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文集 隨筆與時評 懷念慎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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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幾天已經聽說李老病危,但幾天過去了,大家都期望轉機的出現。今日證實先生駕鶴仙逝,仍覺突然。草成此文,以寄哀思。
4月14日中午孫大午兄到寒舍,打算與我依前約一起乘車到協和醫院看望慎之先生。此前二日與慎之先生約定時,先生曾樂觀地說他已接近康復,準備出院。不料此時我們打電話到病房,先是醫護人員接電話答以不能探視,隨后先生家人告以正在搶救。放下電話,我們面面相覷,心情沉重。再前一個月,馮崇義兄來京,原說相聚敘事,一日他打來電話說他此刻就在李老家里,請我干脆一起過來敘談。我因為我們所敘可能要花較長時間怕影響老人午間休息,遂建議另找地方,以后我再專去看望先生。沒想到這一念之差,使我失去機會,再也不能面見先生作最后的敘談了。
再往前,今年春節后不久我最后一次見到先生。那次并無先約,我是因其他事到潘家園,想起慎之先生府上就在近處,遂打了個公用電話問候并詢可否前往看望。先生當時心情極佳,留我在家吃飯,暢談許久,話題從古代的儒家法家直到當下的諸問題,從他自己的人生經歷到全球化的未來。他對中國自由民主事業的前景十分樂觀。當時因担心先生過勞,我主動告辭,表示改天會再來請教。當時情境,歷歷如昨,而時方二月,后會竟已無期。嗚呼痛哉!
用何家棟先生的說法,慎之先生屬于“‘一二九’一代中的改革派”。當年基于崇高的理想,青年李慎之在共產主義是一項殺頭之罪時信仰了這一主義,后來同樣基于崇高的理想,晚年李慎之在共產主義成為不少人謀取富貴權勢的敲門磚時信仰了自由主義。慎之先生曾經高度評價陳寅恪“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種精神這種思想可以被認為是一種“主義”,但它更是一種超越“主義”的人格。以慎之先生對于五四啟蒙精神的弘揚,他與自認“湘鄉南皮之間”的寅恪先生不僅在當年作為共產主義者時有不同的“主義”,即便在晚年慎之先生作為自由主義者時也與寅恪先生有所不同。但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則是兩人相同的,也是青年與晚年李慎之一以貫之的。慎之先生逝矣,而獨立精神不死,自由思想永存,慎之先生因之不朽于天地之間。
一位學者評價顧準曰“理想之敵,理想之友”。顧準與李慎之常被視為中國現代自由主義的兩位歷史性代表,這句話因而也適用于慎之先生。現代中國,“理想”在許多場合成為克人縱己只賺不賠的游戲,如明儒黃宗羲所言“使天下人不得自私,不得自利,而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慎之先生正是這種偽“理想”之敵。而古今有賢者焉,達則兼濟天下,為無權者之權利知其不可而為之;窮則獨善其身,以有德者之德行能強使人而不強。慎之先生正是這種真理想之友。
慎之先生一生光明磊落,高風亮節為世人所景仰。然而古來賢者非鄉愿,他的論敵也著實不少。其中自然有思想上的分歧者,慎之先生本著自由主義者的寬容精神對之從無芥蒂,筆者就曾親耳聽到他對某位曾經著文批評他的學人頗為贊許。但是的確也有那么一些人,他們與其說是思想商榷者不如說是羅織文網的衙蠹。就在先生逝世前不久,一個頗有來頭的“中國教育網”(www.edu.cn)在門面版塊“焦點在線”上刊出一篇署名“左日科維奇”的文章《批判李慎之》,通篇用文革式的語言對先生進行謾罵,末了又說:“但是也不能把他開除出黨,那樣只會讓他……增加更多的光環而已”。“反正他也耗不了幾年了”。如此歹毒的文痞卻也明白:他們的構陷只是增加了慎之先生的“光環”!真所謂爾曹身與名俱裂,不廢江河萬古流。能讓文痞們這般懷恨,猶如能讓自由思想者們如此景仰,這都是慎之先生的思想之鋒芒所在,也是他人格之光榮所在。一生而能如此,慎之先生也應含笑于九泉了。
 
(《世紀中國》(http://www.cc.org.cn/) 上網日期 2003年04月23日)


秦暉 2013-08-23 15:5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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