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說中的“九天玄女”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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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古代小說中的“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原稱“玄女”,乃是上古傳說中的一位原始女神,其事較早見載于《龍魚河圖》①:“黃帝攝政時,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砂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震天下,誅殺無道,不仁不慈。萬民欲令黃帝行天子事,黃帝仁義,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敵。黃帝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服蚩尤,以制八方”。關于“玄女”的來源,歷來眾說紛紜,迄無定論:袁珂先生認為來源于商族始祖“玄鳥”②;胡萬川認為源于女魃③;孫紹先則將其歸為上古天神④。漢代以降,隨著道教的形成和發展,玄女開始進入道教的女神譜系,并被加飾了極具道教神秘色彩的“九天”⑤ 二字,唐杜光庭《墉城集仙錄》即列有“九天玄女傳”一篇,專門記載了其作為道教女仙的身份與事跡。至宋元時期,九天玄女又成為世俗百姓崇拜的“玄女娘娘”或“送子娘娘”。
  事實上,九天玄女不僅作為一個宗教人物,在中國的信仰世界中廣為傳播,她還曾作為一個文學形象,進入了歷代小說作品之中,成為小說家所津津樂道的神奇女性。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資料,涉及九天玄女的古代小說主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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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以上資料可見,小說家筆下的九天玄女,不僅僅是簡單地重復以往道教和神話傳說中的形象和功能,他們借用了道教和神話傳說中九天玄女這個人物,將其豐富,并形成自己的獨特之處,主要表現為:
  1. 形象描寫細致鋪陳。
  以往神話傳說中的九天玄女,外在描寫極為簡單。較早記錄九天玄女的文獻《龍魚河圖》對其形象未加介紹,目前所見最早記錄九天玄女外貌的文獻《黃帝玄女戰法》中寫到:“黃帝與蚩尤九戰九不勝。黃帝歸于太山。三日三夜,霧冥。有一婦人,人首鳥形,黃帝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婦人曰:‘吾玄女也,子欲何問?’黃帝曰:‘小子欲萬戰萬勝。’遂得戰法焉。”從此以后,人們便把“人首鳥形”作為九天玄女的主要特征。她進入小說特別是通俗小說以后,呈現于讀者面前的已經不止是“人首鳥形”那樣蒼白簡單的外在形象了,歷代小說家對其外貌描寫極為細致鋪陳,讓讀者目不暇接。《墉城集仙錄》里是“乘丹鳳,御景云,服九色彩翠之衣”的形象;《水滸傳》四十二回中又對其描寫道:
