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難說——再談文藝批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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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參加過不少作品研討會,其中有一次印象極深,寫出來對研究現今藝術創作者、主管者和批評家的心態可能有用。那次是去外地看一臺準備參加首都大型調演的戲。戲排得轟轟烈烈,眼看演期將近,演職員日夜奮戰,有的帶病工作。此前有關方面的專家和領導已給此戲以高度評價,曰大有問鼎之希望,此次再請一些專家來看的目的有二,一是盡量完善,修整個別小毛病,二是在行內造些輿論。
  但是戲不行。怎么辦?晚上這些專家們密談許久仍覺得非常犯難:一是主人招待甚好;二是該劇的主創及顧問及指導,全是國內一流高手,批評與意見如何說得出口?不像在北京放上一炮可以走人。研究來研究去,決定還得冒險說真話,但方式方法、角度態度要極為委婉巧妙謙虛誠懇。第二天意見傳過去了,主人們先是有些意外,后來覺得有道理,再后來日夜趕搶修改——但來不及了。此戲參加調演名落孫山。再后來是當地有關負責同志的電話,不解地問:第一批專家學者批評家們為什么不說真話呢?我們辛辛苦苦花了一百多萬,是真心實意想弄一部好戲,那些客套的捧場不是害我們嗎?
  這情景使我想起兒時聽鄉村藝人講韓信和項羽的故事。韓信過某地有群少年罵他,他不但不怪反而以糖球鼓勵之,再教他們如何如何罵這些帶兵打仗的;待項羽追來,這些少年依韓信之法罵項羽,少年們盡遭誅殺,當地鄉眾與項羽部隊發生沖突,韓信得以從容脫身。這里不是想把藝術家比作少年,批評家們也不可能如故事里韓信那么狡詐,但為什么老送人“糖球”呢?
  真話難講,確實難講。往深里說,是幾乎彌漫于現實生活中的“短期行為”所致:劇團費盡千辛萬苦搞一出戲(而且現今多為大投入,百萬元屬常事),目的是參加某種調演或某類藝術節,是想得到好評或得獎,演員和領導是想出名或提升,你把真話說出來,事關身家性命、仕途經濟,傷人太多太狠,你還怎么做人?
  現在,從文藝界的各級領導到藝術家到理論家到批評家到人民大眾都在呼吁活躍文藝批評,呼喚講真話,期望有膽有識的文章和言論。
  但是,“有膽有識”本身又是個問題。常聽一些領導或老前輩感嘆某人某文曰“有膽有識”,然而講真話需要“膽”也即“勇氣”,這還不是問題嗎?怕誰怕什么呢?怕得罪藝術家怕得罪領導怕得罪朋友怕得罪同行怕被說成不寬容不敦厚。其實批評性言論中最講“藝術性”的部分,是如何把好話說足之后的“但是”——需要含蓄穩妥并拐彎抹角,還要加上使用率最多的“白璧微瑕”、“瑕不掩瑜”、“美中不足”的套話。小心翼翼、鼠首兩端,一身冷汗,誠惶誠恐。
  難言之隱總是有的,藝術家作家及主管領導聽不得批評意見的也是有的。但實事求是地講,不多。把批評的疲弱、把不能講真話的責任推給創作者們是不公正的。大多數的藝術家和作家是喜歡有真知灼見、準確真實、語能中的的評論的。我的一位作家朋友說,十年前他非常關注評論,非常喜歡讀評論;能指出別的作者誤區的他引以為戒,能指出他的誤區的他敬以為師,現時他絕不讀評論。他說他惡心那些“捧臭腳”的文和人,包括捧他自己的。批評的全部才能就表現在“分析作品如何表現”上,現今還有這樣的批評家嗎?有,也如鳳毛麟角。我懷疑,不是批評家有沒有“膽”和“勇氣”的問題,而是有沒有“識”和“能力”的問題。這位朋友說,現今的批評家太可憐了,是我們養活了他們;他們雖然成了我們(作品)的附庸,但我們不同情他們。
  話是尖刻,道理深刻。看來膽和識、勇氣和能力,不是分裂的。大約識里包含了膽,能力涵蓋了勇氣。但是,生物發展進化有一個殘酷的規律即“用進廢退”——雞鴨原是可以高飛的,但長期的馴服和家養,便喪失了高飛的能力。人也一樣,長期說假話便沒了說真話的能力;當慣了奴隸的賈桂,當人家請他坐時,他已“不會”。評論家果真喪失了鑒別分析作品真偽優劣的能力,且又占著那個位置,對于他自己來說,倒是“弄假成真”了,對于文藝事業來說,也是不小的災難。*
  
  
  
光明日報京⑹J1文藝理論馬也19961996 作者:光明日報京⑹J1文藝理論馬也19961996

網載 2013-09-10 21: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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