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男兒馳騁時,羨煞紅顏。秦淮八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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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對歷史有些愛好的人,對“秦淮八艷”這一稱號多半不會陌生。然而提起這一稱號,人們通常想起的總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桃花扇底送南朝”的李香君,因陳寅恪大師一部別傳而聲名雀起的柳如是,還有那個至今仍被民間傳說讓順治皇帝愛得出了家的董鄂妃的“真身”董小宛......對于寇白門,即使聽過這名字的人,也往往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對于從少年時便愛好歷史的我而言,“寇白門”也是“秦淮八艷”中最后一個知道的名字。
  源起是一部名為《秦淮八艷》的八集電視系列劇,每集演一個人,由不同的導演執導,并有不同的主題曲,我只看過其中四集,印象最深的便是史踐凡導演執導的“寇白門”那集。
  至今仍能清楚地背出主題曲前的開場白:十里秦淮,這紅極一時的仙都樂土,是胭脂染紅的,美酒映紅的,鮮血染紅的。河旁妓家臨次,水中火龍燈船。多少公侯名士在此傳歌喚月,醉臥紅杏,或慷慨陳詞,結黨明志。清代一個畫家畫出了最出名的八個青樓女子,于是有了“秦淮八艷”之稱。寇白門,就是以其娟娟靜美,跌宕風流,豪爽兼古俠士風為世人稱道,列為“八艷”之一。
  然后是首詞意十分貼切的主題曲:烽火狼煙,河山半壁殘,秦淮十里風流散。青樓黯,何須嘆?正是男兒馳騁時,羨煞紅顏!飲馬大江邊,請君聽陣陣,琵琶輕彈。
  劇情從揚州被圍,史可法部將韓岑突圍求救演起。為求救兵,韓生來找正對白門糾纏不清的保國公朱國弼,一番慷慨陳詞雖未能打動醉生夢死的官僚,滿腔愛國熱忱卻聽得簾后的白門怦然心跳。于是她喬男裝,騎駿馬,登門拜會,暢論興亡。言談之間,有人善意提醒“當此兵兇戰危之際,還是早尋去處為是,否則又是一個陳圓圓”時,白門慨然答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自古紅顏多薄命,白門一身已無所顧忌,只是可惜你們這些男兒”,直聽得須眉汗顏,從此與韓生結為知音。其后,福王不顧國事方危,醉心選美,白門為免入宮,迫嫁朱國弼,過門始驚托身非人。再以后,國破家亡,籌金自贖,恢復自由之身,幾經輾轉,又與韓生相逢,誰料朝思暮想之人竟為大清豫王多鐸選美而來。面見親王之日,正韓生受賞之時,白門憤極而笑,自請為其S發。一刀在手,韓生汗流浹,而白門唯以冷笑置之。多鐸若有所感,竟令將其遣還。。。。。
  因為被這個故事所打動,以后每看那段歷史時,總會情不自禁地留意“寇白門”這名字,漸漸地,終于對于歷史上的那個曾和陳圓圓柳如是一般風云一時的奇女子有了一些了解。
  寇白門大約生于崇禎元年,她本名寇湄,但時人多以她的表字“白門”相稱呼。
  歷史上的她,和電視劇中的一樣,“娟娟靜美,跌宕風流”,一樣性格豪爽,喜愛騎馬,有男兒之風。而且“能度曲,善畫蘭,相知拈韻,能吟詩”,歌喉尤其出眾,有“寇鄭歌喉百囀鶯”之譽。只是為人率真,身為青樓女子,“滑易不能竟學”。
  記載中的她,卻沒留下什么轟轟烈烈的的事跡,無論是國事還是愛情方面。最讓她出名的事情,說來只有兩件。
  一是在她十七八歲時嫁給了聲名顯赫的大明勛臣保國公朱國弼,成親之夜,朱國弼命五千甲士手執絳紗燈,自鈔庫街武定橋直至內橋朱府沿途肅立迎接花轎,一路之上照耀有如白晝。場面之盛大,轟動整個南京,咸為掌故流傳于巷尾街頭。
  另一件則是1645年清軍南下,擄明宗室脅往北京。朱國弼此前早已投降,這時與家眷同被軟禁在京,只好靠賣掉家中歌姬婢妾渡日。賣給誰呢?大率是北京城里的滿清新貴們。寇白門意識到自己不久也必被列入遣名單,她自幼與江南士大夫相交,耳濡目染,深懷民族大義,當然不甘“落沙吒利之手”,對于那些滿清顯貴之家,更是一點也不稀罕。于是向朱國弼提出:“公若賣妾,所得不過數百金......若使妾南歸,一月之間當得萬金以報公。”
  老實說,朱國弼并不太相信寇白門。這也很容易理解:我放你走,萬一你有了錢后一去不回,我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但是思來想去,寇白門說的也是實情,這樣下去的確不是辦法,只有設法湊錢自贖方為長遠之計。無可奈何止下,還是放她出去試試吧!