  頭綰九飛龍鳳髻,身穿金縷絳綃衣。藍田玉帶曳長裙,白玉圭璋擎彩袖。臉如蓮萼,天然眉目映云環;唇似櫻桃,自在規模瑞雪體。猶如王母宴蟠桃,卻似長蛾居月殿。正大仙容描不就,威嚴形象畫難成。此處展示了一位楚楚動人、雍容華貴的美麗婦人的“正大仙容”;在《平妖傳》中,九天玄女化身為練劍的處女;于《說唐后傳》里時而又化為一個老婆婆的形象;而《子不語》中是“霞帔珠冠”的美麗少婦形象……
  除對玄女本身介紹外,作者對其隨從以及她降世時背景環境的描寫也頗為細致:《水滸傳》中是“兩個青衣螺髻女童”;《說唐后傳》則為“面如滿月,頂挽雙髻”的青衣童子;特別是在《女仙外史》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其降臨時作者寫道:“玄女娘娘乘紫鳳凰,眾仙女或乘朱雀,或踏紅鳧,或御黃鶴,或跨素鹓,前兩個一執龍須拂,一捧瑤光劍,后兩個各執一柄九采羽扇,冉冉下于空中”。
  從以上的資料可見,九天玄女進入小說后,小說家不僅將其外在形象進行了細致鋪陳的刻畫,使其由蒼白單一變得多彩豐滿,給讀者呈現了一位具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美麗女仙,并根據作者需要附帶有其它幾種變體,而且就連她身邊的隨從也是從少到多,從單一到復雜。
  2. 地位變化由高到低。
  黃帝系列神話傳說之中,九天玄女是居高臨下的上天使者,是“天”派遣下來幫助黃帝戰勝當時反抗力量蚩尤的。雖然在《平妖傳》、《女仙外史》中仍然保留了其原始的一些特色,但于《宣和遺事》、《水滸傳》、《說唐后傳》、《金臺全傳》之中,九天玄女已經徹底改變了“天遣玄女”的形象,成為一位民間女神。
  據《宣和遺事》、《水滸傳》描寫,當時很普通的一個小鎮上,已經有了九天玄女娘娘廟,可見其在社會的影響之廣、滲透之深。特別是在《說唐后傳》中,九天玄女已從地上轉入地下,小說寫薛仁貴“途中遇地裂成窟”,被派到地窟之下進行探索,結果遇見了神通廣大、指點羽化的玄女娘娘。從這一細微變化可以獲悉:其地位已經大大下降,從上天使者降格為地上甚至地下的普通女仙。這一現象在《子不語》中的表現更為明顯,其中九天玄女已經徹底地由居高臨下、神通廣大的女神,轉成“求先生題詩”(詳見前表)的一個有家有業的普通黎民百姓,當然,雖然與一般民眾不同的是仍有一些非凡的能力,因為后文介紹她的女兒“解裙帶授藥一丸,命(周)吞之”。而“周幼時誤食鐵針,著腸胃間,時作隱痛,自此霍然”。可以推測九天玄女還應有與常人不同之處,但類似于此種方術在當時小說中卻是隨處可見的,不足為罕了。
  此外,已往的神話傳說,九天玄女幫助的都是類似于黃帝這樣的正統英雄人物,在小說中,她所幫助的對象除黃帝這類正統人物外,更主要的是一些所謂的“反賊”,譬如《水滸傳》、《宣和遺事》里的宋江,《女仙外史》中的唐賽兒等。這一變化,大大降低了九天玄女的道德神圣性。演變到后來,九天玄女甚至被作為“送子娘娘”而為各地的世俗百姓所供奉。
  二、古代小說中“九天玄女”的文化功能
  九天玄女進入小說,并不僅僅是外在形象、身份地位這些表面上的東西發生了變化,與此同時,其他方面也在不斷地演進和發展。歷史上九天玄女,其功能多是以黃帝戰蚩尤的系列神話傳說和道教女仙來定位的。在小說中,經過作者的深刻細致的描寫,給我們展現了九天玄女在小說中所蘊涵的文化功能:
  1. “天書”與“法寶”:九天玄女的第一個文化功能。
