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禍論盛行,成全了李鴻章華麗的抬棺出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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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96年,一股中國旋風席卷歐美。旋風來自一位年逾古稀的中國老人。這位已經七十三歲高齡的老人,帶著自己的棺材,歷時190天(3月18日-10月3日),訪問俄國、德國、荷蘭、比利時、法國、英國和美國等8個國家,橫跨三大洋,行程9萬多里。所到之處,受到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的熱烈歡迎,萬人空巷。

  他那超過1.8米的高大身軀,以及雍容的氣質、坦率的談吐,令西方朝野為之傾倒。從此,腦后拖著"豬尾巴"(Pigtail)的中國人,在歐美報刊的漫畫中,不再只是丑陋粗鄙的代表;中國人第一次以健康、正面的形象,出現在不少歐美產品的廣告中,連《紐約新聞報》(New York Journal)這樣的大報,也將這位老人閱讀該報的漫畫,作為報社的形象廣告。

  這位向世界傳遞了中國人新形象的老人,他的名字就叫做李鴻章。
 
  李鴻章出訪歐美之前,正是他人生的最低谷: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慘敗,李鴻章被迫簽訂馬關條約。在遠東有切身利益的俄國,聯絡德國和法國,出面逼迫日本歸還遼東。俄國迅速被中國朝野視為可靠的"老大哥",中俄親善儼然已經成為"兩國政府和兩國人民的共同心聲"了。

  甲午戰爭正酣之際,老沙皇亞歷山大三世(Alexander III)病逝,其子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即后來被列寧下令處決的末代沙皇)即位。中國派遣了正在京述職的湖北布政使王之春,以頭品頂戴作為唁賀專使被派出使俄羅斯。

  王之春與老毛子結緣,在他署理廣東布政使任內。當時的俄國皇太子尼古拉二世來訪,廣東巡撫劉瑞芬因病(不知是否裝病)回避,王之春代為接待。這位清初大思想家王夫之的七世孫,在湘軍崛起時,以弱冠之年投筆從戎,后專注于外交,著有《談瀛錄》、《清朝柔遠記》等書,儼然洋務人才。

  登基后的尼古拉二世確定將于1896年5月舉行加冕典禮,清政府于1895年12月28日決定再派王之春出席。但俄國公使喀西尼(Aruthur P. Cassini)立即提出,王之春品級太低,希望該派宗室王公或大學士出使俄國。
1月4日,光緒皇帝與翁同商量出使人選。御史胡孚辰被選定給朝廷找個臺階,他上奏稱王之春資望太輕,似宜派李鴻章前往。2月10日,已經是臘月廿七,朝廷以慈禧太后懿旨的名義,宣布改派李鴻章為正使,邵友濂為副使。

  春節一過,2月14日(正月初二),李鴻章上《吁辭使俄折》,一方面稱"現在中外大臣,通知洋情,嫻習儀節,堪膺專對者,尚不乏人";另一方面則乞憐說:"微臣以七十有四之衰齡,涉三萬有余之海路,時逾數月,地隔三洲。凡風濤寒暑之交侵,實疾病顛連之莫保...... 即使憑杖威靈,長途無恙,亦豈能以殘軀暮齒,從事于樽俎之間。倘隕越于禮儀,殊有傷于國體"。因此,他請求皇帝"收回成命,別簡賢員。"

  第二天,圣旨下:"李鴻章耆年遠涉,本深眷念,惟赴俄致賀,應派威望重臣,方能勝任。該大學士仰當體仰朝廷慎重邦交之意,勉效馳驅,以副委任,無得固辭"。
 
  如此嚴命,李鴻章只好領旨,便上了一份《使俄謝恩折》表態說:"俄國本通聘最早之邦,而加冕又異俗至崇之禮,但有益于交鄰之道,何敢憚乎越國之行?"

  同日,朝廷命張蔭桓接替李鴻章與日本談判通商條約的事宜,李鴻章總算甩開了又一個"奉旨賣國"的苦差。2月20日,光緒皇帝再次下旨,命李鴻章同時訪問德法英美等國。次日,還加恩給李鴻章兒子李經述賞帶三品銜,隨同出訪,以便照顧李鴻章生活起居。隨后,又根據總理衙門的奏請,命李鴻章與出訪各國商量提高關稅的事宜,為支付給日本的巨額戰爭賠款開源。

  李鴻章立即開始出訪準備。在他2月25日上奏的《隨帶人員折》,附了兩道片奏,一是《洋員參贊片》,請皇帝批準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Robert Hart)所奏,帶外籍稅務司柯樂德(俄)、德璀琳(德)、穆意索(法),赫政(英)、杜維德(美)等五人隨行。

