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6)09-0087-08
考察道家學派,一個特別引人注目的現象是道家人物大多出于楚國。《漢書·藝文志》著錄道家學派37家,其中《鬻子》、《老子》、《蜎子》、《莊子》、《長盧子》、《老萊子》、《鹖冠子》、《曹羽》、《楚子》共九家,均為楚人,占了四分之一。而且,鬻子是道學學派的先驅者,老子、莊子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可見道家學派的核心在楚國。《藝文志》還錄有“《黃帝四經》四篇”,班固注曰:“亡”。而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里出現了《黃帝四經》。這不僅使失傳了二千多年的《黃帝四經》得以重見天日,而且還暗示其書可能原來即出于楚國。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所出帛書,還有《老子》甲本、乙本。到了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又出現了戰國中期下葬的竹簡《老子》甲、乙、丙三組,同時出土的還有道家佚篇《太一生水》。1977年,在安徽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出土了《莊子》書中的《則陽》、《外物》、《讓王》竹簡殘篇。1988年又在湖北江陵張家山336號漢墓中出土了竹簡《莊子·盜跖》。2002年公布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竹簡有道家佚篇《恒先》,內容與《太一生水》一樣,論宇宙生成過程。安徽阜陽原屬楚地。以上考古資料不僅證明《老子》、《莊子》確為楚地道家著作,而且還提供了失傳二千多年的楚地道家著作《黃帝四經》、《太一生水》、《恒先》等篇。由此足見楚地道家學術之盛行。此外,先秦時期與道家精神有關的狂狷隱逸之人,也大多出于楚國。如見于《論語》的接輿、長沮、桀弱,見于《列子·湯問》、《韓非子·解志》的詹何,見于《荀子·堯問》的繒封人,見于《韓詩外傳》的北郭先生,見于《呂氏春秋·異寶篇》的江上老人,等等。
道家學派在《老子》一書的基礎上,又發展成兩個支派。一是“老莊學派”,偏重于從哲學層面闡述《老子》“道”之精神;另一個是“黃老學派”,偏重于從政治層面發揮《老子》“君人南面之術”。而他們的起源都與巫史傳統有關。《漢書·藝文志》說:“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道家人物之所以獨盛于楚國,道家學派起源及其發展也之所以在楚國,原因即在于楚國濃厚的史官學術環境。
一、楚國的巫史傳統與“老莊學派”的起源
眾所周知,春秋戰國之際,鄒魯地區的孔墨顯學是在搢紳學術的基礎上產生的。中原地區學術發展的趨勢之一便是由西周的史官學術而春秋鄒魯搢紳學術而春秋戰國之交的鄒魯孔墨顯學而戰國早中期分布中原各地的“儒分為八”“墨離為三”。搢紳學術的最大特點是恪守禮制,因此發展到孔墨顯學,雖具體主張不同,而講人道、重社會則是其共同的基點。
道家學派的特點是講天道,重歷史。這是由于道家學術直接從史官學術發展而來,而不受鄒魯搢紳學術重禮制的影響。所以《漢書·藝文志》說道家“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絕去禮學,兼棄仁義。”
道家學派之所以能夠直接從史官學術發展而來,而有別于孔墨學派的受搢紳學術影響,是由于它以南方楚國的歷史文化為背景。《史記·楚世家》:“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屈原《離騷》也說“帝高陽之苗裔兮。”高陽顓頊是五帝時代一個改革宗教的大巫。《國語·楚語下》記載,他“絕天地之通”,“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天地分離之后,溝通天地的工作由重和黎等巫師們來担任。所以楚國的神巫學術文化本來就是十分發達的。到了夏商時期,楚民族與中原夏商部屬集團都有密切交往,并一同經歷了由神巫學術向史官學術的發展。但從西周以后,楚歷史文化與中原歷史文化開始了不同的發展方向。在中原,周民族及其封國,在周公的努力倡導下,開始在史官文化的基礎上,迅速發展禮制文化,從而為鄒魯搢紳學術文化準備了基礎。而楚民族由于遠離中原而偏居江漢地區、洞庭湖畔,因而得以仍舊保持發展其夏商以來的史官學術文化。《國語·晉語》載:“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楚為荊蠻,置茅絕,設望表,與鮮卑守繚,故不與盟。”楚人連加盟的資格都沒有,自然不可能接受中原西周禮樂文化的影響了。正如先師姜亮夫先生所指出:“楚人承受周之宗法之制至疏,而保抱民族之舊制甚嚴。”楚與周,“大本雖一源,而支派則各自揚矣,故楚文化……與齊魯三晉之傳不同。”①
