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推理之門由此進:推理的四門必修課》 一日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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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之門由此進》

楊照/中國文聯出版社/2015-1


福爾摩斯為什么能成為傳奇?沒有天才的智慧,硬漢偵探的魅力又在哪里?遙遠陌生、高深浩繁的一樁歷史懸案,如何在埃科筆下變成推理奇書?宮部美雪又怎樣讓你在完全了解真相后,繼續享受解謎的樂趣?尸體、密室、線索、標記……推理的世界復雜玄秘,真相幽微。楊照帶你穿過重重霧瘴,如神探般,找出一條窺其堂奧的捷徑——推理之門,由此進入。


楊照,臺灣著名作家、文化評論家。本名李明駿,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歷任《明日報》總主筆、遠流出版公司編輯部制作總監、臺北藝術大學兼任講師、《新新聞》總編輯、總主筆及副社長等職。現任“新匯流基金會”董事長、“誠品講堂”“富邦講堂”長期課程講師,并在News98及Bravo91.3主持電臺節目。



只讀一本武俠小說的人,搞不清什么幫、什么派是怎么回事,讀得頭昏眼花。碰到這種問題,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多讀其他武俠小說。讀得夠多了,就自動豁然開朗,原來不管誰寫的武俠小說,少林寺一定是正派剛直的,武當派一定是使劍的,四川唐門一定是使毒耍暗器的,丐幫一定要帶打狗棒,而且一定是靠身上背袋多寡來定幫內地位高下的。

所有武俠小說都建構在或多或少相似的一塊“武林”想象上。要讀出武俠小說令人興奮或令人悲傷或令人緊張的趣味,你必須進到這片想象的“武林”里,而你之前曾經讀過的武俠小說,都是引領你一步步深入“武林”的經驗累積。

偵探推理小說和武俠小說一樣,也遵循著一套讓各個作品彼此互文聯結的類型基底,只不過偵探推理小說的互文基底更大、更復雜。從十九世紀后期英國開啟其端,這套文類傳統流衍出比利時、法國、美國、日本,乃至意大利、瑞典等不同支脈,然而神奇地,這些支脈最終卻都還是依附在原本的根源上,彼此對話,彼此互證。

——楊照



空前的敘事模式


華生,這是柯南道爾另外一個重大的突破與貢獻。他創造了小說史上(不只是推理小說史)一個特殊的敘事模式。選擇讓主角身邊一個沒那么重要的人,來訴說這些故事。


到柯南·道爾那個時代,最普遍的小說敘事,是客觀的全知觀點。一個像上帝一般對小說里那個世界無所不知的人,把事情講給你聽。告訴你現在有五十個人在聽楊照講課,教室長什么樣子,燈光如何,上課前發生了兩個學員為了搶座位引起沖突的事。必要時,還可以告訴你,楊照上課講到全知觀點,但其中一個學員沒聽進去,他因為剛剛的沖突仍然余怒未消,腦中反復想象著自己如何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還有一個學員正在算計著,依照現在的情況,到底還需要多久才能存夠錢到倫敦去。


也就是說,只要是需要知道的,敘事者都知道、都可以知道,只不過看他要不要告訴我們。但全知觀點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客觀描述不容易創造讀者的認同與投入,那里面沒有明確的感受者、感官代表。一下子進入這個人的想法,一下子進入那個人的想法,也無助于讀者取得單純的、強烈的感受。


因而,相對于這種全知觀點,而有了第一人稱的主觀敘事。讀者隨著一個人,用他的眼光,用他的感覺,來認知、理解發生了什么事。他來到這個講堂里,發現每個來上課的人都怪怪的,老師怪怪的,好像每句話都影射著某種弦外之音;同學怪怪的,好像每個人心中都另有計劃,又經常彼此交換或惡意或共謀的眼光。我們知道的,不再是客觀的現象,而是伴隨著強烈主觀解讀,帶有情緒的描述,受到那情緒的強烈感染。


不過第一人稱也有其限制。其中一個限制是:第一人稱很不適合用在極度異常的人物角色上,如果那第一人稱敘述者的經驗、想法及感受,距離一般讀者很遠,那么讀者就很容易產生“懷疑的抗拒”,心里浮上“怎么會有這種事?”“怎么會有這種想法?”的懷疑。一旦懷疑出現,本來要有的認同效果就消失了。


