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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一八五六年九月的長毛“王殺王”的“天京事變”——北王殺東王、天王殺北王;天王又要殺翼王,翼王縋城逃走,太平天國分裂——是殺得夠慘了,但在三千年國史上,并不算什么例外。君不見劉邦殺韓信、彭越?李世民殺哥哥弟弟?朱元璋殺盡功臣?康熙爺平三藩?乃至我們及身而見的毛主席殺高(崗)、饒(漱石),迫林彪,囚彭德懷、賀龍乃至劉少奇、陶鑄等無數功臣(他們死得比殺頭還慘呢)。
筆者曾于五、六〇年代之間,在課堂里告訴學生:在中國三千年的政治史中,不殺功臣的只有北宋和中共兩朝。在宋朝,趙匡胤來個“杯酒釋兵權”,便把問題解決了。毛澤東更偉大,他叫陳毅去辦外交;賀龍去打桌球,連一杯酒也不用喝,真是圣主明君也。——誰知言之過早。后來史實證明毛公比他的前輩們更窩囊!朱元璋等只殺殺高干,尚未殃及無辜人民。而毛氏為著殺功臣,竟驅趕億萬無辜人民與小吏去陪斬,那實在是王小二過年了。
可是在三千年“殺功臣”的公式中,表演得最下流、最無知的還是長毛這一窩起義的農民領袖呢!他們并沒有像毛主席已“打平天下”呢?他們“進城以后”才三年嘛!就等不及,互相砍殺起來,把個極有希望的革命政權,砍得稀巴爛,而同歸于盡。
前文已言之,太平軍興起的前三年(一八五一~一八五三),原是一股流寇。這股流寇如學學闖王李自成,傾巢而出,不顧一切,一鼓作氣,便把北京打下,坐上金龍殿,再號令全國,傳檄以定;那時他們是做得到的。——這是所有太平史家,包括筆者自己,都一致公認的。不幸這群來自兩廣的貧苦工農和三家村教書先生,誤認為“北方沙漠苦寒”,直隸(今河北省和北京市)是“罪隸之省”,太遙遠了,太苦了,引不起他們的興趣。他們遠在金田、永安時夢幻中的“小天堂”,便是六朝金粉的金陵南京。三月江南的真天堂、大天堂之迷人,是出乎這些貧農領袖們想象之外的。一旦到了天堂,他們就沉不住氣了——“得此已足”,其外還要什么呢?遙望那沙漠苦寒之地,就放它一馬,由它去吧!
“北伐燕都”呢!就騙騙人家,騙騙自己,派兩員偏將李開芳、林鳳祥帶幾千人馬北上,試試他二人的運氣吧!萬歲爺(洪)和九千歲(楊)乃至六干歲(韋)、五千歲(石),也不用親自去辛苦“長征”了。
讀者們知道嗎?在洪、楊奠都南京之后,他二人派出攻打北京的“北伐軍”的基本部隊,只略多于洪、楊在南京“每次出巡”的儀仗隊呢!——豈非開玩笑哉?
沒有闖王的志氣也就罷了,他們之好色,卻不下于李自成和吳三桂。李、吳二人為著個蘇州小婊子(“吳中名妓”)陳圓圓,弄得清兵入關,顛覆了漢家社稷。洪、楊二人也為著幾個小美女,弄出九千歲要打萬歲爺屁股的鬧劇,最后鬧出個“天京事變”來。
洪、楊之奠都南京,雖然是失去了他們改朝換代的天賜良緣,但是他們虎踞金陵,掌握丁物阜民豐的長江下游,猶不失為一種地方軍閥之“割據”的局面——緩圖“二期北伐”(像國民黨分共以后的做法),仍然末始不可為。可是內部“打屁股”、“王殺王”,石達開再搞個“寧漢分立”。所謂太平天國就“割據”不成了。割據不成就變成清軍“圍剿”、太平軍“反圍剿”的形勢。這一反主動為被動的形勢之形成,太平天國之消滅,就成為歷史上的必然了。蓋一次圍剿失敗,還有二次嘛!二次不成,還有三次、五次嘛!韓文公在潮州圍剿“鱷魚”,對鱷魚說:“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你鱷魚可得小心,天下哪有攻不破的堡壘?太平軍在三、五次圍剿與反圍剿之后,終于不敵。天京就被曾九帥攻破了。
太平軍之反圍剿,固然解決下了根本問題,而清軍之圍剿,當然也吃盡苦頭。最倒霉的自然還是老百姓。
拙作前篇已一再百之。太平天國的政教實無足言;而長毛的武裝斗爭,卻頗有足多者。讓我們再回頭看看,李開芳和林鳳祥所領導的孤軍北伐,那一段可泣可歌的故事。
太平軍北伐燕都之失敗,實在是出發之前就已決定了——因為中央統帥部對北伐一事,簡直是以“敷衍公事”態度出之。洪、楊那時正忙于在南京整理和享受其暴得大利的成果。對北伐一事,似乎只是俯順急于立功的軍心,而敷衍敷衍的。
