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親嘴》第一輯 與天路客談信仰 之六:人與真理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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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人與真理的關系


  一、懺悔與禱告
  Pilgrims,向你推薦王曉華兄的一篇文章,《為什么中國人大都缺少懺悔意識?》。他是我很喜歡的學者,不是基督徒。這篇文章論述中國人懺悔的缺乏,因為懺悔的對象只能是一位無限者,而不可能是有限者。但還有一層,就是“無限者”的這個“者”,基督徒稱為上帝的位格性。懺悔的對象只能是一個位格者(person),不可能是非位格的“天”或“天道”。你不能向著無限懺悔,你只能向著一位“無限者”懺悔。禱告也是如此。所以我提過,孔子在《論語》里說“丘之禱久矣”。但當孔子對六合之外存而不存、不能確信的時候,他的祈禱并不是真正的祈禱,只是一種宗教儀式。用他的另一句話說,就是“祭神,如神在”。其實神并不在。但當圣經說“以馬內利”時,意思就是“神同在”。這就是迷信與信仰的差異,一個是“如神在”,一個是“神同在”。如使徒保羅說,”我深知我所信的是誰”,這叫做信仰;而信一位自己所不知道的神,這叫做迷信。
  “祭神,如神在”的懺悔不是懺悔,禱告不是禱告,祭祀也不是祭祀。孔子其實和拜送子觀音的村婦一樣,是向著一位自己所不知道的神祈求。這就叫偶像崇拜。 “如神在”的意思,就是“圣人以神道設教”。以想象的宗教來彌補一個殘缺的世界觀。“神同在”的意思,就是一個有位格的無限者的自我啟示,和人對這啟示的正確回應。
  此外,當奧古斯丁使用“懺悔”一詞時,里面包含著一個類似法庭審判的場景。有三個因素,一是有審判者,他傾聽、問責并施行赦免;二是這一場景的透明性,這也是為什么懺悔只能在無限者面前才有意義。因為任何有限者面前的懺悔,都是不透明的。人可以審判人的行為,但人不知道人的心。圣經說,萬物都向著耶和華赤露敞開。也只向著耶和華赤露敞開。哪怕彼此相愛的丈夫和妻子,也不可能成為完全的透明者。中國人所謂“天知地知”,天不知地不知的懺悔,就不是懺悔,也就無法成為因著悔改而領受赦免的管道。第三個是公開性,即見證的意思。透明性是針對于宇宙萬物而言的,公開性是針對他人而言的。換句話說,懺悔就是“在上帝和眾人的面前懺悔”。很多人認為懺悔是純個人主義的,是個人獨自與上帝的關系。就像他們認為信仰只是個人主義的,與公共領域無關一樣。其實,缺乏任何意義上的見證,就沒有真正的懺悔。基督徒相信悔改才能得救,知罪才能悔改。而悔改歸信的方式,就是在上帝和眾人的面前“口里承認,心里相信”。所以這個世界上絕沒有秘密的懺悔,基督教也沒有“秘密黨員”。只有這三點,才構成了奧古斯丁的懺悔錄,或者說構成了基督教意義上的懺悔。也是我所知的唯一的一種懺悔。
  其他的,人若是以自己為辯護律師,就是盧梭式的《懺悔錄》。若是以自己為審判者,就是我們常說的“良心法庭”,這是托爾斯泰式的《懺悔錄》。那是自我譴責和自我歸罪。值得尊敬,卻是一種沒有恩典的自怨、自艾、自憐和自責。因為恩典不可能來自那個坐在良心法庭上的自我。人若是以他人為審判者,就是巴金式的懺悔錄,即在人的歷史、文化、道德和數量面前的懺悔,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道德法庭”。有限者論斷有限者,不但沒有恩典,連公義的標準也常被民意所定義,被時局所遮蔽。這是一種無法清除偶像崇拜的自我審視,在巴金那里,最大的一句真話就是“毛主席偉大,四人幫萬惡”。這一種道德自省或許也值得我們尊敬,但形成一種輿論,就可能走向道德專制和自我圣化。

