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興:聰明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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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我在重慶和當時那里的一把手見過。那時候,他正在向中國權力的巔峰前進,似乎已經看到了一線曙光。


  盡管不能這樣搭配詞組,我還是要說,這是個風流倜儻的官員。長相俊朗,反應機敏,談吐文雅,舉手投足間,頗有領袖氣質。


  說實在話,在中國的官員中,這樣的人是鳳毛麟角。


  他自己,也是以一個政治家的形象來展示自己。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在中國,政治家是稀缺品。


  聽說,他在重慶非常努力,辦公室的燈常常徹夜長明。所以,晚上在飯桌上,我對他說了這樣的話:你是我的偶像。


  當然,多少是為了找補我下午對他的不敬。


  下午是一個座談會。一把手從北京開會回來,據說下飛機后還去視察了一個地方,風塵仆仆進的會場,很謙恭地和在座的老同志打招呼寒暄。有人很有點獻媚地說,昨晚看了紅歌表演,真的不錯,只是有的還不夠專業。一把手反應很快,立即說,不專業就對了,這才顯示是群眾的業余演出。


  真是聰明的回答。


  出席這個座談會的,除了我以外,大都是體制內的官員和學者。記得有前中組部長張全景,社科院副院長朱佳木,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李捷,還有溫鐵軍、李希光、程恩富、崔之元、蘇偉、房寧等人。他們說了很多贊揚重慶的話,這也可以理解,在那個場合。


  一把手很認真地聽,不時插幾句風趣幽默的話。


  我是最后一個發言的,也是唯一一個說了不中聽的話的。


  記得我主要說了這樣幾條:一是說,群眾是分層次的,一部分群眾因為收入增加,住上了廉租房和公租房而滿意的時候,也許另一部分群眾為不能暢所欲言甚至不能開口表達而不滿意。


  二是說,我剛剛從美國回來,美國學者說,重慶打黑打了1000多億財產,不知道哪里去了。


  三是說唱紅。我說,我看了紅歌會,很多并不能算紅歌,例如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小提琴協奏《花兒與少年》等,為什么要強調紅歌概念呢?為什么要強調跟著毛澤東走呢?我說,現在在意識形態領域里,毛澤東是分水嶺之一,左派認為毛澤東仍然是千古偉人,而右派則是完全相反的看法。因此,唱紅歌的結果是使許多贊成重慶其他做法的人站到對立面去。


  一把手臉色有點不好看,因為他的臉色本來就黑,我真的沒看出來,這是后來別人告訴我的。他把椅子挪動了一下,更加正面地朝向我,一臉凝重。


  但是,他只回應了我的最后一條。他說,按道理說,我應當不喜歡毛澤東,我父親因為文革被整了十二年,我自己也坐過監獄,但是,我想來想去,中國只有走毛澤東的道路才行。


  晚上吃飯時,市委宣傳部長何事忠端著酒杯來找我,說,我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們不怕那些議論。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怕是不怕,但是很不滿意。


  據說,當時在場的有的記者汗都出來了,而一把手則質問秘書長,這個姓周的是干什么的,誰請他來的?


  也許一把手真的不知道,重慶市委辦公廳給我打電話時,說的是領導想請你到重慶來參加一個座談會,可以主要談黨群關系。


  那個時候,重慶有意識地約請一些也許持不同看法的人來參觀,希望盡可能多的人為他們說話,起碼是站臺。有一個較為知名的學者,一向是給人以偏右形象的,一次碰到我,悄聲說,我到了重慶,那兒搞得真不錯。我說,那你寫篇文章?他連連擺手:那我被罵死。


  不過,他的話,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當有機會到重慶去時,我沒有猶豫,縮短了在美國的訪問,到了重慶。


  在這次座談會上,一把手還有一個說法,就是李莊案。他說:按道理說,我不應該整李莊,我知道他是傅洋和鄭小虎的人,傅洋和鄭小虎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尤其是鄭小虎,文革中我們住一個牢房,我個子大,吃不飽,鄭小虎把自己的糧食省下來給我吃。但是,我不管這些,還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從重慶回北京后,很多人問我對那個聚光燈下的人印象如何,我一般是這樣回答:這是一個想做事情的人,這是一個極聰明的人,這是一個缺少民主與法制精神的人,這是一個追求個人崇拜的人。


  看到了聰明,沒有看到智慧。當然,智慧這東西,很多人是沒有的。


  真的智慧,是要對歷史有透徹的理解,知道哪條路是走過的不通路,因而選擇更加合理的路線。不能大張旗鼓地重走錯路,更不能高舉著一面旗幟其實夾帶了許多不屬于這面旗幟的私貨。