因為楚文化在神巫學術的基礎上,繼續保持發展史官文化,因此楚國的巫風獨盛,歷史學家特多。《漢書·地理志》:“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信巫鬼,重淫祀。”《隋書·地理志》:“大抵荊州卒敬鬼,尤重祠祀之事。”王錫榮先生曾分析楚國盛行巫風的原因:“巫風在古代社會是很普遍的現象。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到春秋以后,巫風在北方各國就大大地削弱了。就在這時,南方的楚國巫風卻很流行。楚國統治階級迷信巫術是有傳統性的。”王先生舉出信巫的楚王有:成王、共王、靈王、昭王、懷王等。② 說這些楚王不但信巫,而且本身就是大巫。遠古的歷史文化都是通過巫師承傳下來的,因此,巫風獨盛的楚國,自然也就歷史學家特多了。據《國語·楚語上》可知,楚莊王時的申叔時,論太子教育一連列舉《春秋》、《世》、《禮》、《易》、《樂》、《令》、《語》、《故志》、《訓典》等九種古籍,可見其歷史文化之豐富。據《左傳》昭公十二年載,楚靈王時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這些都是“上世帝王遺書”。據《國語·楚語下》載,楚昭王時的觀射父更是一位上古史專家,所以能講出重和黎“絕天地之通”的歷史故事來。至于屈原,更是一位巫史合流的大學問家,其《天問》一口氣提了172個問題,內容涉及宇宙開辟、人類起源、五帝傳說、夏商周歷史,是一篇先秦時期流傳下來的最完整的民族史詩。其《離騷》、《九歌》,駕龍乘鳳,上天庭,哭祖廟,極盡巫師太史之能事。
無論是神巫學術還是史官學術,都以明天道、敘歷史為基本內容。道家文化正是繼承了這一傳統而上升到哲學高度。下面試以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莊”及其著作為例加以說明。
1. 老、莊其人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這說明兩點。一是老子為楚國人,生在苦縣厲鄉曲仁里。據《水經注》卷22,其地望在今河南省鹿邑縣。該地原屬陳國,后為楚國所有。二是老子是史官,是“周守藏室之史”。《莊子·天道》也說:“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成玄英疏:“征藏史,猶今之秘書官,職典墳籍。”朱熹《答注尚書》:“蓋老聃周之史官,掌國之典籍,三皇五帝書,故能述古事而信好之。”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中間插入一段莊子傳:“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蒙邑本屬宋,地在今河南商丘境內,與老子故里鹿邑相鄰。《史記》所載莊子生平資料太簡單。據朱熹、王國維考證,莊子應屬楚人。王國維在其《靜庵文集》中指出:“莊子楚人,雖生于宋,而釣于濮水。陸德明《經典釋文》曰‘陳地水也’,此時陳已為楚滅,則亦楚地也,故楚王欲以為相。”
老子是楚人,又是歷史學家;莊子也是楚人,又“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因此,老、莊兩人必然受到楚國巫史學術的影響并反映在他們的著作中。
2. 《老》、《莊》書中的宇宙論
《國語·周語下》記單襄公與魯成公論天道,其中有“吾非瞽史,焉知天道”語,說明瞽史是能知天道的。史官由巫師而來。溝通天地,首先應知天象。繼而依據日月星辰的運行與春夏秋冬的變化,來制定歷法,以指導農業生產。《老》、《莊》書從史官學術而來,因此其第一要義便是講天道、論宇宙。而在搢紳學術基礎上的孔墨顯學著眼于社會,講人道,沒有本體論,沒有宇宙論。
《老子》書的核心是“道”。“道”有多重含義,而其最原始的第一義便是對天體運行的認識。筆者曾在拙著《楚辭與上古歷史文化》中考證,《老子》宇宙觀里的所謂“道”,實際是以觀察太陽神東升大海劃分出晝夜和天地,成化陰陽為出發點的。而“道”的原始造字構形,也正表達了這一意思。即,“道”字的從首從辵,所表示的正是太陽循環運行之義。“道”字的原始義本是十分形象生動而淺顯的。