先看看他們北伐軍的人數:
郭廷以、簡又文二史家都認為太平北伐軍有數萬人乃至十萬入之眾,這是誤估了。太平軍自武昌東下時,實力不過七萬五千人(號稱五十萬)。一八五三年三、四月間打下南京、鎮江、揚州時,兵分三路。主力在南京由東王、北王直接指揮,面對向榮的江南大營。
鎮、揚二地的太平軍則由“冬官正丞相”羅大綱,和“殿前左五檢點”吳如孝所統率,面對清軍由琦善、勝保所建的江北大營。而洪、楊于一八五三年五月倉卒組成的“北伐軍”,則是從揚州前線抽調下來的。其人數不可能有“數萬人”。
據清朝官書,太平軍“自揚州逸出”的不過千人。其后附義的、裹脅的加起來不過萬人。
據羅爾綱教授的估計則為兩萬二千五百人。羅的估計似乎是較為接近事實的數字。
讓我們再看看太平北伐軍的統帥們:
羅氏認為北伐軍的統帥是“天官副丞相”林鳳祥。鳳祥這時才二十八歲。十年前他還是廣西桂平縣山區里的一個不識字的小放牛(讀者可參閱“鳳陽花鼓戲”里那位善于唱歌的“小放牛”)。水安突圍之后這位小放牛勇敢善戰,幾乎每月一升。至是官拜“天官副丞相”。再升一級成為“天官正丞相”,就是“王、侯”之下的“極品”了,但是還下是王侯。——太平軍占領南京之后,把整個南京城改建成“中南海”,為中央首長的住宅區。其中“王府”處處,“侯宅”不太突出,“丞相第”就較嫌寒磣了(關于太平朝天京王府的分布位置,可參閱郭毅生主編《太平天國歷史地圖集》,一九八八年北京地圖出版社出版,頁五九~六二)。官拜丞相自然都是急于立功的。
可是清朝官書和簡著太平史,則認為太平北伐軍的統帥是“地官正丞相”李開芳。開芳為避翼王石達開的“開”字諱,又叫李來芳。他是廣西郁林人。在打下南京之前,已官拜“[地]官正丞相”。這個位置較諸“[天]官副丞相”,哪個大呢?——我看長毛自己也搞下清楚,所以歷史家就要爭辯了。
其實這可能是東王的詭計,故意搞他個“兩頭大”,以便分而治之。——朋友,那位被共軍所俘而自殺未死的杜聿明將軍,不也說“淮海戰役”(或“徐蚌會戰”)時的邱清泉是被派去監視他的嗎?
洪、楊那伙草莽英雄在得意之時,都把革命勝利看得太容易了。早期國、共兩黨的領袖們,也犯有同樣的毛病——太輕敵了。在李、林二將率軍北伐時,太平朝上下都是充滿自信的。他們認為一旦真的把北京打下,那么“先入關者”一人為王,就不如“兩將爭功”之容易駕馭了。這可能就是李、林兩頭大的基本設計。至于李、林以下,其后與二人同時封侯的吉文元、朱錫錕、黃益蕓的故事,限于篇幅,就不再啰嗦了。
現在再讓我們檢討一下,他們北伐的戰略和戰術:
簡言之,太平軍這次北伐所用的戰略和戰術,還是他們年前自永安突圍,北竄武漢的老套路——流寇式的鉆隙前進。沒有后方,沒有補給;就地裹脅,沿途征發;得城不守,順民不殺:堅城必圍,不破則舍,攻破必屠。“過河卒子,拼命向前”,義無反顧……拖死追兵。
為避免與江北大營及傳聞中南下的清軍作正面突破,李、林北伐軍是于一八五三年五月初旬,繞道浦口,軍分三路,先后北上的。對手方的清軍這時也按他們的既定公式,由江北大營派兵堵截;江南大營派兵尾追。——一時前進者,豕突狼奔;尾追者,更是奸擄焚殺。可憐身在戰區的黎民百姓,就慘遭浩劫了。
那年代是清朝末季。江淮一帶,久遭天災人禍,早已民不聊生,盜賊橫行,人心思變。而這時太平軍江南新勝,銳氣正盛,美譽方隆。一旦北上,當地災黎,真有久盼王師之感。因此,失業工農參軍如潮。尤其是原已潛藏民間,早有組織的“捻(練)黨”及“白蓮教”殘余,更是英雄豪杰,聞風而起,附義如云。一時軍威大振。——此時太平首義“五王”如有一人前來領導,這把野火,一陣風便可吹覆北京。不幸這批長毛領袖貪戀“六朝金粉”,不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坐失良機,足令讀史者為之扼腕也。
太平北伐軍原可自蘇北、皖北循今日之津浦線直撲山東直隸(今河北),然終以主力太薄,無力亦無膽作正面突破,乃迂回自安徽滁州、鳳陽、蒙城、毫州而竄入河南陷歸德。北伐軍本擬自歸德之劉家口渡黃河北上,無奈時值盛夏,河水暴漲,民船為清軍燒毀,北渡受阻。李、林大軍乃舍歸德,西向圍開封掠鄭州,進陷榮陽、汜水、鞏縣。