柯南·道爾很精巧地發明了一種介于全知與第一人稱之間,介于客觀與主觀之間的新鮮敘事手法。小說里的每一句話、記錄的每一件事,都是經由華生的觀點,摻雜了他的主觀判斷、他的強烈好惡,以他的情緒帶領著、感染著讀者。我們跟隨華生一起去體驗,而不只是知道福爾摩斯探案及冒險的歷程。


華生接近我們,和我們一樣平凡,他至少不像福爾摩斯那么非凡。我們可以輕易認同華生,而且體會、自然吸收華生對于福爾摩斯的看法。我們很難直接認同福爾摩斯,柯南道爾也不這樣要求我們,他選了華生作為中介,讓我們認同華生,再間接認同福爾摩斯,如此就簡單多了,也就減少了我們心中“懷疑的抗拒”發生的幾率。



旁觀的戲劇性


一樁命案發生了,現場留下的唯一證物,是一副眼鏡。警察將這副眼鏡拿給福爾摩斯看,一會兒,福爾摩斯交給警察一張紙條,說:“你們可以公告尋找這樣一個人。”紙條上寫著:“懸賞:一位穿著優雅、打扮淑女的女性,她的鼻梁較寬,兩眼間距離較窄,額頭上有頗深的皺紋,看人時會有一種偷窺似的神情,她的肩膀圓圓的,而且她在過去幾個月內至少到過眼科診所兩次。”福爾摩斯特別跟警察交代,反正倫敦總共就那么幾家眼科診所,一家一家去問,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符合描述的人了。


如何從一副眼鏡上獲得這些資訊?怎么會連她長什么樣子、看人的方式都知道?真的都是從這一副眼鏡上面查知的嗎?要是小說純粹用福爾摩斯的觀點寫,那就會從他拿到這副眼鏡進行檢查開始,一件一件告訴我們他看到了什么,又是怎么推論的。我們還是會知道福爾摩斯的方法,但其過程就失去了戲劇性,失去了一種旁觀的驚訝感(amazement)。


柯南·道爾的寫法是讓我們跟隨華生在一旁看著,只看到福爾摩斯端詳眼鏡,看到他在紙上寫字,然后,哇,他怎么就知道這么多了!然后,我們帶著這種不可置信的戲劇性沖擊感受,迫不及待地要華生幫我們問這關鍵問題:“你怎么知道的?”當然,華生不會讓我們失望,因為柯南道爾總是準確地明了我們想問什么,就叫華生在小說里問什么。


福爾摩斯說了,第一,這是一副手工打造的高級仕女眼鏡,一個戴這種眼鏡的女士,會穿什么衣服、做怎樣的打扮?尤其在十九世紀的倫敦,戴高級眼鏡卻不穿得優雅、淑女,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福爾摩斯試戴了眼鏡,眼鏡的梁架竟然會從他的鼻子上滑下來,顯然這位女士鼻梁比男人還寬。然而眼鏡的焦距卻又比福爾摩斯的雙眼更近,顯然這位女士兩只眼睛很靠近。


這些我們可以馬上理解。但是,她眉頭上的皺紋?福爾摩斯指著鏡片,那是很厚的鏡片,近視那么深,平常看東西一定會不自覺地瞇起眼睛來,眉頭自然就連帶出現皺紋,看人的表情也就會給人一種像是在偷窺的感覺了。瞇著眼睛,頭也就會習慣低仰,相對肩膀就聳起來了,久而久之,肩膀的樣子就圓了。


那眼科診所呢?怎么知道她什么時候去的?因為眼鏡上兩個鼻墊長得不一樣。比較舊的那個看來應該用了幾個月,那她當然是后來又去過一次診所,才會換了那個比較新的鼻墊,不是嗎?


好簡單,不是嗎?一切都對福爾摩斯如此順理成章,一切卻又不是華生馬上能看得到、想得到的。華生和福爾摩斯之間的落差,就成了小說中連番創造戲劇性樂趣,最主要的根源。


這套敘述后來幾乎在推理小說中定型了。太多作品都是套用這種旁觀者的敘事手法來寫的。甚至就連一些不是推理小說的作品,都借用這種敘事手法,而獲致了特殊的效果與成就。一個有名的例子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他也是用了既非純客觀又非蓋茨比主觀的角度,由一個蓋茨比身邊的年輕小伙子,帶著各種復雜情緒來記錄蓋茨比,才使得這小說如此好看,又如此耐人尋味,樹立了其經典地位。


鳳凰讀書 2015-08-23 08: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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