《莊子》接著《老子》講“道”,提出“道兼于天”的命題。所謂“天”,即日月星辰等自然運行規律。在《莊子》書里的許多神話寓言故事,都以日月運行為其擬人化的原形。《逍遙游》寫北方大海里的“鯤魚”,沖出海面進入高空之后就變成了鵬鳥。鵬鳥在天上飛,飛到南方之后,又落到名為“南冥”的大海里,于是又還原成鯤魚。這鯤魚和鵬鳥實際上即太陽神夜間在地下水中運行和白天在天上飛行的不同化形。這種太陽晝夜在天地間運行的擬人化故事,又見于《楚辭·天問》:“黑水玄趾,三危安在?……鯪魚何所,鬿堆焉處?”柳宗元《天對》:“黑水玄趾則北,三危則南。”洪興祖《楚辭補注》:“《書》曰,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可見《天問》的“黑水玄趾”即《逍遙游》之“北冥”,而《天問》之“三危”即《逍遙游》之“南冥”。《天問》之“鯪魚”即《逍遙游》之“鯤魚”,《天問》之“鬿堆”即魁雀,也就是《逍遙游》里的“鵬鳥”。這太陽神在海中運行時,擬人化為“鯤魚”或“鯪魚”,太陽神升天以后又被擬人化為“鵬鳥”或“魁雀”。而整個運行過程正與湖北荊門郭店楚簡《太一生水》所說的“太一藏于水,行于時,周而又始,以已為萬物母”,與《老子》第25章所說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正相一致。
《莊子·田子方》說:“日出東方而入于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意思是說,人間萬物都是以太陽的東升西落循環運行為模擬的方向。《莊子》書中哲學思想的核心正是由此產生。如其言“道”,實際上都是日月循環運行這一天體規律的引申和抽象化:
《太宗師》:“夫道,……生天生地,……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庚桑楚》:“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
《漁父》:“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
《秋水》:“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
這些就是《老》、《莊》的宇宙天道觀,其陰陽變化、以柔克剛的辯證法,以“無為”為“有為”,以“自然”“虛無”治天下的人生觀、政治觀,以及其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浪漫藝術手法,均由其宇宙觀生發而來。
《老》、《莊》書里的宇宙生成論,實源于楚國濃厚的巫史學術文化。宇宙生成問題也就是人類起源、民族祖先起源的核心問題,影響自然十分深廣。因此,太陽神變鯤魚、化鵬鳥的故事又見于《天問》。其實,《天問》中還有更具體的宇宙生成論,此外,子彈庫楚帛書《四時》篇,《淮南子》之《天文訓》、《精神訓》也都有相應內容。有關這方面的情況我們已在他文有過討論,此不贅述。
3. 《老》、《莊》書中的歷史觀
《老》、《莊》書的第二要義是講歷史,敘成敗。這一點也正是楚國史官學術的成就。朱熹《答注尚書》說:“老聃,周之史官,掌國之典籍,三皇五帝書,故能述古事而信好之。”傅斯年先生《史料論略及其他》也指出:“史官之職,可成就些多識前方往行,深明世故精微之人。一因當時高文典冊多在官府,業史官者可以看到,二因他們為朝廷作記錄,很可了解些世事。所以把世故人情看得最深刻的老聃出于史官本是一件自然的事。”
孔子不語怪力亂神,所以《論語》里只講唐堯虞舜以來的真實歷史。而《老子》則追溯到遠古時代的神話傳說,從洪荒時代一直講到小國寡民。關于“小國寡民”資料,也見于《淮南子·齊俗訓》、《論衡·說日》等書,但與《老子》所載有文字上的出入。這是由于《老子》、《淮南子》、《論衡》對于遠古社會同一史事的不同記載,不一定是誰引用誰。
《莊子》書里所載遠古歷史資料更為豐富。《胠篋》篇云:
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
唐成玄英疏:“以上十二氏,并上古帝王也。”這里稱為某某氏,當即指上古時代的氏族部落或其首領的稱號。在《莊子》書里,除《胠篋》篇外,還有另外10個氏族稱號:狶韋氏(《大宗師》、《列御寇》、《外物》),泰氏(《應帝王》),有虞氏(《應帝王》),燧人氏(《繕性》),渾沌氏(《天地》、《應帝王》),有焱氏(《天運》、《山木》),蠻氏、融氏、冉相氏(《則陽》),有巢氏(《盜跖》)。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有《容成氏》一篇,列上古氏族帝號20余人,與上述《莊子》書中稱號大致相同,而有出入。竹簡從第二部分開始則敘堯、舜、夏禹、商湯、文王、武王等。整篇竹簡所講歷史凡三代以上,皆授賢不授子,天下安寧;而夏禹以后,則攻伐爭奪,廢禪讓而興革命。竹簡資料說明《莊子》書所敘為可信,同時也說明,楚國由于史官學術獨盛,因此,保存上古歷史資料特多,足當重視。
