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葵文章選: 小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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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天氣真好。春天再晚還是來了。朋友說,冬裝一卸渾身輕,不如上山?我們就奔了西山,去探小顧。小顧是朋友的朋友,他們剛認識沒多久,朋友就來說,一定要認識小顧,他這般那樣。我這一通聽下來,未見人,已仰慕。

車過三環,四環,五環,繼續向西。到山腳下仍不停,盤山而上。開始還是大路,兩邊旅游小商品店東一篷西一簇,癩頭疤臉的樣子。漸漸前行,目所及處,景象漸漸荒涼,卻空曠得清新起來。

一路上,朋友接了兩通小顧電話,交待怎么走。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操心這細膩,可見是個細心周到的品行。

路越走越窄,路窮處,半山兀然一個小村落。忘了叫什么“旗營”。下車步行,深一腳淺一腳,穿巷過巷來到一個小院前。院門口,小顧站著,闊臉但瘦,戴眼鏡,斯文靦腆又不失剛強。舊藍色毛衣,基本算個光頭。很多人三四十歲了剃光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腦袋上留下疤,大多是童年嬉耍沒輕沒重的紀念。小顧后腦勺也有一個。

所謂院子,四五平米,灰磚鋪地。一間大屋,隔成丁字型的三間小屋,各七八平米。一間是臥室,一張床,一個床頭柜,一盞臺燈,一筐衣物。一間是廚房,灶臺,頗有年頭的兩屜桌,桌上擱著切菜的案板,和刀。再一間是客廳兼書房,書柜,椅子,兩個圓板凳,又一張兩屜桌,桌上一張古琴。琴,是小顧自己做的,仲尼式。

小院對面,還有間二十平米的民房,也暫時屬于小顧。據說原來是間車庫,被他改成做琴的作坊。推門進去,房間一角堆著十幾塊琴坯,開了膛,安了雁足。

其實,舊藍毛衣,包括物質條件,包括細心周到,包括做琴彈琴,甚至包括穿越癩頭疤臉的大路,深入荒涼清新的村落……所有這些,正是我之前聽說的小顧,一路參觀下來,只為親臨其境體會,并無驚異。而所有這一切,又都可以看作是對小顧這個人的描述。概而括之,我說他是一個隱士。一個苦行的隱士。一個當代北京苦行的隱士。一個當代北京苦行的年輕隱士。按照時下流行的歸類法,小顧是個“七零后”。

小顧江南人,上完大學,去了一間名氣不小的寺院,在齋堂做了一年飯,走了。后來小顧有緣跟隨一位大琴家學琴,一學十年。再后來,小顧找到這個村,租了這個院,又租了院對面的車庫,一住五年到今天。

問小顧,為什么去了寺院卻又走?小顧說,心里一根柱子倒了。還說,也奇怪,進去了,反而倒了。又說,好在還有根柱子在。說到這里,小顧撫著琴。然后說,但愿這個別再倒了。又問小顧,怎么謀生呢?小顧說,不用太多錢,反正還活著,不太難。

午后陽光燦爛,照射進小顧的書房,卻是霧蒙蒙的,像拍電影布的景。其實不過是窗戶玻璃臟了。我們坐著聊天,東一句西一句的,小顧無不細致耐心周到地回應,甚至是熱情的,好客的。

請他彈琴,毫無扭捏,一曲《烏夜啼》。開始聽,只注意四弦有煞音。再靜聽,琴聲里微有些躁。突然意識到,一個隱士,大概不太歡迎有人慕名拜訪吧。

忘記在哪里看到的了,古時一個出家人,閉關十幾年,出關后稟性有變,變得對這世界很冷漠。可是,作為已有證悟的一個師尊,他對每一個弟子又無比細致耐心周到,甚至是熱情的、好客的。

一念及此,起身下山。 


楊葵 2010-09-14 08: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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