在鞏、汜河邊,太平軍擄獲少數運煤船,乃于六月底揮軍北渡。孰知全軍方半渡,河南清軍的追兵已至,半渡太平軍乃被截成兩段。
已北渡的太平軍乃繼續前進,陷溫縣,進圍懷慶府(今河南沁陽縣)。累攻不克,與清軍膠著至三月之久,始舍懷慶,鉆隙自太行山側,羊腸小道,西竄入山西,陷垣曲、克絳縣、曲沃、平陽;進陷洪洞(京戲里“蘇三起解”的地方)。自洪洞分兩路再轉向,鉆隙東進,乃直入直隸,威脅保定,震動北京了。
當時北渡不成之太平軍,則自許昌、郾城,自東邊繞過信陽,再東南轉黃安,循大別山西麓,經麻城、宋埠,返入皖境與在皖之太平軍合流,亦疲憊不堪,所余無幾了。至于六月底渡河被截之兩路太平軍,究有多少人馬,說者異辭。北渡太平軍有說為八萬余人(見《盾筆隨聞錄》),顯為夸大之辭。實數蓋在兩、三萬之間。南歸之太平軍人數,清朝官書記載不過數百人。實數蓋為三、兩千人,而史家亦有記為兩、三萬人者。傳聞異辭,終難知確數也。
太平軍此次北伐,在戰略戰術上,都犯有極大的錯誤。
第一,以流寇方式,鉆隙流竄,得城不守,不要后方,就地裹脅,這一傳統辦法,自永安打向南京,是十分靈驗的。因為那是從地獄打向天堂——倒吃甘蔗,愈吃愈甜。軍心愈打愈振,裹脅也愈來愈多。終于攻入天堂。
從南京向北打就不一樣了。古語說:“寧愿向南走一千,不愿向北走一天。”我國的自然環境是南富北貧。從東南經皖北豫南打入山西,朋友,那就是自天堂向地獄邁進了。
如果北伐軍是以東南為后方,挾東南財富,步步為營,得城必守,有計劃的擴大占領區,第次北上,自當別論。以流寇方式,向北方鉆隙竄擾,那就是自取滅亡了。
君不見,國民黨北伐期間,馮玉祥于一九二六年九月十六日在綏遠五原誓師東下(毛毛的爸爸鄧小平當時也在他的軍中),不是不逾月便占領西安、出潼關、據洛陽、奪鄭州,何等順利。可是四年之后,馮在“中原大戰”中敗北。他又要帶他的“西北軍”,回西北去,大家就不干了。韓復榘、石友三,首先就拿了銀子向南京輸誠,其它將領蜂擁而去,四十萬西北大軍就解體了。
所以一八五三年六月底,太平軍在汜水北渡黃河時,大隊半渡,小隊忽然回旆南下。他們是真的半渡被截,還是借口溜掉,至今還是歷史上一段公案呢!——想想看,那些留在天堂之內的兩廣弟兄、天兵天將,這時錦衣玉食,多么享福?再看看北渡黃河吃的是難以下咽的窩窩頭;以兩條腿去和北妖四條腿的馬隊競賽,拚其老命。兩相比較。揆諸情理,豈可謂平?——矯情畢竟只能維持短時期,天長地久,還得順從人情之常也。因此,太平軍北渡黃河之后,主觀和客觀的條件,都迅速改變了。
【附注】 揆(kuí):揣測:~度。~策。~古察今。
太平軍第二大錯是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太輕敵了:不知彼、不知己;不知天時、不知地理;在敵人的腹心重地,打無根的游擊,下滅何待?
老實說,這時清廷的君臣,于能于德,且在太平之上。
咸豐皇帝奕佇(一八三一~一八六一)這時才二十來歲,精明強干,勤于政務。他雖生長深宮,但對國家大政的掌握和文武大臣的駕馭,均能深得其要。余讀咸豐朝政書,深覺這位(與石達開同年的)小皇帝,并非昏君。他量材器使,觀察朝政,實遠非洪秀全這位迷信教主所能及。雖然他二人之不通“夷務”,卻在伯仲之間。
在咸豐初年奕佇所專任的武將向榮、勝保、僧格林沁,均可算是將才;洪楊革命初年在軍事上,每受掣肘,不能為所欲為者,這幾位滿蒙軍人之強力對抗,亦是主因之一也。無奈清室統治二百年,機器已經銹爛,少數干才(包括皇帝自己)終難復振。
放下主題,講兩句閑話。記得我的老師,那位高大的民族主義者繆鳳林先生,講歷史最歡喜提的便是“漢唐明”三字。他認為這三朝是中國歷史中最值得驕傲的三個階段。其實這三個朝代論文治、論武功,哪一個比得上那個由邊疆少數民族統治的“清朝”?——只是在晚清時代,由于統治機器腐爛、轉型無能,才被許多現代史家,評成一無可取。現在滿族大皇帝恩怨已斷,公正的歷史家,實在應替我們少數民族的統治者平平反才對。
就以那些統治者的個人才能德性來說吧!滿清的“九代十皇帝”都不能算是窩囊貨呢!甚至連溥儀,都不能算是“昏君”——他是時代和歷史的犧牲者嘛!與“個人”何有?