據《左傳》哀公七年載,大禹時,“執玉帛者萬國”,則夏代以前的五帝時代更應該是氏族遍地,部落如林了。但由于商周以后中原文明一元論的影響,上古時期的氏族部落稱號除黃帝、炎帝、蚩尤、顓頊、共工、太昊等仍流傳于中原文獻外,其它更多的氏號都失傳了。這大概就是鄒魯孔墨一系諸子書中少見上古氏號的原因。而在《老》、《莊》、《楚辭》、《山海經》等南方文獻里仍有較多的保留,而且還得到了出土于楚地的簡帛佚籍的印證,這是值得慶幸的。
二、由出土文獻勾勒“黃老學派”在南楚北齊的兩條發展線索
春秋戰國之交的儒、墨學派到了戰國中后期開始分化,即所謂“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同樣的情形,春秋戰國之交的老子道家,到了戰國中后期也開始出現分流。一派是莊子及其后學,側重于對老子“道”精神的發揚,世稱“老莊學派”。另一派則是側重對老子“君人南面之術”的發揚,這一派將“老子”與“黃帝”相結合,世稱“黃老學派”。關于“老莊學派”上面已有簡述。下面談“黃老學派”。
黃老學派自戰國中期興起,一直到西漢初年仍興盛不衰。但在以往,由于材料的局限,學術界對黃老學派的認識有許多缺陷。一是關于“黃老學派”的內涵,學術界實際上只知“老”而不知“黃”。二是關于“黃老學派”的發展,學術界只知道北方齊國稷下的一條發展線索,而不知南方楚國還有一條發展線索;而且更不知道南方楚國的黃老道家才是北方齊國稷下黃老道家的真正源頭。
自從20世紀40年代以后,在湖南、湖北、河南、安徽、山東等楚地出土了大量有關道家學派的簡帛文獻之后,上述缺憾終于得到了彌補。有關道家學術的發展,終于有了重寫的可能。
1. 關于“黃老道家”
“黃老”一詞是漢代人提出來的。司馬遷《史記》說:“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韓非“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老子韓非列傳》),又說:“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孟子荀卿列傳》)。所謂“黃老”,“黃”就是“黃帝”,“老”就是“老子”。《史記·樂毅列傳》:“樂臣公善修黃帝、老子之言。”《陳丞相世家》說陳平年輕時“治黃帝老子之書”。《外戚世家》說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王充《論衡·自然篇》:“黃者,黃帝也;老者,老子也。”
從學術史角度看,黃帝與老莊道家結合在一起,是十分自然的。在先秦文獻里,黃帝本是人類文明的始祖。《國語·晉語四》:“昔少典氏娶于有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國語·魯語上》:“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戰國初年的青銅器銘文《陳侯因敦》也有“高祖黃帝”之說。而“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漢書·藝文志》)老子本是“周之史官,掌國之典籍,三皇五帝書,故能述古事而信好之。”(朱熹《答注尚書》)《莊子》書亦多記上古帝王事,其中言黃帝即有十余處。如《在宥》:“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知北游》:“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等等。總之,黃帝是歷史上的文明初祖;而道家原來就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是其職責,因此,追本溯源,自然要多敘黃帝。黃帝與老莊的結合,是學術發展的必然。《漢書·藝文志》道家類除著錄老莊類著作外,還多有黃帝類著作,即為明證。
2. 南方楚國黃老學派的新舊文獻
翻檢《漢書·藝文志》會發現一個特別的現象,這就是著錄黃帝類書籍特別多,而這些書又多亡佚了。茲移錄于下:
《諸子略·道家》:
《黃帝四經》四篇。亡。
《黃帝銘》六篇。殘。
《黃帝君臣》十篇,起六國時,與《老子》相似也。亡。
《雜黃帝》五十八篇,六國時賢者所作。亡。
《力牧》二十二篇,六國時所作,托之力牧,黃帝相。亡。
《諸子略·陰陽家》:
《黃帝泰素》二十篇,六國時韓諸公子所作。亡。
《南公》三十一篇,六國時。亡。(錢大昕《漢書·項籍傳》:南公稱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服虔曰,南公,南方之老人也。)
