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孟夫子 風流天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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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令已是白露,晨昏之間,便覺出秋的清氣。所謂的清秋,的確讓人有神清氣爽的感覺。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多有味道的句子呀,清氣和清趣,俱在這十字間。聞一多說孟浩然的詩,“甚至淡到令你疑心到底有詩沒有”,但這種沖淡之味,卻是我一向喜歡的。
   孟浩然與王維齊名,時稱“王孟”。但王維是幽冷,孟是沖淡。王維有“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里”, 讀王維的詩,如在無人處靜聽雨聲,令人忘卻紅塵紛擾,萬念皆寂。而孟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清淺有味,如明凈的溪水,看得見流水下的鵝卵石——春天里詩人睡得正香甜,被鳥兒喚醒,忽然想起昨夜下過雨,那花朵不知零落多少?淡淡的想起,淡淡的道來。還有“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之類,皆是“清空自在,淡然有余”,在他的筆下,湖光山色,朗月清風,鹿柴青苔,無不是散淡的味道。
   孟浩然文字沖淡,人亦有出塵之味,若煙火氣太重,斷然寫不出這樣的詩。史書上說他“頎而長,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馬——一童總角,提書笈負琴而從”,挺拔清癯的孟浩然,一襲白衣,飄然如風,端的是“骨貌淑清,風神散朗”。
   唐代的詩人大多比較鬧騰,耐不住寂寞,而孟浩然散淡隨性,他一生未入仕,于隱居和旅途終老。早年的他隱居于家鄉襄陽的鹿門山,以詩書自樂。四十歲時他到長安求仕,那時他的詩名還不為眾人所知。有次他參加京城的詩歌沙龍,在座的不是官員詩人,就是文壇俊杰,寫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名相張九齡、王維等名流都在場,大唐時代,社會最熱門的話題就是詩歌,每有聚會,談得多是這些形而上的東西,沙龍是詩人揚名立萬的舞臺,眾人紛紛吟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期許別人的贊美,及至孟浩然吟出“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時,但覺詩中一股清絕之氣撲面而來,滿座皆驚,連張九齡、王維也給震住了。
   那個目空一切的李白,很少把人家放在眼里,但對孟浩然十分推崇,煙花三月,孟浩然下揚州,李白望著遠去的孤帆,心生悵然,他在《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中寫道:“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他多次贈詩給孟浩然,“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寄君郢中歌,曲罷心斷絕”,“與君拂衣去,萬里同翱翔”。李白這樣猛夸孟浩然還嫌不夠,索性在詩中直白地表露——“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要知道,李白是多么狂放不羈的一個人啊,“天子呼來不上船”,傲得簡直有點離譜,但對孟浩然,李白打心眼里喜歡。
   王維也很是欣賞孟浩然,《唐才子傳》說,王維待詔于金鑾殿中,某日私邀孟浩然進宮,切磋如何寫詩,適逢玄宗至,孟浩然驚避床下。王維不敢隱瞞,據實稟報,玄宗高興地說,我早就聽說這個人的詩名,命他出見。皇帝讓孟浩然吟誦自己的詩,及至孟浩然吟至“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生疏”時,玄宗聽了,老大不高興,說,你自己不求仕,關我啥事呀。說完拂袖而去。
   玄宗一句氣話,徹底斷了孟浩然的仕途之念,再加上考進士不第,孟浩然索性跳出名利場,放舟漫游吳越。這時他已年過不惑。人到中年,容易生發出遲暮之感,看得開也放得下了,人生由模糊轉為明白,而心緒,亦由紛亂轉為蒼茫。
   浮華盛世,看淡功名,談何容易,但孟浩然的確是超脫的一位。這個盛唐雄風里的清貧詩人,雖然生平心愿未遂,但在他的詩作中,鮮見憂愁苦悶。他一如李白言,“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無論做人做詩,都有達觀風流的氣度。 “風神散朗”四個字,不是隨便誰都配用的。
   開元十八年(730)的秋天,他離開京城,來到江南,他沿曹娥江、剡溪順流而下,來到好友李白歌詠的“龍樓鳳闕不肯住,飛騰直欲天臺去”的天臺山。
   青山隱隱,碧水長流,江南的秀美山水,迥異于京洛的風光,一路上,孟浩然的情懷被山水激蕩著,他在乘船到天臺的途中,就寫下那首廣為人稱道的《舟中曉望》中。在詩中,孟浩然說,江中船只來往,為名為利,而我只想坐看云起——
   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
   舳艫爭利涉,來往接風潮。
   問我今何去,天臺訪石橋。
   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
   他沉醉于天臺的山水中,石梁、華頂、赤城、桐柏、寒巖,都留下了詩人的步履。他在《尋天臺山》中賦詩:“高高翠微里,遙見石梁橫”,在《宿天臺桐柏觀》中寫道:“日夕望三山,云濤空浩浩。”夕陽下詩人遠眺的背影,如一幅年代久遠的古畫,在發黃的畫卷中,有一份與世俗相隔的超脫。
   他來到西晉葛洪煉丹的地方,追懷這位隱居在天臺山的高道,他也曾夜宿在華頂山上,對月焚香,他希望能像高人一樣羽化登仙,脫離塵世之苦,他在《寄天臺道士》中寫道:
   海上求仙客,三山望幾時?
   焚香宿華頂,挹露采靈芝。
   屢踐莓苔滑,將尋汗漫期。
   倘因松子去,長與世人辭。
   但他也明白,這些都如華頂云霧般縹緲,可遇而不可求。他在暮色中踏訪了石梁飛瀑,循著經書間隱約的磐聲,來到方廣寺,喝一口僧人雙手奉上的羅漢供茶,便覺齒頰留香的通透,從舌尖直抵心間,紅塵的紛擾似已遠去。喝完羅漢供茶,孟浩然把《舟中曉望》和《尋天臺山》兩詩作為茶資捐給了寺僧。
   在天臺山的這些日子里,他的心境變得更加清澈明凈,天臺山的隱逸之氣,讓這個隱于鹿門山多年的詩人感到身心徹底的放松。“往來赤城中,逍遙白云外”,清淡高遠的情懷,悠閑放達的意趣,對天臺山的由衷喜愛,在詩中表露無遺。
   孟浩然喜愛天臺山水,為天臺山賦詩一二十首.天臺山也記住了這位清淡有味的詩人——天臺人把孟浩然在天臺杖藜行歌的兩處地方,稱作“孟湖”、“孟湖嶺”。 


網載 2013-08-31 19:4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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