再看看我們民國時代的總統們——從袁世凱到李登輝、江澤民——哪一位又比那十個皇帝高明多少呢?相反的看來,可能還差得遠呢!朋友,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嘛!
所以咸豐爺當時所擢用的文武大員,都不算太“魯”;他管得也相當嚴格。因此在李開芳、林鳳祥二將圍攻懷慶不克,竄入山西時,在勝保等包圍之下,已成強弩之末。再東竄就變成被圍挨打的局面了。
李、林大軍于一八五三年九月中旬舍洪洞東入直隸時,華北天氣已轉寒。風沙日厲,自然環境對這些南國英雄,已構成嚴重威脅。這時咸豐革去直隸總督和山西巡撫等失職官員,而提勝保為“欽差大臣”,專責追剿。雙方打轉,兩路太平軍終于迫近深州與保定。兩地皆為防守北京的咽喉,因此北京為之戒嚴,咸豐乃急調蒙裔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入關“助剿”。
“蒙古騎兵”可能是世界騎兵的巔峰。古匈奴曾賴以橫行歐亞,威脅羅馬。十三世紀忽必烈亦以之征服亞歐大陸,建立了空前的大元帝國。如今咸豐不得已亦冒險調蒙騎入關,太平軍步卒,漸漸的就不是蒙古騎兵的對手了。
其實李、林二將進入直隸地區時,實力已大不如前。但是叛軍迫近,京師戒嚴,可是國內外的大新聞啊!對在南京過腐化生活,卻正在暗斗的洪、楊來說,李、林北伐軍雖早已變成斷了線的風箏,可是捷報傳來(可能得自上海西人報章,蓋陸路早已不通也),天王、東王還是要遙加封賞,因有五侯同封的盛事——李開芳封定胡侯,林鳳祥封靖胡侯,吉文元封平胡侯,朱錫錕封剿胡侯,黃益蕓封滅胡侯。(其實吉、朱二人,這時已是生死下明了。黃則于北伐中掉隊;嗣參加北伐援軍,戰敗被俘而死,但也另有異說。)
權威的太平史家和許多熱情的讀者一樣,以為太平北伐軍已迫近京畿。全圍震動,該是何等大事。太平軍之終于失敗,足使許多讀史者頓足嘆息,認為是功虧一簣。——其實李、林孤軍拖曳至此。陷入風沙,已到死亡的邊緣。
朋友,在那個傳統農業大帝國面臨改朝換代的末季,民不聊生,餓殍遞地。你如能統率三、五千亡命死黨,你就可以橫行天下。茫茫大地、山林原野;青紗帳里、煙霧叢中,何處不可存身,不可流?官軍究非長城,人數有限、堵不勝堵;何況他們心照不宣的剿匪策略,一向都是只追不堵的呢!——你有死士三千,盡可鉆隙前進,直迫保定、涿州,但是區區數千南國健兒,兩廣步卒,在強大的敵方勁騎追圍之下,逃生不及,還想打下北京,那就是過分的夢想了。因此李、林孤軍在打下正定、深州之后,乃掉頭東進,攻陷滄州。攻滄之役,太平軍受當地民團強烈抵抗,大憤。城破時乃將合城軍民滿漢回居民男女老幼萬余人,悉數屠殺。然經滄州一戰,太平軍于十月底進占青縣、靜海、獨流、楊柳青,迫近天津城郊時,本身實力,也就走到極限,而這時清軍馬步齊來,勢如潮涌,很快的就攻守易勢了。
這時時令已進入冬季,北國大雪苦寒。孤軍久戰無功,北方附義者及沿途裹脅者,見勢無可為,早作鳥獸散。所余死黨,只是些南國同來的“長毛老干部”,在風雪之下,局處津郊三城,逐漸就陷入重圍了。
上節所述是一八五三年太平軍北伐,歷時半載這陣旋風的大略經過。當他們于冬季在津郊被圍時,最后被迫放棄楊柳青,只苦守獨流、靜海二據點。這年秋冬之季適值漳河泛濫,運河外溢,津郊各城鎮都被淹成孤島,攻守兩方都可以相互掘堤灌水,淹沒對方。隔水為戰,兩方遂打成個膠著狀態,經冬相持,難有進展。
但是華北平原畢竟是清軍的老家,糧餉充裕;勝保可以調度自如。胡馬依北風,僧王的蒙古精騎,更是日行數百里,從心所欲;而被困重圍的長毛壯士,就只有死守孤城、彈械兩缺、坐吃山空了。
一八五四年二月初李、林殘部(可能尚有萬余人)。乃一面向南京秘密乞援,一面試圖突圍南歸。但是他們要以兩條腿的流竄,來擺脫四條腿(騎兵)的追擊,其困難也就可想而知了。——筆者見聞有限,然亦嘗目睹蒙族騎術表演,嘆為觀止!馮玉祥在其自傳《我的生活》中亦有描述。中西古人記載,更是車載斗量。蒙族友人告我,蒙古婦女甚至可以于馬匹飛奔中,在馬背上生孩子、接孩子……,信不信由你!