《容成子》十四篇。亡。
《諸子略·雜家》:
孔甲《盤盂》二十六篇。黃帝之史,……。亡(王應麟《漢志考證》引應劭曰:“黃帝史孔甲所作也。”)
《諸子略·小說家》:
《黃帝說》四十篇。迂誕依托。亡。
《兵書略·兵陰陽》:
《黃帝》十六篇,圖三卷。亡。
《封胡》五篇,黃帝臣,依托也。亡。
《風后》十三篇,圖二卷,黃帝臣,依托也。
《刀牧》十五篇,黃帝臣,依托也。亡。
《鬼容區》三篇,圖一卷,黃帝臣,依托。亡。
《數術略·歷譜》:
《黃帝雜子氣》三十三篇。亡。
《數術略·五行》:
《黃帝陰陽》二十五卷。亡。
《黃帝諸子論陰陽》二十五卷。亡。
《數術略·雜占》:
《黃帝長柳占夢》十二卷。亡。
《方技略·醫經》:
《黃帝內經》十八卷。殘。
《黃帝外經》三十七卷。亡。
《方技略·房中》:
《黃帝三五養陽方》二十卷。亡。
《方技略·神仙》:
《黃帝雜子步引》十二卷。亡。
《黃帝岐伯按摩》十卷。亡。
《黃帝雜子芝菌》十八卷。亡。
《黃帝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亡。
《漢書·藝文志》著錄這么多黃帝四經,說明班固是相信這些書曾經存在的。由此可以推想戰國時黃帝學之盛行。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到班固時,除了《黃帝銘》六篇和《黃帝內經》十八卷尚殘存外,其余全部亡佚了。以至于我們對于“黃老之學”只知“老”而不知“黃”,因而無法把握黃老之學的源流與全貌。《史記》、《漢書》敘黃老的學術傳流,時間上只從戰國中后期談起,空間上又局限于北方齊國的稷下學派為唯一線索,顯然是不夠全面的。而且就是這一有限的時間與空間范圍內的黃老之學,還有許多不能落實。如《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說韓非子“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但《韓非子》一書里只有《解志》、《喻志》可以考見韓非的學術思想與《老子》的關系,但不能考見其與黃帝的關系。因此,在先秦學術史上,有關黃老學派的傳流,無論是在時間上,還是在空間上,都存在著相當的空位與缺環。
這個空位與缺環,現在終于可以彌補了。這就是20世紀40年代以來出土了極為豐富的有關黃老學派的簡帛資料。舉其要有:
1942年湖南長沙子彈庫戰國中期楚墓出土帛書《四時》、《天象》、《月忌》。
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竹簡《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尉繚子》、《六韜》以及《佚書叢殘》(包括“論政論兵”“陰陽時令占候”)等。
1973年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老子》甲本,《老子》乙本,《老子》甲本卷后古佚書《五行》、《九主》、《明君》、《經圣》,《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經法》、《十六經》《稱》、《道原》、《式法》、《五十二病方》、《五星占》、《天文氣象雜占》、《篆書陰陽五行》等。
1973年河北定縣八角廊漢墓出土竹簡《文子》、《日書·占卜》等。
1975年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出土竹簡《日書》甲、乙本。
1977年安徽阜陽雙古堆漢墓出土竹簡《莊子》書中《則陽》、《外物》、《讓王》等殘篇,以及《刑德》、《日書》等。
1983年湖北江陵張家山漢墓出土竹簡《莊子》中的《盜跖》殘篇,以及《脈書》、《引書》、《算數書》、《日書》、《歷譜》等。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戰國中期楚墓出土《老子》甲、乙、丙以及道家文獻《太一生水》、《語叢》中《莊子·胠篋》殘簡。
2002年上海博物館公布了從香港購回的傳出于湖北荊門郭店的戰國中期楚竹書《容成氏》,2003年公布了竹書《恒先》、《彭祖》。
戰國時期的楚國,地理范圍曾一度廣大,湖南長沙、湖北江陵、荊門、安徽阜陽都是楚國的心腹地區,湖北的云夢、河南的南陽、信陽、江蘇的淮陰、徐州、山東的臨沂等地區也都曾被劃入楚國的版圖。因此,上述這些簡牘帛書,都屬于楚國文物。李學勤先生指出,“這些出有簡帛的墓葬,從考古學看也都帶有顯著的楚文化的影響痕跡。應當指出,即使是占領楚地的秦人,也不能不受楚文化的浸潤影響。睡虎地竹簡的主人是秦人官吏。……但是,竹簡中的《日書》實際集中體現的是楚人的傳統信仰,反映了楚人尊尚巫鬼的習俗。為了使秦人能按照楚人的方法選擇吉利的時日,在《日書》里還專門附有一份秦、楚兩國月名的對照表。”③