  另一道片奏則是《李經方隨往片》,從這份附片很能體察李鴻章當時的心境。當時,朝中有人攻擊他帶長子李經方隨行,他對此進行了反駁。李鴻章說,李經述向未學習洋務,此次隨同出訪只能"在起居動履方面盡心侍奉",而李經方"幼曾兼習西國語言文字,嗣充駐英參贊,游歷法、德、美各邦,旋充出使日本大臣。于各國風土、人物、往來、道里,均所熟諳......若得李經方同行,則程途之照料,賓客之酬應,均可分勞。"
李鴻章坦率地道出了心結:"馬關之役,勢處萬難,所有辦理各事,皆臣相機酌奪,請旨遵行,實非李經方所能為力,局外不察,橫騰謗議,應邀圣明洞鑒。"朝廷將"賣國"的使命盡交李家父子,這是李鴻章最耿耿于懷的,而上年甚至還指定李經方負責向日本交割臺灣,李鴻章極力推辭,遭到光緒皇帝痛斥。李鴻章力爭李經方隨行,很有些分謗的考慮在內。
 
  2月28日,正月十六,花燈正鬧的時節,慈禧太后接見了李鴻章,密談數小時。一般認為,他們談的焦點就是與俄結盟的重大外交戰略。聯俄之外,李鴻章此次出訪還有一個使命:提高關稅。在列強武力壓迫下,當時的中國關稅僅為"值百抽五"(即5%),幾乎成為自由港,但對日巨額賠款,卻不得不再打關稅主意。這又是一樁不容易見效的苦差使。

  不少野史、乃至一些職業歷史學者,還有種說法認為派遣李鴻章出訪是因為慈禧太后"酬庸"。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那個年代,將萬里奔波的苦差使作為酬勞,交給一位七旬老翁,這樣的邏輯我實在難以理解,估計這是將今人對出國的向往之情套在了古人們身上。

  而在促成李鴻章出訪的各種因素中,各方研究者恰恰忽略了最為關鍵的一點:"黃禍"(Yellow Peril)。
甲午戰爭后,西方掀起了第一浪黃禍論,担心龐大的中國龍在已經西化的日本的"領導"下崛起。從1895年起,德國皇帝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II)和沙皇尼古拉二世就 "黃禍"問題不斷通信、交流,威廉二世還特意請畫家克納科弗斯(Knackfuss)創作了一幅油畫《黃禍圖》(The Yellow Peril)贈給尼古拉二世,并下令雕版印刷,廣為散發。《黃禍圖》的畫面上象征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執閃光寶劍,正告誡著歐洲列強的各保護神:"黃禍"已經降臨!懸崖對面,象征"黃禍"的佛祖(指日本)騎著一條巨大的火龍(指中國)正向歐洲逼近。天空烏云密布,城市在燃燒,一場浩劫正在發生。威廉二世還在畫上題詞:"歐洲各民族聯合起來,保衛你們的信仰和家園!"
 
  在這樣的人種危機感中,在停戰后的中日之間進行分化瓦解,是一種很正常的心態。根據美國《芝加哥先驅報》(Chicago Tribune) 1896年6月21日報道,德國媒體和民眾對李鴻章的訪問表現了熱烈的興趣,而同時訪德的日本名將、著名政治家山縣友朋,卻受到了冷遇。雖然德國在野黨認為這是大錯誤,但德國政府照樣"親華反日"。在這些背后,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發現"合縱連橫"的影子。正如李鴻章本人在《使俄謝恩折》所說:"今合五洲強大之區,儼同七國縱橫之局,為從來所未有,實交際所宜隆。" 

  1896年3月14日,李鴻章到達上海,在這里進行出國前的最后休整。

  日本著名思想家德富蘇峰說,經歷了甲午戰爭的慘敗后,"尋常人遇此失意,其不以憂憤死者幾希。雖然,彼以七十三歲之高齡,內則受重譴于朝廷,外則任支持于殘局,挺出以任議和之事,不幸為兇客所狙,猶能從容,不辱其命,更輿櫬赴俄國,賀俄皇加冕,游歷歐美,于前事若無一毫介意者,彼之不可及者,在于是。"
各國的報紙報道說,李鴻章為這次出訪帶了一口華麗的棺材,以免萬一客死他鄉。盡管《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在隨后采訪李鴻章的發言人時,證明"這是一個編造的故事"(1896年8月29日),但在四年后,《紐約時報》卻再度報道說李鴻章出訪時所帶的棺材將在法國馬賽進行拍賣(1900年6月10日)。

  至于李鴻章是否真的攜帶了棺材出訪,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老大帝國的外交關系與國際運籌,不得不依靠一個隨時可能謝世的七旬老翁去遠涉重洋,這棺材、或者說棺材話題本身,就預示著大清的命運?


網載 2013-09-10 20:5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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