古文物(所謂幾何圖形的陶瓶)的證據,認為他們最初進入希臘本土可以上溯到公元前十五世紀,那是小股移居。公元前十二世紀特洛伊戰爭之后,邁錫尼王朝急劇衰落了,希臘大陸上相對統一的局面從此開始逐漸破壞,多里安人的來到,最終破壞了各地的交通聯系,他們直接南下占領邁錫尼王國的中心,伯羅奔尼撒本島東北部阿爾哥斯地區,焚毀了邁錫尼、梯倫斯、科林斯的港口科臘古(Koraku),把邁錫尼舊壤一塊一塊割裂開來建立多里安人諸邦,其時約在公元前1050年左右。
  在多里安人入侵前后,或者和它同時,特薩利亞人(大概也是西北希臘人)占領了歷史時代的特薩利亞(奧林比斯山以南,呂都斯山以東,以拉里薩為中心的一片廣闊草原),也許還有其他西北希臘人的入侵,結果,北部和中部希臘舊邁錫尼時代諸國的政治地理徹底改變了,成立了愛奧里斯諸國:特薩利亞、彼奧提亞、福西斯、洛克里斯以及當時還相對落后的埃托利亞、阿開那尼亞諸地,他們彼此也不相統屬,阿提卡(雅典)一直未被侵入,密邇阿提卡的優卑亞大島大概也未被侵入,這兩個地區以后稱為伊奧利亞。連同南面伯羅奔尼撒島上的多里安人諸邦,形成歷史時期希臘本土的三大集團:愛奧里斯(Aeolis)、伊奧利亞(1onla)和多里斯(Dor-is)。但這是人種語言集團而不是政治集團。每一個集團各自獨立,集團的界限有時也影響各國間政治上的結合,然而基本上是兩回事。
  伯羅奔尼撒是邁錫尼時代的王畿,是統治全希臘的邁錫尼王朝的中心地區,占領伯羅奔尼撒的多里安人,至少曾經企圖在占領那里的多里安人諸邦中形成一個領袖諸國的中心王權。按照傳統,征服者是英雄赫拉克利斯(Heraeles)后裔赫魯斯(Hgllus)的三個孫子,長兄占領了阿爾哥斯(Argolis),另兩個兄弟占領了拉哥尼亞(Laconia,斯巴達)和美塞尼亞(Messenia)。阿爾哥斯王國所轄地區包括邁錫尼、梯倫斯等邁錫尼王朝的大城(多里安人把那些城市都毀掉了,王國中心在阿爾哥斯城),它理當成為多里安人諸邦的盟主,然而多里安的斯巴達似乎從頭到尾沒有理睬這個要求,而原屬邁錫尼王國的科林斯、西息溫以及阿爾哥斯的挨彼道魯斯(Epidaurus)、赫邁俄尼(Hermione)等地方又各各建成了多里安人的小邦。自此以后,雖然阿爾哥斯王國長期內一直念念不忘它的被否認的宗主權,公元前七世紀時還出現過一位著名的國王斐登(Pheidon)想要重建霸業,卻沒有獲得什么成就。多里安人諸邦中最強大的斯巴達實行過兼并政策,它征服了鄰邦美塞尼亞,然而當它想繼續征服北面的阿卡狄亞(Arcadia)的時候,它的征服政策失敗了,以后它建立了拉凱戴孟同盟,長期來一直是伯羅奔尼撒的,也是全希臘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然而這終究截然不同于統治全希臘的最高王權,并且具有城邦希臘的許多特征,后面我們還要另加介紹。
  多里安人入侵所造成的希臘本土的狀況就是這樣。在亞該亞邁錫尼舊壤上建立起來的諸獨立小國都是王國,然而凌駕諸小國之上的最高王權從此消失,再也恢復不起來。從多里安人征服到公元前八世紀的三四百年中,考古發掘證明,那個時代沒有豪華的建筑,沒有精美的手工藝品,陶器的裝飾也從富麗的瓶繪退化到樸素的幾何圖形,所以西方史家以歐洲中世紀為比喻稱這個時代為“黑暗時代。”
  
希臘文明中心的東移
  
  以上略略介紹了遠古希臘的燦爛的克里特邁錫尼文明,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歷史家對它基本上是一無所知的,這是考古學的偉大成就。唯有考古的發現,才使一向被看做不可憑信的英雄傳說,提升到頭等重要的史料的地位,而公元前8世紀以前的三四百年也就成了繼燦爛的遠古文明之后的“黑暗時代”,不再是渺不可考的“史前時代”了。
  然而這個“黑暗時代”其實并不黑暗。希臘本土也許可以說是衰落了,因為沒有留下什么宏偉的建筑物和精美的工藝品;也許這不過是王朝的衰落,普通人民沒有了豪華奢侈的王朝,也許過得比從前好了一些,并且還在休養生息積聚力量。更重要的是,多里安人的入侵,大大推進了邁錫尼時代早已開始的海外殖民。邁錫尼舊民,一部分屈從于被征服者的地位,一部分避難到例如伯羅奔尼撒的阿卡狄亞山區,更有一部分移居海外,到海島上去,到小亞細亞沿岸一帶去,到邁錫尼時代已經建立起來的殖民地去,或者另去開辟新的殖民地。遠古的燦爛的希臘文明中心東移了。而那里正好是希臘城邦制度的發源之地。
  


顧準 2013-08-21 16:4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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