  二、文化中的偶像
  Pilgrims,你說今天,這個世界轟轟烈烈地紀念著王小波的離世十周年。我在四年前寫過一篇《王小波的文化神學意義》。當時我還沒有受洗,只是彌漫著一種審美式的宗教情結。這種知識分子的所謂宗教情結,現在看來其實就是一種文化中的偶像崇拜。文化本身,成為一張救贖的黃牛票。劉德華,或者王小波,最近兩個轟轟烈烈的偶像,盡管文化含量可能相差很大,你會不高興我把他們放在一起。但偶像就是偶像,偶像崇拜的意思就是相對主義,所以大狗小狗都要叫,一個偶像就是一個文化上的神話,一個“神話”就是一次墮落中的高潮。不相信“道成了肉身”,那人活著,就夢想著各種各樣的“肉身成道”。自己成不了,就妄想別人的肉身為我們成全一個神話。這就叫偶像化,這也是一種精神追求的物質化。對一些人來說,王小波不是死了,而是變成了舍利子。對另一些人來說,劉德華也不是一個人,根本是一個幻影。“十誡”中說,不要貪戀別人的妻子。王小波是別人的丈夫。但你看,今天這個世界貪戀一個寡婦的丈夫,貪戀到了什么程度。
  包括寫那篇文章時的我。
  
  
  三、人與真理的關系
  一位網友問,“我想你是相信這個世界存在真理的,那么你覺得目前你是已經發現并掌握了真理呢,還是在找尋真理的精神跋涉中”?我的答復如下:
  
  Pilgrims,謝謝你的提問。如果人可以發現和掌握真理,人就比真理更厲害。人才是真理或真理的標準。那人信的還是他自己。
  我想有幾種人,第一種人不相信宇宙世界當中有真理。但這種不相信卻不能稱之為一種“信”。不能說我“相信”沒有真理。因為信心是有對象的,是要及物的,信心是一種委身,否則等于一無所有。不信就是虛無或站在虛無的懸崖,像魯迅說的,于天上看見深淵。第一種人若是真誠的,就一定是痛苦的。魯迅先生就是如此。他的痛苦的無限性,顯出他的虛無的無限性。而無限性本身,恰是真理存在的一個反面證據。因此連他的痛苦也值得尊敬。
  第二種人,相信有真理,但認為真理不可能被人認識。因為真理無限,人卻有限。真理純全,人卻污穢。這種人是在不可知的真理面前保持著一種謙卑的人。這種起碼的謙卑也值得尊敬。但前面說了,人身上其實也有無限性,人的智慧不是無限的,但人的墮落卻是無限的。狗不會墮落到比豬還不如。但人會墮落到比狗還不如。人的幸福不是無限的,但人的痛苦卻是無限的。換句話說,真理的無限性是內容的無限,人的無限只是可能性的無限。人無法“發現和掌握”那個內容的無限。就是圣潔、公義、慈愛與良善的無限。
  第三種人,也相信有真理,并相信真理可以被人窺知。盡管對真理的確信和描述可能大相徑庭,但他們認為真理或彌漫在宇宙中,在萬物里,或彰現在歷史必然性中。道在瓦盆,道在屎溺。或者青青翠竹,都是真如,郁郁黃花,無非般若。因此人就可以或憑著理性,或憑著悟性去了解那個真理。這些都是極聰明的人。佛家、道家、理性主義者,諾斯替派,共產黨人,等等。看似針鋒相對的人,其實都在一條路上。他們的聰明里面,也有一部分是值得尊敬的。
  基督徒則是第四種人。他第一相信有真理,第二也相信人自己不能認識真理,因為人被罪所捆綁,在人的智慧與真理之間,有一個人自己搬不動的障礙,就是人心中的黑暗。但基督信仰最核心的是第三點,是他相信真理的自我啟示。人找神,找不到,找來找去只是“栩栩如神”。但基督徒相信神在找人。神是宇宙之光,也是生命之光。他出于愛而啟示他自己,直至“道成肉身”,并替我們去死,替我們搬走我們搬不動的那個障礙,就是一切的罪咎和靈魂中根深蒂固的罪性。
  Pilgrims,其實我以前也曾在第一種和第二種人之間。不過我幾乎從不曾是第三種人。因為我實在不夠聰明。現在,我對真理的了解,就是我相信真理在我之外,并在圣經當中。我相信《圣經》的權威性,相信它是上帝在歷史中的啟示。上帝以人的語言,將他的無限介入人的有限,將他本性中的生命和永恒,透過基督耶穌打開的救贖管道,向著人類開放。我相信耶穌說“我就是道路、真理和生命”。相信圣經說,除他之外,天上地下沒有賜下別的名,叫我可以靠著得勝,也叫你可以靠著得勝。
  真理向人敞開,但人卻不能“掌握”。人只能順服。當人說,我們走向真理,走向上帝。是說我們對這啟示的回應,說我們愿意順服。當人說,上帝走向我們,是說這一切出自那救贖者白白的恩典,而不是我們的努力。若離開恩典,我們的一切努力就如溺水者的掙扎。沒有一只手無中生有,就沒有人的得救。
  因此基督徒不但相信有真理,并且他所信的真理,是一位又真又活的上帝,而不是柏拉圖式的抽象理念。這樣的真理,甚至可以與每一個愿意回應的人,有一個個別的、生命的關系。圣經中說,這樣的真理“就是眾人的父,超乎眾人之上,貫乎眾人之中,也住在眾人之內”。
  所以我一生的功課就是學習順服,活在上帝的圣言之下,并因此而喜樂。就如馬丁·路德說的,“我的良心唯獨是上帝話語的囚徒”。如果你問我,能不能順服呢。我會說太難了。我的罪時刻在我里面,我的軟弱就像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但我知道在我不能,我卻相信在神凡事都能。我的一生與真理的全部關系,不是掌握和發現,而是這三個字:信、望、愛。  
  希望我的回答對你有幫助。非常感謝你的提問。
    