  神話傳說中的九天玄女,以助黃帝戰蚩尤傳授其“天書”、“法寶”為主。進入小說以后,仍然繼承了這一特征,歷代的小說家將此功能根據作品本身需要不斷細化,進而呈現給讀者一幅又一幅精彩的畫面。縱觀九天玄女在小說里對于戰爭的參與,主要有以下三類:一為于戰前傳授英雄人物“天書”、“法寶”等,為主人公以后作戰作準備(《水滸傳》、《說唐后傳》等)。二是玄女親臨戰場和其所助英雄人物一起參加戰斗(如《歷代神仙演義》)。三為玄女雖親臨戰場但并不直接參與戰爭,只是當場授予具有“天書”性質的兵信神符以及“法寶”等,扭轉戰爭局面(如《墉城集仙錄》、《太平廣記》中西王母條所記黃帝戰蚩尤的故事)。而關于玄女以上和戰爭有關的三種形式,無一例外地都傳授給英雄人物以“天書”與“法寶”。《墉城集仙錄》中寫道:
  帝師不勝,蚩尤作大霧三日,內外皆迷。……玄女即授帝六甲、六壬兵信之符,《靈寶五符》策使鬼神之書,制襖、通靈五明之印,五陰、五陽遁甲之式,太一、十精、四神勝負握機之圖,五岳、河圖策精之訣,九光、玉節、十絕、靈幡命魔之劍,霞冠火珮,龍戟霓旗,翠輦綠綍,虬驂虎騎,千花之蓋,八鸞之輿,羽龠、玄竿、虹旌、玉鉞神仙之物,五龍之印,九明之珠。九天之節以為兵信,五色之幡以辨五方。
  《太平廣記》中的“驪山姥”中又記載:
  感動天帝,命玄女教其兵機,賜帝九天六甲兵信之符。此書乃行于世。凡三百余言,一百言演道,一百言演法,一百言演術。上有神仙抱一之道,中有富國安民之法,下有疆兵戰勝之術。皆出自天機,合乎神智。觀其精妙,則黃庭八景,不足以為玄;察其至要,則經傳子史,不足以為文;較其巧智,則孫吳韓白,不足以為奇。一名黃帝天機之書,非奇人不可枉傳,九竅四肢不具,鏗貪愚癡,驕奢淫逸者,必不可使聞之……
  《宣和遺事》里說“宋江見官兵已退,走出廟來,拜謝玄女娘娘;則見香案上一聲響亮,打一看時,有一卷文書在上。宋江認得是個天書……”《水滸傳》繼承了《宣和遺事》傳授兵法天書一節,只是更加細化。《平妖傳》中九天玄女初遇白猿時也曾給白猿“仙家煉成的能伸能縮、變化無窮的雌雄兩劍”,以及后來的“天書”。《說唐后傳》中寫了九天玄女為保薛仁貴征東成功,特送他兵書以及“白虎鞭、震天弓、穿云箭、水火袍”四件法寶。《女仙外史》更是詳細,不但傳授“天書”、“法寶”,九天玄女還親自對“天書”加以講解,其中寫道:
  道家有天書三笈,即如佛家之三乘之義,是道祖靈寶天尊所造,上帝請來藏之彌羅寶閣。朕數應掌教,所以奉赦賜授。自開辟以來,惟軒轅帝得傳下笈,以平蚩尤;姜子牙僅得半傳,遂著陰符;黃石公、諸葛、青田諸人,所得不過十之二三,皆已足為帝王之師矣。歷代小說對“天書”、“法寶”的描寫,讓我們大開眼界。當然,這種“天書”、“法寶”雖然主要是用于行軍作戰的,但其功用不獨體現于戰爭之中,在其他方面也有所表現:如在《夷堅志》乙卷第七中就介紹了九天玄女的回骸起死之術;到了明代的“非起于唐,亦不絕于宋”來自九天玄女的方術,以及清代《續濟公傳》中“九天玄女符法”……大抵都是屬于“天書”、“法寶”一類。其實,有關九天玄女的此種文化功能,并不是小說家憑空捏造的,從歷代史書中,特別是唐宋以來,我們可以看到直接以玄女命名的書很多,具體如下:
  《舊唐書·經籍志》:《黃帝問玄女法》玄女撰三卷、《玄女彈五音法相冢經》一卷,胡君撰。
  《新唐書·藝文志》:《黃帝問玄女法》三卷、《玄女式經要訣一卷》、胡君《玄女彈五音相冢經》一卷。
  《宋史·藝文志》:《玄女壓陣法》一卷、《九天玄女孤虛法》一卷、《玄女遁甲鑒》一卷、《玄女訣》一卷、《占風九天玄女經》一卷、《玄女金石玄悟術》三卷、《玄女玉函龜經》三卷、《玄女兆筮經》五卷、《九天玄女墜金法》一卷、《玄女三廉射覆經》一卷、《玄女常手經》二卷、《玄女遁甲秘訣》一卷、《玄女式鑒》一卷、《玄女截壬課訣》一卷、《玄女關格經》一卷。這些書大都屬于陰陽五行類和兵書類,由書名可以得知其所涉及的內容,大都為戰術以及神仙方術之法。因而,玄女所傳授的“兵信神符”以及“三宮五意,陰陽三略,太一遁甲六王步斗之術,陰陽之機,靈寶五符五勝之文”、劉香妙畫的九天玄女劫妖符、宋江于“還道村”所得的“三卷天書”、唐賽兒得到的“天書七卷”應該不出于此系列之外。