朋友,在這一情況下,李、林兩位司令員,要全軍各背個炒米糧袋,來逃避蒙騎的追逼,如何逃得了?果然他們在一八五四年二月開始南逃,三月便被圍于阜城;五月份再竄入連鎮,便無法全師突圍了。二將乃分成一前一后——林率全軍殿后,在原地與僧王拉鋸攻守;李則率少數精騎突圍,入山東據高唐州筑寨,最后竄至馮官屯,苦守待援。——二將再分別苦守一年而南援不至,直至人相食的程度,才被清軍于一八五五年三月,分別突破,全軍覆沒。
據官私各家記述,李、林二虎將的最后下場,是慘絕人寰的。林侯所守的連鎮是在一八五五年三月七日,第一個被攻破的,其中所余殘卒存者僅兩干余人。將士悉數被俘之后,獨缺統帥林凰祥,僧王乃逼詢俘虜中之“幼童”。
【附注】 所有革命造反的團體,其中都以幼童組織,最為激烈、最為忠心、最為厲害,也最為殘酷。中共長征時的“紅小鬼”(胡耀邦就是其中之一);文革時的“紅衛兵”,都是這一類。——可愛的宋家毛毛,宋彬彬,改名宋要武之后,一條皮帶可以打死七條板漢,便是個突出、但并不是例外的例子。——長毛中的“小長毛”也是最厲害的和最殘酷的。天王自武漢出征南京時,那座九江名城便是一群大致十余個十五、六歲的“小長毛”打下的。太平軍中的將領,尤其是丞相級的將領最喜歡小長毛。據《盾鼻隨聞錄》(筒又文藏鈔本)所載,太平北伐軍中“偽丞相三人,各有美童三四十人隨身伺侯,繡衣扎額,宛如嬌女”(簡書頁五九七)。證諸有關太平朝的其它官私記綠,此條顯為事實。這種軍中攜帶幼童的行為,除軍事作用之外,極可能還有性侵犯的行為在內。清朝官場原本是同性愛的避難所。蓋清初諸帝為整飭官箴,乃嚴禁官吏“挾妓上任”。誰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顯宦高官乃改蓄“男寵”。至清末民初幾成無恥士大夫(包括賄選當國的大總統曹錕)的時尚。——今日美國竟至泛濫成災。洪、楊革命之初,有宗教狂,男女分館,夫妻不許同床,厲行節欲。但是長毛階級森嚴。一旦身躋“王”位,則“王娘”就可以定額分配了。但位雖不至王侯,而官拜極品的“丞相”,卻正在男女分居,和“配給制”的邊緣,他們動輒以“宛如嬌女”的“美童”伺侯,就居心可誅了。——朋友,這也是性心理學上的一個有力的旁證吧!