上述所列簡帛都是道家或與道家有關的著作,其中長沙子彈庫楚帛書、馬王堆楚帛書和郭店楚簡可以說是“黃”“老”著作并存。尤其是馬王堆帛書更為典型,試略加說明。
馬王堆帛書有《老子》甲本、《老子》乙本。在《老子》乙本卷前,有《經法》、《十六經》、《稱》、《道原》四篇佚書,內容主旨為黃帝思想,因此指定其即為早已失傳的《漢書·藝文志》中所列的《黃帝四經》,理由有三:④ 第一,四篇雖體裁各別,但互為聯系,構成一個整體。且一共四篇,與《黃帝四經》篇數相合。第二,帛書抄寫于漢文帝初期,處在崇尚黃老的氣氛中,抄在《老子》前面的四篇有關黃帝之言,只有《黃帝四經》才能當之。第三,《隋書·經籍志》云:“漢時諸子道書之流,有三十七家,……其《黃帝》四篇,《老子》二篇,最得深旨。”此所謂《黃帝》四篇,顯然指《黃帝四經》而言。這更可證明抄在《老子》前面的四種古佚書為《黃帝四經》。
過去,關于黃老學派,我們只知“老”,而不知“黃”。現在既然在馬王堆出土了久已失傳的黃學的代表作《黃帝四經》,則有關“黃”的內容、年代、淵源等問題均可考見了。
(1)關于“黃”的內容。綜合分析《黃帝四經》的思想內容,大致有如下幾點(考證略):第一,“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以成“君人南面之術”;第二,推論宇宙生成過程,提出“道”為循環運動的概念;第三,以“道”為基礎提出相反相成的辯證法思想;第四,以“道”為基礎提出“文武并用”“刑德兼行”的社會政治觀。
以上四點,其中第一至第三點與《老》、《莊》書基本一致,充分體現了楚國史官學術傳統與黃老道家思想的關系。至于第四點則對《老》、《莊》思想有所發展。《老子》只是講道而不講法,法家則是只講法而不講德。《黃帝四經》文武并用,刑德兼行,履法與愛民共施,是兼采《老子》與法家的優長而避免其缺點。這是以后黃老學派兼及儒、道、陰陽、名、法各家的基礎。
(2)《黃帝四經》產生的時間和地點。《黃帝四經》產生的時間是在戰國早中期,地點在楚國。這是經過唐蘭、李學勤、龍晦、余明光等學者考證的結果。例如,《黃帝四經》中有一些常用字有特殊寫法,與其它楚系簡帛文字相一致。如“謂”寫作“胃”,“其”寫作“兀”,“也”寫作“它”,“非”寫作“兆”。這是楚文化特有的文字書寫法。《黃帝四經》中的《經》篇《三禁》章:“剛強而虎質者丘,康沈而流湎者亡。”這里的“丘”字,乃是西楚淮南的方言,義為“空”,在這里與下句“亡”對文為義。《漢書·楚元王傳》:“初,高祖微時,……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孟康注:“丘,空也。兄亡空有嫂也。”等等。
3. 黃老學派在楚、齊兩地的發展線索及其間的關系
《黃帝四經》是楚國的學術思想著作,又產生于戰國早中期。其思想內容方面上接《老子》,而老子也是楚國人。由此可見,所謂“黃”“老”道家,其淵源均在楚國。當黃老學派于戰國初期在楚國產生后,終整個戰國時代,其本支一直在楚國發展,并一直延續到西漢初年。與此同時,到了戰國中后期,楚地的“黃”“老”學派還生發成另一支到北方的齊國稷下生根發展,也一直延續到西漢初期,并為西漢統治者所采用。在以往,學術界只重視齊國黃老學派的發展,而對楚地這支學派的前期發展狀況則從未知解。這需要特別討論。
(1)黃老學派在楚地的發展線索。自從長沙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等簡帛佚籍出土后,有關南方楚國黃老學派的發展線索可以考見了。學者們已在這方面做了很好的研究,尤其是唐蘭先生和李學勤先生所發表的重要論文,已把一些關鍵性的問題解決了。
老子、莊子是楚國人,已如前述。而湖北荊門郭店楚簡《老子》甲、乙、丙的出現,湖北江陵張家山與安徽阜陽雙古堆中有關《莊子》篇章竹簡的出現,證明了《老子》書的出現必在戰國初年,《莊子》書的出現亦在戰國中期。
《老子》之后,有《國語·越語》。《越語》中大量記載了范蠡的言論。范蠡是楚國人。《墨子·所染》高誘注:“范蠡,楚三戶人也,字少伯。”《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張守節《正義》持同論。越國在長江下游,與長江中游的楚國又是同一文化背景。所以,《國語·越語》里有許多思想都是《老子》哲學的繼承與發展,甚至在用詞造句上也有因襲的痕跡。如《老子》說“持而盈之”(第九章)、“動成弗居”(第二章),《國語·越語》范蠡也說“盈而不溢”“勞而不矜其功”。又如《老子》講陰陽變化而強調陰柔一面,《越語下》也講“元時”“陰陽”,并同樣強調陰面。這些思想都繼承于《老子》,是十分明顯的。