因歷代史書中記錄有關玄女方面的書多已散失,不為后人所見,關于其具體內容只能從書名中略知一二。這就給小說家的創作提供了空間,繼而出現了以上列舉的各種各樣的“天書”、“法寶”。而九天玄女正是將此神通廣大的“天書”“法寶”或是直接將“天書”的內容傳授于她理念中的英雄人物,從而使其地位“合法化”,并保證其在今后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2. “丹藥”與“房中”:九天玄女的第二個文化功能。
  九天玄女進入小說,小說家在大大發揮了她作為傳授“天書”、“法寶”的文化功能同時,其另外一個功能“丹藥”與“房中”也得到了充分地體現。其作為丹藥女神在《夷堅志》中的記載,不僅介紹了九天玄女的煉丹之所以及其過程,而且還寫到了煉成時還要“以一祭天,一祭地,皆瘞于隱所,一以自餌”的具體細節。《女仙外史》第八回寫到:“(九天玄女)又賜辟谷丹一丸,百日之內不食煙火,其功尤倍。賽兒接丹吸下………”凡此種種,均顯示了九天玄女作為丹藥神的功能。
  與此并列的“房中”功能,在歷代小說中也有體現。六大房中經典之一《玄女經》是直接以玄女的名字命名的,因而一直以來,小說在涉及有關房中內容時,作者對九天玄女就極為推崇,進而還賦予她作為性愛女神的角色。如前表所列,關于房中術女神九天玄女的記載早在《列仙傳·女幾》中就有。
  以上所說的“玄素”既是指玄女和素女的合稱,又是房中術經典《玄女經》和《素女經》的合稱,甚至常常又是房中術的合稱⑦。道教自漢代產生以來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有了很大的發展,人們崇尚玄學信奉道教。因而將道教的方術奉若至寶。在葛洪《神仙傳》敘道“行房中之事要依容成玄素之法”,而且“行玄素之道,年二百歲”,這對于當時追求長生不老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正因為行“玄素之道”的房中術有如此功效,才使它經久不衰、淵遠流傳。而如此密法順理成章地被求新獵奇的小說家所引用。更多時候,歷代小說家直接引用其“代表作”《玄女經》中所載的房中內容。客觀上,小說也促進了此方術的流傳,同時還進一步擴展了她在社會上的影響力。而且不容忽視的是,有的小說家不但獨保留其性愛女神的功能,還將九天玄女的名字也換掉,最明顯的是《紅樓夢》中的警幻仙子。作者在這里單獨強化和突出了她作為寶玉性啟蒙老師的身份和地位,將其上升到情愛的地位。《紅樓夢》第五回,警幻仙子自稱:“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從她的自述中我們不難看出,警幻仙子的神職就相當于“愛情女神”。在這一回中,警幻仙子帶領寶玉翻看了“薄命司”的冊子,又領略了女仙們歌詠的《紅樓夢》十二支曲。最后,把他領到一個所在:有一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是仙姑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警幻仙子將其許配于寶玉,并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寶玉入房,將門掩上自去。在這里警幻仙子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寶玉的性啟蒙老師。⑧ 她是在繼承了九天玄女為性愛女神因子的基礎上,作者自創出來的一個嶄新的愛情女神,在發揮作為性愛女神職能的同時,也將九天玄女繼續發展提升到一個新的層面。此處,警幻仙子純粹是九天玄女的一個變體,是由房中術女神演化而來,只是名姓不同而已。