僧王俘獲林侯左右之幼童,據其報告,果得鳳祥于隧道之中。據《粵氛紀事》所記,這種隧道“深數十里,紆回曲折,有暗門,其上皆瓦礫榛莽,蹤之不可得”云云。鳳祥原已負重傷,至是已奄奄一息。清方恐其因傷致死,乃不等他斷氣,便凌遲處決之。
至于李開芳,他在馮官屯被僧軍重重包圍,最后只剩百余人,乃于五月三十一日(陰歷四月十六日)率眾出降。開芳被捕受鞫情況,目擊者寫有很生動的報導:
【附注】 鞫(jú):審問犯人。
(僧王)單令開芳進見。[開芳]戴黃綢繡花帽,穿月白袖短襖,紅褲紅鞋,約三十二三歲。伺候兩童約十六、七歲,穿大紅繡花衣褲,紅鞋,美如女子;左右揮扇,隨開芳直入帳中。開芳僅向王、貝子,及各大人屈一膝,盤腿坐地下。總兵以下持刀環立,怒目而視。開芳與二童仰面四觀,毫無懼色。但云罚能寬貸,愿說金陵伙黨來降,并求賜飯。遂開懷大嚼,說笑如常。憎邸知其叵測,飯畢遣去。又令八人[皆開芳麾下同時被俘的高級將領]進見,皆跪而乞赦,當即遣出。于是紅旗報捷……以馬隊數百,將九人押解進京,限六日解到,明正典刑。(見<李開芳在馮宮屯被擒始末>,載《大平天國叢書十三種》第一輯。上段轉引自簡著前書頁六五四。)
開芳在北京被凌遲處死。目擊者亦有報導,不忍多錄。
為著活捉李開芳,一舉除掉清室近在京畿的心腹大患,這位威風顯赫的蒙古郡王僧格林沁,乃因功加封“親王”、“世襲罔替”。但是這位大王爺又哪里知道,十年之后他自己也全軍覆沒,一人躲在麥田之內,被捻軍里面的一個十幾歲的小鬼張皮綆找到了,被小鬼一刀兩斷呢!——一說是張皮綆五更起來“拾糞”,在高粱地里碰到了躲藏的僧王,他就把僧王打死了。(見羅著前書,頁二二六八~二二七〇,<張皮綆傳>。)
【附注】 從金田起義到北伐失敗的路線圖,有一個flash文件可清晰說明(http://www.njxwjx.cn/zxls/Soft/UploadSoft/200601/20060104090039655.swf)。
李、林北伐的全軍覆沒,也是太平革命必然失敗的幾項重要關鍵之一。蓋李、林既誅,則清室的根本重地的華北大平原,遂安如盤石,叛黨便永遠無法染指了。根本既安,則遠在長江流域的內戰,就變成單方面的“圍剿”與“反圍剿”了。被圍剿與反圍剿的太平軍,便永遠處于被動地位,太阿倒持,就只有挨打和招架之功了。
當李、林二將自天津前線南潰時,洪、楊在南京也曾調兵援救——是所謂“北伐援軍”。
這批“北伐援軍”雖非太平勁旅,人數也有四萬人,由五位丞相級的將領黃生才(夏官正丞相)、陳仕保(夏官副丞相)、許宗揚(冬官副丞相)、曾立昌(夏官又正丞相)、黃益蕓(一說黃隨李、林北伐半途死于火。北伐援軍中并無黃某。另說其末死,被復派入北伐援軍)等率領于一八五四年春季,從安慶分批北上。最初也很順利,竟能北渡黃河,于四月中攻占漕運咽喉山東臨清。再北上即有與李、林會師的可能。
這時清軍僧格林沁和勝保,正在阜城、連鎮一帶與李、林糾纏;得報,乃使僧軍留后,而勝保則南下抵御北伐援軍。此時勝保清軍甚為完整,而北上太平軍則挾有土著捻黨,難免鳥合,時有內訌,加以全軍缺糧,與勝保交鋒,終于不戰自潰。清軍于四月底收復臨清時,據報“埋尸二十七萬”;縱是虛報,亦見內戰之可怕也。——太平援軍自臨清一敗,迅即潰不成軍,主帥黃生才,化裝乞丐潛逃被俘,據說黃益蕓亦陣前被捕,曾立昌溺斃,陳仕保戰死,四萬大軍片甲無存。五帥之中,唯許宗揚只身逃回南京。東王追究戰敗責任,把許監于“東牢”。
他可能在其后“天京事變”時被北王釋放。因此一說當夜他銜恨直入東王府,手刃東王,“刃出于背”——殺東王的是許宗揚,不是秦日昌。(參見郭、簡、羅諸家著述及其它官私文獻。)
其實太平“北伐軍”及“北伐援軍”之相繼全軍覆沒,不是個人因素——論將才,這些北伐將領,都可說是中國軍事史上不世出的名將。他們的失敗,是整個長毛戰略思想中——讓我且引用一句“句句發金光”的《毛澤東語錄》——沒有擺脫“流寇主義”的結果。他們不打有板有眼,有前敵、有后勤的正規戰、運動戰;而專打鉆隙、流竄、拖死官軍的流寇戰略,那就不能持久了。
在本世紀三〇年代中期“五次圍剿”之后,朱、毛二將所率領的“中國工農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所實行的也是這個不要后方、鉆隙前進、拖死官軍的流寇戰略。那一仗,哼,要不是蔣委員長“太聰明”(想借刀殺人),張少帥是“太老實”(以為紅軍真想抗日),恐怕“人民也站不起來了”。縱使如此,最后還不是“受編”、招安,搞個“打方臘”收場。當“工農紅軍”偃旗息鼓,收起“八角帽”,換起國軍裝,戴起“青天白日”帽徽來,才女毛毛說:
紅軍接受改編為八路軍后……廣大指戰員對于改編、換裝的確存在一些情緒。
要讓這些紅軍戰士摘下他們心愛的、佩帶(戴)了十年的紅星八角帽,要讓他們穿上原來對他們進行過瘋狂剿殺的國民黨軍隊的軍服,他們的心里,怎么能夠平靜!(見毛毛書,頁三五一~三五二)
毛毛公主有所不知,當時她的毛伯伯、周伯伯和爸爸,腰如果彎不下去,要鬧情緒,也就沒有公主你了。李開芳、石達開心里又怎能“平靜”?他們也是想“受改編”、“換裝”啊!搞社會主義、“替天行道”的宋公明伯伯,又何嘗情愿作“投降派”呢?問題是當“流寇”怎能當一輩子呢?