《國語·越語》的成篇略晚于《老子》,當在戰國前期。而前論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又晚于《越語》,當在戰國中期。《黃帝四經》往往把《越語》中具體的言論普遍化,使之更為精煉,其間的因襲關系十分明顯。對此,唐蘭先生和李學勤先生均有詳細考論。
1973年河北定縣八角廊出土的竹簡本《文子》,證明文子也是楚國人,是老子的弟子。《文子》一書的“整理”者很可能是楚人,或許就是文子和他的弟子,其最后的編定,大概不會晚于戰國中期,略晚于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
長沙子彈庫楚帛書的出現大約與《文子》差不多同時。子彈庫帛書有《宇宙篇》、《天象篇》《月忌篇》,其內容為追溯宇宙起源,明天道,重陰陽,與《漢書·藝文志》所謂“陰陽家者流,蓋出于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相一致。說明黃老學派的實質與陰陽家有密切的關系。
《漢書·藝文志》道家類有《鹖冠子》一篇,并云:鹖冠子,“楚人,居深山,以鹖為冠”。《風俗通義》佚文:“鹖冠氏,楚賢人,以鹖為冠,因氏焉,鹖冠子著書。”《鹖冠子》一書曾長期遭到冷落,自漢至唐,向無注疏。唐柳宗元作《辨鹖冠子》將其列為偽書。自從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和子彈庫帛書《宇宙篇》、《天象篇》、《月忌篇》出現后,學者們發現,《鹖冠子》中許多語句與內容都是從兩帛書而來。李學勤先生作有《馬王堆帛書與〈鹖冠子〉》、《〈鹖冠子〉與兩種帛書》,經過比較考證指出:“鹖冠子其人活動于戰國晚期前半,《鹖冠子》其書成于焚書以前。”鹖冠子一書引用《老子》的地方不少,引用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和子彈庫帛書《天象篇》中的內容也不少。“這表明了此書屬于黃老道家一派的性質”,“也可以看出《鹖冠子》與兩種帛書的先后關系。”
《鹖冠子》一書,作為戰國末期的黃老道家學派著作,往前,它繼承了《老子》、《越語》、《文子》、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子彈庫帛書《天象篇》等著作,往后,又影響了南方楚地的《鵩鳥賦》和《淮南子》。《鵩鳥賦》的作者賈誼,曾為長沙王太傅,賦中“襲用了《鹖冠子·世兵篇》的部分文字,證明鹖冠子的黃老學派那時仍在長沙流行”,“也就是,以楚國為中心的南方道家傳統,在當地繼續存在。”
《淮南子》一書,也為南方道家著作。淮南地處安徽境內,屬楚國范圍,而且參加《淮南子》編著的學者中,有伍被一人,《漢書》有傳:“伍被,楚人也。……是時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而《淮南子》一書,據高誘《淮南子注》敘所說:“其旨近《老子》,淡泊無為,踹虛守靜,出入經道。”
《文子》有《道原》篇,《黃帝四經》有《道原》篇,而《淮南子》則有《原道》篇。三者在思想內容上有因襲關系。《淮南子》的《原道》篇以及《淑真》、《精神》等篇,屬于道家思想,《天文》、《地形》、《時則》諸篇,則近陰陽數術家,所以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2卷論《淮南子》指出,其書多“道家與陰陽家的傳統”。李學勤先生《再論楚文化的傳統》指出:“作為楚文化重要內容的黃老道家兼陰陽數術的思想傳統,到《淮南子》的成書,已經是殿軍之作了。”
通過以上考證,我們可以得南方楚國的黃老道家陰陽家傳統的發展線索如下:《老子》—《國語·越語》—《文子》—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子彈庫帛書《宇宙》、《天象》、《月忌》—《鹖冠子》—《鵩鳥賦》—《淮南子》。
以上所展示的這一系黃老道家著作的前后關系,為我們展示了南方楚地黃老道家學派由戰國初起源,到戰國中后期興旺至漢初仍在繼續發展的線索。而這一重要的事實自班固《漢書·藝文志》以后兩千年來卻一直湮沒無聞。自從楚簡帛書被發現后,這一千古謎案才得以揭曉。這在中國學術史上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2)黃老學派在齊國的發展線索。馬王堆帛書《黃帝四經》中有許多語句被《慎子》所引用。只不過《黃帝四經》中句子比較簡單質樸,而到《慎子》書中經過了潤飾,顯得更加規整有文采了。這正說明了是《慎子》襲用了《黃帝四經》,《慎子》的出現在《黃帝四經》之后。