  當然,作為“丹藥”、“房中”神玄女這一功能,與“天書”、“法寶”的文化功能一樣,是有歷史淵源的。九天玄女自其產生以后,并不只是經歷了從神話到小說這一單一結構,她還融入了我國土生土長的宗教——道教之中。眾所周知,煉丹、房中術等是道教的重要方術,九天玄女融入道教以后,也就被賦予了丹藥術數方面的功能,并不斷地演進發展。為求長生不老、修身養性的道士們,不斷地煉丹以及采用房中術以達到他們的目的。如道教典籍《抱樸子內篇》中就有關于煉丹術數、女仙玄女的記載:
  合此金液九丹…皆當祭,祭則太乙元君、老君、玄女皆來鑒省。凡作黃白,皆立太乙、玄女、老子坐醮祭,如作九丹法,常燒五香,香不絕。昔荒地…論道養則資玄素二女,…故能畢該秘要,窮道盡真,遂升龍以高躋,與天地乎罔極也。
  此外,在宋代道教的重要典籍《云笈七簽》中,記載了九天玄女傳授黃帝房中之術:
  (帝)于玄女素女受房中之術,能御三百女。玄女授帝《如意神方》即藏之崆峒山。帝精推步之術,于山稽、力牧著體診之訣,于歧伯、雷公講占候,于風后先生救傷殘綴金冶之事,故能秘要窮盡道真也。黃帝得玄女授《陰符經》義,能內合天機,外合人事。
  另外,其最重要的作品——《玄女經》對此種功能也有詳細記載,雖然此書已經散失,但從歷代文獻中所輯錄出來的資料,也能見其一斑。
  總之,九天玄女自產生以來得到了廣泛的流傳,從遠古女神,進入道教神仙譜系,其職能也由單一的戰爭女神,變為集戰爭、方術、丹藥、性愛于一身。尤其是當她進入文學領域、特別是小說之后,她的外在形象更是漸趨豐富,其地位也產生了由高至低的變化,而且還不斷地出現變體,被小說家賦予了與原來雖有聯系卻又有滋衍、升華的文化功能,成為我國歷史上一位豐富多彩、影響至深的女神。
  三、“九天玄女”與古代小說的情節結構
  九天玄女自進入小說以后,無論是外在的形象、身份、地位,還是其內在的文化功能,都較以前有了明顯的改變,但若與小說中的其它人物相比,有關九天玄女的描寫,卻仍然顯得頗為簡單,而且呈現出十分鮮明的模式化與類型化傾向。她并不是小說作者想要著力刻畫的人物形象,只是其結構小說的一個工具,具有強烈的文學符號色彩。從描述九天玄女較多的幾部長篇小說來看,其對小說情節結構的作用,主要有以下兩種:
  其一,出現于作品前半部分,預示主人公的發展命運和小說情節的演進,代表作品為《說唐后傳》。該小說第二十四回,敘薛仁貴遇地裂成窟,放走了被九天玄女娘娘鎖住的青龍,青龍與薛仁貴有“海底冤仇,三世未清”。九天玄女于此時神秘出現,不僅將“天書”、“法寶”傳授給薛仁貴,而且還對他的前途加以預示和引導,聲稱:
  若要平定東遼,只是如今三年內不能夠的了,除非過了十有余年,才得回中原,干戈寧靜。我有五件寶物,你拿去可以平遼……此鞭為白虎鞭。若遇東遼元帥青臉紅須,乃是你放的青龍。正用白虎鞭打他,可以平定得來。……這一張震天弓、這五支穿云箭,你開兵掛于身畔。這青龍善用九口柳葉飛刀,著了青光就傷性命。你將此弓寶箭射他,就能得破。射了去把手一招,原歸手內。……此件名曰水火袍,若逢水火災殃,即穿此袍,能全性命。……此書乃是異寶,名曰“無字天書”。此四件呢,別人見得。這天書只可你一人知道,不可被別人看見。凡逢患難疑難之事,即排香案拜告,天書上露字跡,就知明白。此五件寶你拿去,東遼就能平服……
  其實,從九天玄女的話里我們就可以看到以下內容:薛仁貴在征東過程中將遇到青龍化身的敵人,但他卻能夠用“震天弓、穿云箭”制服他;還可能遇到水火災殃,但并不用担心,因為有水火袍可以護身;在遇到其他困難不能夠解決的時候,可以看“無字天書”,那里面會寫明破難之法;雖經歷重重困難,但征東一定會勝利。那么,小說此后的情節是否如其所說呢?