  當然,除了智慧,還有品格,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心”。我在重慶時寫了四篇《霧都日記》,曾經很隱晦地提到了這一點,是這么寫的:


  “重慶的帶頭大哥們,他們為重慶人民殫精竭慮,也取得了斐然成績,心到底怎樣?是認為自己是一個為人民做事的仆人呢還是覺得自己是救世主?我說的是心而不是口,口上的話,誰都會說。


  這才是關鍵。”


  一晃,兩年過去了。


  這兩年里,圍繞這座西南城市,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就不必多說了。


  日歷翻到了2013年的8月22日。濟南。


  一場大戲開演了。 主角是誰很清楚,還是一把手。他的演技如何,見仁見智。在我看來,還是印證了這個判斷,聰明,缺少智慧。


  也許,最高當局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想法,就是以貪腐和濫用職權的罪名為主來審判,就是這兩個罪名所涵蓋的內容,也是斟酌過的。斟酌的結果,是忽略許多不容易上臺面的罪行。


  但是,“聰明”的一把手從來是不甘寂寞的,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要占據制高點,掌握話語權。以他的聰明和口才,他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做到了這一點,確實贏得了喝彩。


  但是靜下來想,這叫做智慧嗎?中國有句老話,語多必失,或者說,禍從口出,他的滔滔宏論,其中不知賣出了多少破綻。


  其實,早在去年三月兩會期間,一把手在記者會上,用兩個“一派胡言”回敬了那些傳言,但是,明白人都知道,那些傳言很多是真的,可嘆的是,明白人很多。這個時候,低調一點不是更好?


  聰明的人以為可以一下子反擊得手,智慧的人要多想想退路。


  這次審判的高潮出現在最后,一個“暗戀”,一個“如膠似漆”問題的性質悄悄轉移到了兒女私情上。分析起來看,暗戀,是王立軍承認的,如膠似漆,是一把手感受到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此說無懈可擊,觀眾們起碼看到了一把手很難被稱作一個“男兒”,聰明的人會選擇路徑,平常時也許不會走錯,但是老祖宗留下一句“慌不擇路”,是適用于許多人的,慌亂時需要大智慧應對。


  一把手顯然是慌了,盡管不少人認為他表現可圈可點,但是我不這么看。為了跳過眼前的水塘,他先說自己出軌,再說屬下暗戀自己的太太,進而說屬下和自己的太太如膠似漆。這實際上是掉進了更大的一個深淵。


  仔細分析,暗戀和如膠似漆不在一個層面上,正常情況下,每個人都可以暗戀其他人,但是不能和其他人如膠似漆。再加上他后面說的:


  “3號樓是在市委大院里我的家,包括市委副書記、組織部長等領導也沒有不敲門就到我家里來,我家里又不是大雜院,實際上王立軍能隨便來,那實際上是他們倆的一種極特殊的關系,我煩透了。”


  難怪有網友把一張他和太太參加民族活動時戴花帽子的一張照片染成了綠帽子。這是他自己戴上的。


  這完全沒有了政治家的風度,把責任推到了自己的夫人、下屬和朋友身上,因為想擺脫一個麻煩,用盡心機結果陷入一個更大的麻煩。


  歷史將怎樣記錄這樣一個人?家族將怎樣回憶這樣一個人?朋友們將怎樣評價這樣一個人?


  可以說,這是小聰明制造的大問題。


  正如中紀委的一個官員所說:


  “多年來力圖將自己打造成政治家的薄熙來,卻以力辯自己并未涉嫌貪腐的被告角色而落幕。229頁的庭審實錄證明,過于注重儀表和談吐的薄熙來,展現于世人的最后定位:既不是一個失敗的政治家,也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悲劇英雄。”


  某位一把手的老友,看過庭審后這樣評價:作為一個具有賈寶玉或者哈姆雷特的內在性格和氣質的人物,卻硬要扮演毛澤東或者凱撒大帝的角色,怎么能不演出一場既可悲又可笑之鬧劇呢?


  這兩段評論,都是中肯的。


  這次庭審,堪稱世紀審判。不只是說開創性以及被告人的級別影響力,還有復雜性。被告人的罪狀未能全面展現,貪腐和濫用職權中夾雜著意識形態的因素,嚴肅審判中又添加了一抹桃色,在庭審之前之中和之后,被告人的反對者和支持者都很堅定,等等。


  但是有一點是清楚的,主角的面目更加清晰了,原來的面紗已經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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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興 2013-09-01 10:2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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