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載:“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指意。”這些人都在齊國稷下講學。《慎子》的思想繼承了馬王堆《黃帝四經》的內容,環淵又是楚人。由此可見,齊國稷下黃老學派與楚地黃老思想的淵源關系。據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考證,慎到的生卒年為公元前350年到前275年。這是楚國黃老道家傳到齊國稷下的最早證據。
齊國稷下的黃老學派,還有宋钘、尹文一系。《漢書·藝文志》小說家載《宋子》18篇,“其言黃老意”。《尹文子》一篇列于名家,顏師古引劉向云:“與宋钘俱游稷下”。《漢書·藝文志》所錄宋钘、尹文書已佚。據郭沫若《宋钘尹文遺著考》指出,他們的遺著存于《管子》書中,這便是“《心術》和《內業》是宋钘的著述或他的遺教,而《白心》則出于尹文了”。就這些文獻分析可知,宋钘、尹文一派哲學思想的核心是要求通過虛靜寡欲來探求“道”,并以此作為治國方術的出發點。這正是黃老道家學派的普遍思想之一。
西漢初期,統治者崇尚黃老之術,以求社會的生息休養,而其行動的依據主要是齊國的黃老道家學術思想。據《史記·曹相國世家》載,曹參曾任齊國的丞相,期間遇到了善治黃老之術的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曹參以蓋公的黃老之術治齊國,結果是“齊國安集,大將賢相”。后來,曹參升任為漢惠帝的丞相,又在全國推行黃老之術。一時間,黃老之術成為漢初的主要學術思想。《史記·陳丞相世家》載,曹參死后,“陳平為左丞相”,而陳平“本好黃帝、老子之術”。又《史記·樂書》:“孝文好道家之學。”《史記·外戚世家》:“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
由上可知,從戰國中期開始直到西漢初期,齊國的黃老道家思想是很興盛的,形成了北方黃老思想的一個中心。郭沫若先生《稷下黃老學派的批判》一文甚至認為:“黃老之術,……事實上是培植于齊,發展于齊,而昌盛于齊的。”然而,考古發現則為我們揭示了另一事實,即黃老道家學派在齊國興盛之前,早在南方楚國起源并發展了。這是需要我們特別引起注意的。正如李學勤先生在《再論楚文化的傳流》中所指出:“漢興以后,惠帝時除《挾書律》,晚周各地的百家思想得以復興。《史記》、《漢書》所載學術傳流,多側重北方,對南方楚地的文化史涉及較少。七十年代考古發現的幾批珍貴簡帛,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一缺環。漢初盛行一時的黃老道家,過去的學者多以為源于齊學,有人認為與齊稷下一些學者有關。現在由于馬王堆帛書的發現,知道齊的道家尚非這一流派的主流,黃老道家的淵源實在楚地。”
注釋:
①姜亮夫:《楚辭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②王錫榮:《〈離騷〉的浪漫手法與古代巫術》,《吉林大學學報》1962年第4期。
③李學勤:《新發現簡帛與秦漢文化史》,《李學勤集》,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
④唐蘭:《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的研究》,《考古學報》1975年第1期。
江漢論壇武漢87~94K21先秦、秦漢史江林昌20072007
楚國/巫史傳統/簡帛佚籍/老莊學派/黃老學派
由于很少受到中原禮制文化的影響,楚國的原始巫史傳統直到西周以后仍能保留發揚。這一獨特的歷史文化背景孕育了楚地的道家文化。道家思想自戰國初期形成到戰國中期發展成“老莊學派”和“黃老學派”兩個分支,并同在楚地發展,一直延續到漢初。同時,在戰國中期,當地的“黃老學派”還發展到齊國稷下,成為北方的重要一支,也一直延續到漢初。有關這些事實,在《漢書·藝文志》本來有所反映,然而,由于東漢以后相關文獻的佚失,遂使后人只知北方齊國稷下黃老學派的發展,而對南方楚地的黃老學派的本源發展反倒無所知曉了。值得慶幸的是,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有關考古材料出現后,這一學術缺憾終于可以重新彌補了。
作者:江漢論壇武漢87~94K21先秦、秦漢史江林昌20072007
楚國/巫史傳統/簡帛佚籍/老莊學派/黃老學派
網載 2013-09-10 21: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