吃一塹、長一智!二萬五千里受了個大教訓。抗戰期間毛澤東再也不搞“長征”了。同日本人,尤其是同蔣介石,搞“持久戰”(蔣叫“長期抗戰”;汪叫“一面交涉、一面抵抗”),就一定要“推磨”——一古腦制造他十來個“革命民主根據地”(長征前叫“蘇區”。你朱德、彭德懷、劉伯承、賀龍、林彪、陳毅……,大小三軍聽令:你們化整為零,各占一山頭,各建一“根據地”。組織草根、團結工農、統戰走資……,老、新解放區、白區、敵區……,因時制宜,各就其便,軍民打成一體;八十老嫗、九歲小兒,一個不漏。搞他個針插不進,水滲不透……。一旦國民黨再來“圍剿”;日軍前來“掃蕩”;偽軍前來“清鄉”,諸將應“彼此呼應、各自為戰”,在八陣圖中,打他個沒完沒了的推磨大戰——失掉其一,轉入第二;失掉二、三再轉回第一——八陣圖中最后總把你七百里連營,通統燒光……。然后農村包圍城市——不把你趕回日本;不叫你鼠竄臺灣,誓不甘休。——這就是“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戰略思想”。
但是這一記蓋世英雄的偉大戰略,哪是那位“鄉建派”小學教員,老骨董“中國脊梁”的梁漱溟先生所能夢想的呢?他經過毛主席一夕的開導,粱老漢就自覺“頭腦開花”了。
毛澤東和洪秀全、粱漱溟一樣,都是鄉建派,三家村老夫子也,何以毛老夫子能想出這鬼主意,而洪、粱等老夫子想下出呢?無他。這就是筆者要說的“歷史發展的階段性”了。人類的“鬼主意”是受“歷史階段”局限的。“階段”不到,你“鬼主意”就想不出。洪秀全如果也能想出這套鬼主意來,他就不是“長毛”了!他就是受過馬列主義訓練的“共產黨”了。——朋友,咸豐年代的中國就出了“共產黨”,那末免太早了點嘛!
還有,朋友,你真以為毛主席足智多謀,滿肚皮鬼主意,“戰無不勝”嗎?非也。他只能想到他自己的那個“階段”。應付次一階段,他就傻眼了。否則他老人家也不會died a broken old man。
洪秀全既然打不來毛式的“推磨”大戰;他陛下的“達胞”(石達開的御名)老弟,當然就更不會了。因此在“天京事變”之后,石達開搞分裂,要自闖天下,他也只會搞搞“長征”。搞流寇式的長征,在中國歷史上,除朱、毛之外是沒一個好下場的。“達胞”何能例外?石達開的下場既然和李開芳、林鳳祥沒有兩樣。事以類分,我們就把他們長征的故事放在一起,三言兩語帶過,以后就不再多費筆墨了。
前文已言之,石達開(一八三一~一八六三)在天京事變時回師靖難為北王所忌,縋城逃走,全家均為北王所殺。北王亂平后,翼王又奉詔回天京輔政。在一八五六、五七年之交,偌大的太平天國只有四個“王”爺。天王之下有他兄長二人(洪仁發、洪仁達)分別晉封安王、福王,其下便是翼王了。天王本是個不管朝政的昏君;安、福兩王卻是兩個野心大、氣量小的膿包,對翼王忌嫉特甚;而秀全既經天京事變之驚以后,對非內親外戚的功臣,亦心存疑忌。——這一點,后來的蔣、毛二公亦所難免啊!
在這一可怖的三洪一石的對立情況之下,石達開自覺朝中無立足之地,一八五七年六月二日他就潛離南京,從陸路逃往安慶。天王發覺后,乃遣將蒙得恩等追之,誰知追兵竟與他一同逃去。
石達開在安慶待了五十余日,不知所適。其后他可能想到在江西福建浙江一帶另成局面或可與南京爭雄;是年九月底乃率精兵萬人突入江西,經景德鎮入贛南撫州、吉安,再掉頭東去浙西,經鷹潭、上饒于一八五八年四月中旬攻入衢州。一路上太平老兄弟從者如云。太平軍精銳,一時俱去。
在浙西一待數月,那流竄成性的翼王又掉頭西向進入福建。一八五九年春,又兵分兩路進入湘南與粵東。掠郴州、韶州。北克寶慶;南圍桂林不下,終于又竄回自己的老家貴縣,但是他顯然知道老家廣西太窮了,養不起他的十萬大軍。要稱王稱霸,只有北上四川,開府成都做個劉先主;然后再慢慢地六出祁山,北伐中原。
石達開會作詩是假的,是南社詩人冒充的;他熟讀《三國演義》,倒是真的。因此他在母省廣西盤桓了幾個月,于一八六〇年秋又率十萬健兒,回師北上,沖入湘西經靖州、芷江、瀘溪、乾州、永綏,進入川東,直迫涪州……。
筆者隨翼王大軍精神長征,神游至此,記憶中簡直重入童年,隨軍西上。因為抗戰初期,我自己便是循這條路“步行入川”的。——那種峭壁懸崖、巨瀑險灘……與苗民打交道,與猴子搶果子,羅曼蒂克得很呢!