  常言道:“時窮節乃見”,這次事件充分顯示出了寇白門的“女俠”本色。本來,她嫁給朱國弼后,生活并不如意。朱國弼只把她當成玩弄對象,毫無真情與尊重可言,玩膩之后立即拋諸腦后。現在又有心將她買出換錢,二人之間可說早已恩斷義絕。就算她真一走了之,撒手不管,也無可深責:你堂堂保國公,保護不了自己的姬妾,有何顏面叫一個弱女子對你負責?你身為大明宗室重臣,屈膝投降異族,社稷君恩民族大義一概拋諸腦后,又有何資格要求別人對你講道論義?在那種國破家亡的情形下,多少須眉男子棄忠孝仁義如鴻毛,有誰還能對一個無名無分的青樓女子指責些什么?
  但寇白門的品格也就體現在這兒:盡管亂世當前,盡管你對我絕情,我卻不能對你不義。她只帶一名婢女,身佩弓箭,短衣匹馬,千里南下,從北京回到秦淮河畔,歷盡艱辛籌得白銀二萬兩,而后恪守諾言,將朱國弼贖回南京。世人因慨其行曰:“想當時有黃金作屋,伊誰堪并,而今省馬上弓彎,幸踏南歸鐙”。寇白門以其義贖朱國弼之舉贏得了江南人的尊重,遂有“俠女”之稱。
  朱國弼脫身之后,一方面大約還是覺得如此美女不舍丟開,另一方面可能也真受了點感動:危難之際能夠如此重義的女子并不易尋,便想和寇白門重修舊好。然而今時白門已不同往日,不再是他的掌中玩物,她正言相告:“當年你用銀子贖我出青樓,如今我也用銀子把你贖回,你我互不相欠。”從此與之一刀兩斷。
  寇白門進朱家后一直忍垢含屈,走的時候卻極有尊嚴。這尊嚴不僅僅是用二萬兩銀子換來的,更是憑她重義守信,一諾勝萬金的高潔品行博得的。有詩嘆云:
    短衣風雪返金陵,紅豆飄零弱不勝。
  嘗得聘錢過十萬,哪堪重論絳紗燈!  (十萬,另版本作二萬)
  這以后有關寇白門的記載就趨于平淡了,據《板橋雜記》,她“筑園亭,結賓客,日與文人騷客相往還,酒酣耳熱,或歌或哭,亦自嘆美人之遲幕,嗟紅豆之飄零,既從揚州某孝廉,不得志,復還金陵。老矣,猶日與諸少年伍。臥病時,召所歡韓生來,綢繆悲泣,欲留之同寢。韓生以他故辭,執手不忍別。至夜,聞韓生在婢房笑語,奮身起喚婢,自棰數十,咄咄罵韓生負心禽獸,行欲嚙其肉。病甚劇,醫藥罔效,遂死。”
  她沒有和大清豫王多鐸打過交道,也沒有痛快淋漓地羞辱漢奸貳臣,最后只因一個負心之人而一病不起,這就是記載中寇白門的“后事”了。
  
  不過,要是僅僅如此而已,她斷不能令我如今日般念念不忘。實際上,倘若寇白門的作為僅止于此,她是否有可能得到當時眾多前明遺老遺少們一致的推崇,被交口稱譽為“女俠”,也是十分值得懷疑的。
  其實,當時寇白門的年紀并不大,她死的時候才不過三十來歲,一般女子也尚在風韻猶存的年齡,何況是絕代名姬。與她相交往的,更不僅僅是“諸少年”。如當時有名的明朝遺老方文在《涂山集》中就有詩云:“舊人猶有白門在,燈下相逢欲斷腸。一到南中便問君,知君避俗遠塵氛,此番不見幽人去,慚愧秋江與暮云。張生圖晤甚艱難,此夕相期分外歡。只當論詩良友宅,不應概作女郎看。”(《偕張蒼水李屺瞻飲寇白門齋頭有贈》),與寇白門的交往和對她的敬重一望可知。由此看來,寇白門雖日與諸生為伍,所為卻似不盡是“亦自嘆美人之遲幕,嗟紅豆之飄零”之事,否則便無所謂“知君避俗遠塵氛”“不應概作女郎看”了。
  當然,光憑這一點線索做推測,那是牽強附會,小說家編劇們可以發揮想象力,歷史需要的則是證據。但在那個年代,有很多事情又偏偏是時人不敢輕易留下證據來的。好在還有一個大才子吳梅村(就是寫《圓圓曲》那位,《鹿鼎記》里和韋小寶一起被陳圓圓并稱為當世僅有的兩大才子),最擅寓史于詩,他的很多詩歌是可以當史料來看的。于是其《贈寇白門》詩中那句“一舸西施計自深,今日只因勾踐死,難將紅粉結同心”,就很耐人尋味了。
  西施不是一般的美女,在祖國越國亡于吳后,她以身事敵,旨在助勾踐雪亡國之恥,這是婦孺皆知的故事。吳梅村這樣的大才子,斷不會糊涂到錯用這種典故。何況詩中還提到了勾踐,寫到了“計自深”。故而編纂這首詩的程穆衡直言詩中所指寇白門的活動為“極有意”。
  是何種“意”呢?吳梅村的詩寫于順治九年至順治十年,正是大江南北民眾,尤其是知識份子們為響應江浙閩海抗清義師出錢出力,往來奔走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吳梅村說她““一舸西施計自深”,程穆衡說她的行為“極有意”,所暗示的是什么呢?