  
    四、痛風與祝福
  Pilgrims,你好。最近我的通風發作,躺臥一個月了。在床上禱告時,不斷默想身體疼痛的意義。我的病,源自我飲食和工作上的不節制,這種不節制要受到上帝命定之一般規律的約束。在這一般規律之上,基督徒稱為上帝的普遍恩典。這個恩典平等地臨到一切人,如經上說“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但上帝的救贖,卻是隨己意施恩于罪人的,是一個面向永恒的特殊恩典。
  非基督徒的朋友,一般很難理解這個特殊恩典,也就是福音。他們說,有那么特殊嗎。而一些基督徒呢,卻容易混淆特殊恩典與普遍恩典。這樣就會把自己蒙恩之后在世上的地位,拔高了。顯得很驕傲。好像一個基督徒商人,不用早上五點起來上班,只要早上五點起來禱告,就會比隔壁那個商人更賺錢。這可能就把自己的信仰民間宗教化了。把信耶穌等同于拜觀音,把歸正的神學庸俗化為一種“成功神學”。昨天我看見一張成都三自教會的福音單張,上面用順口溜說“來信耶穌十二好”,一好二好三好,好的不得了。就是沒有一絲一毫“天國近了,你們要悔改”的信息。Pilgrims,希望這樣的宣傳不要令你誤解,那不是一個真實的基督教,那是被中國人自古以來都很熟悉的民間宗教所曲解了的基督教。
  其實基督徒在世上可夸口的是什么呢。曾有人調查,有牧師搭乘的船只,遇難的概率其實和沒有牧師搭乘的船只是一樣的。人們借此說,信徒并不特別受神的寵愛,由此來質疑信仰的真實性。其實這也是一種從民間宗教來的立場。但對基督徒的信仰卻是一個極好的提醒。許多歷代的圣徒,在世的壽命都很短。如果上帝許可,我希望我在世上做工,能活過加爾文的歲數。我常思想以色列的祖先雅各在埃及法老面前的那一幕。雅各說,“我平生的年日又少又苦,不及我列祖在世寄居的年日”。這話可以說得很蒼涼,很怨恨,也可能說得心靜如水。但有誰能像雅各那樣,在一個君王面前,把這句話說得如此有王的風采呢。說完這話,雅各就起身為法老祝福。在他看來這是多么自然的事,我在世上雖然一無所有,我卻要為一個什么都有的君王祝福。我當為他祝福,這是我在世人面前的本分,也是我在上帝面前的特權。
  我也希望這樣,相信上帝護理著一切,連我此時身體的疼痛,在亙古之前已蒙這一位神的憐憫。所以這一個月,我從不曾為病痛的康復禱告過。我只祈禱,求我的神加給我力量,叫我在病中不致軟弱,幫助我在這次疼痛過去之后,向他歸正,有敬虔的生活,凡事也有節制的恩賜。說這些,也因為今天看見了我父親的一篇文章,講到他對死亡的思考。他還沒有信主,只是希望以中國文化的淡泊精神去面對生死。我懇求上帝,使我能像雅各一樣,在世人面前,就算平生的日子又苦又少,也是蒙了召,要隨處舉手為那些比我更健康、更年長、更聰明、更成功、更比我應有盡有的人們祝福,也為我尚未信靠上帝的父親祝福。因為我雖是不配,但我是奉著基督耶穌的名為他們祝福。就像大衛來在巨人歌利亞面前,手上除了彈弓,什么都沒有。但大衛說,你攻擊我,有刀槍和銅戟,我攻擊你,靠的是萬軍之耶和華的名。
  所以Pilgrims,我在不在病中,我將來死得比你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跪在上帝面前,為你和你全家祝福。
  


  2007-6-9修訂。


王怡 2013-08-23 16: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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