拙作讀者中的老兵,可能分享這些講不完的故事;年輕的少爺兵,幻想也幻想不出了。筆者便是穿著草鞋,從芷江、瀘溪、乾州、永綏、秀山、彭水,在涪州乘民生公司小輪船西上重慶的。
可是翼王爺就沒民生公司小輪船可坐了。他原先在湘桂一帶流竄時,饑民災黎都知道翼王殿下要到四川去做皇帝的。——誰沒看過《三國》呢,四川這個“天府之國”,誰不想去?大家一哄而來,從龍如云,所以兵臨涪州時,據說他的人馬,有二十多萬,可謂盛極一時。但是他并沒有打下涪州,乃舍涪而去。沿江西上,經綦江、敘永,又南下攻入貴州遵義。再西竄昭通,這時已是一八六三年的春季了。
在西南崇山峻嶺里流竄,可不像在蒙古草原或華北平原里那樣隨心所欲。你得循山勢、水勢和古驛道,轉彎抹角,按理出牌呢!深山大壑,狼噑虎嘯,野人獵頭,由得你隨意進進出出?我們試把石達開的流竄圖(讀者如想深入探究竟,不妨參閱前引郭毅生編地理書中各圖,見頁一一五~一一九),與工農紅軍長征路線圖相比,就知他們兩軍所走的,幾乎是同一條路!何也?大地山河是天父皇上帝安排的。你要走,就得循此路前進。
果然石達開的太平長征軍,于一八六三年五月中旬,也兵臨大渡河邊、鐵索橋頭!“金沙浪拍懸巖冷,大渡橋橫鐵索寒。”當地土司王應元拆橋防河,隔河有清朝大軍,列陣以待,太平軍便在河邊的紫打地(亦作紫大地),陷入絕境了。
翼王石達開身為全軍統帥,不忍見全軍餓死,乃只身向清軍“請死”、請降”,以救全軍。一八六三年六月十三日乃被清軍械送成都,“凌遲處死”。長毛老兄弟二千余人,和石家“王娘”十余人,及翼王五歲幼子石定忠,和一個出生才數日的無名幼弟,一時俱殉,慘不忍言。
【附注】 石達開遠征路線圖:
翼王之死,按清朝刑律,他和李開芳、林鳳祥、“洪大全”以及清廷所認為勢窮被擒的“首惡”,都是用最殘酷的方法,“凌遲處死”的。
什么是“凌遲處死”呢?因為在我國唐代以前的官定死刑,不過“斬首”而已。可是宋、元而后所謂“十惡”之首的處死,就漸次用最殘酷的方法,使犯人受盡痛苦,才讓他死去。其中最殘酷的刑法便是“凌遲”了。
凌遲又曰“寸磔”,俗名“剮刑”。中共文化大革命時,勇敢的造反派,有句口頭禪,叫做“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個“一身剮”便是“剮刑”。剮刑便是把犯人全身劃成三干多個一方寸大小的方塊塊,然后把這小方塊用利刀在身上一塊塊地“剮”下來,所以這種“剮刑”,也叫“寸磔”。在剮的過程中,剮的創子手,和被剮的犯人,同時嚎叫,可怖之極。
三千塊要分三天才能剮完。在剮完而犯人尚未死時,再用利刃梟首,巨斧剉尸;然后陳尸示眾,使民戰栗!
石達開、李開芳、林鳳祥和“洪大全”(焦亮)以及他們之下的許多高級僚屬,都是這樣被慢慢地剮死的。最不可思議的,則是對付像年才五歲的石定忠和他那剛在紫打地出生的小弟弟。按清朝刑律,他們都是罪該“凌遲”的。但是他們身軀太小剮不了三千塊;皇家還要把他們養大到成人,然后才來慢慢殺死他們呢?
石達開等犯了什么大罪,皇家這樣恨死他們呢?清朝的刑法說,他們是犯死刑的“十惡”之首。
什么是“十惡”呢?“十惡”者,一曰“謀反”;二曰“大逆”……也。
“謀反”的現代化名詞就叫做“現行反革命”。
朋友,在現代中國,一個人如不幸的做了“現行反革命犯”,他還不是要受“剮刑”,和梟首、剉尸的嗎?方式不同罷了。
古往今來,道理是一樣的啊!
唐德剛 2011-10-27 1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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