  細讀作品可以發現:第二十五回,寫薛仁貴利用“無字天書”的幫助,巧擺“龍門陣”和第二十六回進獻“瞞天過海”之計;第三十一回,薛仁貴在征東的過程中遇到了“頭如巴斗,眼似銅鈴,青面獠牙,身長一丈”的“青龍”化身的敵人“蓋蘇文”;第三十二回,又寫薛仁貴用九天玄女娘娘贈與的“震天弓、穿云箭”,破了蓋蘇文的“柳葉飛刀”,接著用“白虎鞭”將其打傷;第三十七回,他又因“水火袍”的庇護得以從烈火中脫險;在第五十二回逼死蓋蘇文,平定東遼。所有這一切,均應驗了九天玄女在第二十四回時的預言。值得指出的是,用預言的方式來結構小說,多多少少會削弱小說的懸念感,《說唐后傳》中,雖然薛仁貴在征東途中經歷坎坷,但這些坎坷并不會使讀者感到担憂,因為他們早就通過九天玄女,知道了將要發生的故事細節。
  在《女仙外史》中,九天玄女也具有類似的功能,只是表現得并不十分明顯,小說第八回寫九天玄女送賽兒天書七卷,并親自傳授其天書的內容及一些奇門異術,使其具有了非凡的能力,能夠祈風喚雨,降魔伏怪,為此后行軍作戰鋪平道路。在第三十一回中,又托別的神靈獻以錦囊,囑其“二十年后臨難啟看”,在小說快結尾的時候,月君(唐賽兒)用此符禁制了北平城頭火炮,并說道:“噫,玄女娘娘早慮著王師大難,真圣心也。”這幾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再次強調了九天玄女對于小說情節發展及主人公命運變化的符號意義。
  其二、散見于小說中間,不斷推動情節向前演進,其代表作為《水滸傳》。
  《水滸傳》小說的前三分之一處,即第四十二回,九天玄女首次出現,給走投無路的宋江,帶來了落草梁山的堅定信心,并授其“天書”,使宋江獲悉三十六員大將的名姓,此后,宋江處處以上天派來的“星主”自居,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其他梁山好漢擁戴他作首領,找到了一個神圣而又合理的借口;在小說的三分之二處,即第八十回,九天玄女再度現身,當時宋江遇到了敵軍擺下的“太乙混天象陣”,正無計可施,玄女通過托夢的方式,授其破陣之法,助他順利克敵。由上不難看出,九天玄女在小說中的每次出現,都適時推動了小說的情節發展。
  此外,在《平妖傳》中,九天玄女分別出現于小說的開頭和結尾:開頭敘天書被“妖人”所得,引起社會動亂,結尾敘收回天書,平定動亂。雖然不如《水滸傳》那樣描述清晰,但前后呼應,收放自如,同樣體現出了“九天玄女”對于小說情節發展的獨特作用。至于其他的小說,或直接以九天玄女為記述對象,如《歷代神仙演義》、《子不語·九天玄女》等;或零星述及九天玄女,如《金臺全傳》、《初刻拍案驚奇》、《夷堅志》等,它們大多對小說的整體情節結構,無重要的影響,庶可視為九天玄女在文學傳播中的點滴遺痕。
  最后,我們還想特別指出的是,作為文學符號的九天玄女,其名字往往可以被其它的人物所替換。譬如,《金瓶梅》第八十四回“吳月娘大鬧碧霞宮,普靜師化緣雪澗洞”中,作者在描述“碧霞宮”娘娘的外貌時,竟直接抄襲《水滸傳》對九天玄女的描寫(見前文),除將“唇似櫻桃”、“猶如王母宴蟠桃”、“卻似長蛾居月殿”分別改為“唇似金朱”、“猶如王母宴瑤池”、“卻似長蛾離月殿”外,其它均無二致,很顯然,《金瓶梅》中的“碧霞娘娘”,實際上乃是九天玄女的一個化名;《紅樓夢》小說也曾創造出一個“警幻仙子”,來代替九天玄女的名字。但不管其姓名如何變化,以九天玄女為原型的女仙,其在小說文本中的意義是相同的。
  注釋:
  ①《古微書》卷三十四,《緯書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598頁。
  ②袁珂《中國神話史》,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年,第101頁。
  ③胡萬川《玄女·白猿·天書》,載《論中國古典小說的藝術——臺灣香港論著選輯》,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
  ④孫紹先《上古女性神族》,載《民間文學論壇》1992年第3期。
  ⑤葉舒憲、田大憲《中國古代神秘數字》:“九”是天數、陽數之極,象征著高不可及的神話空間。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204頁。
  ⑥另有一本小說《薛仁貴征東》與其內容大體相同,此處不再列舉。
  ⑦邢東田《玄女的起源、職能及演變》,載《世界宗教研究》1997年第3期。
  ⑧趙真《從九天玄女到警幻仙子》,《紅樓夢學刊》,2001年第1輯。

明清小說研究南京59~72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李景梅20062006
九天玄女/文化功能/古代小說
本文以歷代小說作品為基本資料,勾勒了“九天玄女”的外貌形象與身份地位,探討了其蘊涵的兩大文化功能,并從文學的角度,分析了“九天玄女”對于小說情節結構的獨特意義。
作者:明清小說研究南京59~72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李景梅20062006
九天玄女/文化功能/古代小說

網載 2013-09-10 21: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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