  當時又有一位文人閔華在寇白門死后為其畫像題詩時寫到:“身世沉淪感不任,蛾眉好是贖黃金,牧翁斷句余生記,為寫青樓一片心。百年俠骨葬空山,誰灑鵑花淚點斑?合把芳名齊葛嫩,一為生節一為生。”較之吳梅村,他的詩句說得似乎更加明白。
  “身世沉淪感不任,蛾眉好是贖黃金”,指的是義贖朱國弼之舉,牧翁即錢謙益,他“為寫青樓一片心”都寫了些什么,下文再談。接下來兩句是“百年俠骨葬空山,誰灑鵑花淚點斑”,寇白門從北京南歸后便有“俠女”之稱,但首聯已經敘過此事,不應跳過頷聯,到頸聯再作重提,且“百年”一詞和“千秋”一樣含義厚重,不輕許人,僅僅贖回朱國弼這樣的作為也很難担得“百年俠骨”之譽,“鵑花淚點”更是典出蜀王杜宇亡國的往事。而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最后一句“合把芳名齊葛嫩,一為生節一為生。”葛嫩,即葛嫩娘,是和寇白門同時期的秦淮名妓,嫁飛將軍孫臨,共為抗清奔走,被時人視為當代梁紅玉。后以兵敗被俘,斥敵而死,是秦淮名妓中唯一一位在抗清活動中慷慨罹難的。閔華以葛嫩娘比寇白門,說她雖然沒有抗節而死,卻堪與葛嫩娘齊名,這比吳梅村用“西施”比寇白門,就更進一步,也更明確了。
  從吳梅村和閔華的詩來看,寇白門南歸后的活動當不僅僅是是迎來送往倚門賣笑,她的所作所為很可能正和西施一樣,以美色為手段,以國難為所急,和柳如是同樣是以其特殊地位交往各色人等,為反清事業奔走,所以才能被時人共譽為“女俠”。只是反清是極為機密之事,了解內幕者固然只有少數同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便不敢明寫,所以《板橋雜記》對寇白門返回金陵后的記載才如此隱諱不明。
  最后再看寇白門死后錢謙益悼念她的詩作:“叢殘紅粉念君恩,女俠誰識寇白門,黃土蓋棺心未死,香丸一縷是芳魂。”這首詩中的“女俠誰識寇白門”恰與上文閔華詩中說錢謙益“為寫青樓一片心”互為映照,所指顯不止于眾所周知的俠義行為。正因為多數人都不識其“女俠”肝膽,才會有此一問,才會“為寫青樓一片心”,才會寫寇白門“叢殘紅粉念君恩”,更寫她心系華夏山河“黃土蓋棺心未死”。
  從吳梅村,程穆衡,閔華,錢謙益用“西施”“葛嫩娘”來比寇白門,并紛紛使用“計自深”“極有意”“念君恩”“心未死”“百年俠骨”來形容她看看,認為寇白門重返金陵后一直以其名妓身份為掩護,從事抗清地下活動,聯絡往來,通款消息,并不是沒有根據的。
  行文至此,又想起那首主題曲來,“正是男兒馳騁時,羨煞紅顏。”若柳如是寇白門之俠骨丹心,倘為七尺男兒,定可馳騁疆場,生以建功,死以報國。可惜身為弱質女流,當逢亂世,望戈浩嘆,惟以其特有方式,于沙場之外為國家民族進一己綿力。雖然如此,其肝膽能不愧煞無數賣國求榮茍且偷安之須眉男子耶!
  ――“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若將依,強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網載 2013-09-10 21: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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