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今香』張充和,一曲微茫度此生 張充和女士“此生”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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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合肥四姐妹”之一、耶魯大學教授張充和女士于2015年6月17日在美國逝世,享年102歲,讓人陡生“廣陵散于今絕矣”之悲。張充和女士生于上海,中華聚珍遠在上海,特刊出充和女士一生風雅行狀,以表緬懷與哀思……


數學“零分”考入北大


張充和的祖上是合肥大家。曾祖父張樹聲在淮軍中地位顯赫。父親張武齡受新思想的影響,決定離開合肥,到上海、蘇州用祖傳財產廣辦新式學校。1921年在蘇州創辦樂益女子中學。張武齡的前四個孩子都是女兒,與三位姐姐不同的是,張充和過繼給叔祖母,童年在合肥度過,叔祖母請一流的國學家教張充和,打下了深厚的古典文化基礎。張充和回憶:“我們家兄弟姐妹都講蘇州國語,我講的是合肥國語。我的祖母學問很好,會寫詩,我從小受她的熏陶。我換過好幾個老師,都不記得十歲以前的老師了。”



張充和女士年輕時所繪《仕女圖》


在童年時代,張充和跟著老師學古文,練書法,吟詩作對。叔祖母去世后,十六歲的張充和從合肥到蘇州九如巷與姐姐們同住。日后姐妹的婚姻頗有名,大姐張元和的夫君是昆曲名家顧傳玠,二姐張允和的夫君是周有光,三姐張兆和的夫君是沈從文。張充和則嫁給了德裔美籍漢學家傅漢思。


1933年,張充和到北平參加姐姐張兆和與沈從文的婚禮,決定留在北平。1934年,張充和用“張旋”的假名報考北京大學,結果數學得了零分,國文得了滿分,考試委員會經過爭論后錄取了她。


張充和回憶:“我考大學時,算學考零分,國文考滿分,糊里糊涂就進去了,算學零分,但國文系堅持要我。我怕考不取,沒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張旋’這個名字。最好玩的是,胡適那時候是系主任,他說:‘張旋,你的算學不大好!要好好補!’都考進來了,還怎么補呀?那時候學文科的進了大學就再不用學數學,胡適那是向我打官腔呢!”



上大學時,張充和與她養的小狗


在北京大學國文系,張充和聽過胡適講文學史和哲學史:“他講得不錯的,深入淺出。”她也聽過錢穆講中國通史。“俞平伯、聞一多都是我的老師。還有沈兼士,沈尹默的弟弟。”


1935年,張充和病休,離開北平。七七事變以后,張充和輾轉到了昆明西南聯大,一度住在任教西南聯大的沈從文家中。張充和與沈從文的九妹同住在一個房間。張充和回憶沈從文:“他是喜歡寫的人,不愛說話,但很有才。他喜歡學生。他對各種各樣的工藝品也喜歡,瓷器也懂,銅器也懂,寫了幾大本關于考古的書。”


張充和記得,聞一多業余喜歡刻圖章,曾給她刻了一個章草的圖章。


竟有如此“俠骨”的一面


1940年,張充和到重慶教育部禮樂館工作,結交了沈尹默、章士釗等名士。張充和回憶:“在重慶的時候,飛機常常來轟炸,其實我一年看不到沈尹默幾次,他就告訴我,你應該寫什么帖。他對我的影響,就是讓我把眼界放寬了。”




在練習書法和傳唱昆曲時,張充和用《曲人鴻爪》書畫冊,收集了許多“曲人”給她的書畫。不論走到哪里,張充和都將《曲人鴻爪》隨身攜帶,她說:“抗戰那些年,這個冊子一直跟著我。”


張充和口述、孫康宜撰寫的《曲人鴻爪》一書記載:張充和第一次登臺是在上海的蘭心戲院演出《牡丹亭》的《游園》、《驚夢》和《尋夢》三出。張充和演杜麗娘,大姐張元和演柳夢梅,蘇州女子李云梅扮演春香。李云梅長得標致,熱愛書畫和昆曲,又有極高的藝術天分,張充和很喜歡她。但李云梅在當地名聲不佳,是著名畫家吳子深的下堂妾,有些人看不起她。王季烈就反對張充和與李云梅同臺演戲,特別讓張充和的弟弟張宗和轉告她:千萬不可讓李云梅參加那次演出。張充和回話給王季烈:“那么就請王先生不要來看戲,但李云梅一定要上演。”柔情的張充和,竟有如此“俠骨”的一面!



張充和飾杜麗娘


“漢朝的漢,思想的思”


張充和才貌雙全,年輕時追求者眾多,其中便有詩人卞之琳,這幾乎是文學界人所共知的故事。


1947年,張充和在北京大學教授書法和昆曲,借住三姐張兆和與沈從文位于中老胡同的家中,不久認識了傅漢思。傅漢思出身德國猶太人家庭,1935年離開德國,輾轉到美國定居,獲得西班牙文學學位,也精通德、法、英、意文學,到北京大學任教時結識了沈從文,常到沈家暢談。



張充和與傅漢思


張充和介紹,傅漢思的父親是斯坦福大學的教授,教希臘古典文學。傅漢思在德國的專業是西方古典文學,到了美國,在斯坦福大學一進校就讀三年級,所以大學畢業得很早。他父親和舅舅都是學古典文學的,他父親就說:“你不要再學了。”后來傅漢思轉向修讀中文。


傅漢思這個中文名字,便是張充和的杰作。原來在美國的時候,陳世驤給他取名為漢斯,但張充和給他改成漢思:漢朝的漢,思想的思。“這一來就更有意思了。”張充和說。


“漢思追過您嗎?”(李懷宇問)
“無所謂追了。”
“那時您也喜歡漢思?”
“不一定喜歡,就是習慣了,知道他不是壞人。老實人!”
“談戀愛談了多少年才結婚?”
“無所謂談戀愛。大概兩年。”


1948年11月,傅漢思和張充和在北平結婚。張充和回憶,結婚時收到的三件最佳禮物是:查阜西先生贈她的明代古琴(名為寒泉),楊振聲先生所贈的一塊彩色墨(康熙年間所制),梅貽琦先生送她的明朝大碗(景泰年間所制)。


婚禮成后吃蛋糕,沈從文的兒子虎雛說:“四姨,我希望你們天天結婚,讓我天天有蛋糕吃。”



1946年,張家子女齊聚上海。前排左起為周曉平、沈龍朱、沈虎雛。二排左起為張元和、張允和、張兆和、張充和。三排左起為顧傳玠、周有光、沈從文。四排左起為張宗和、張寅和、張定和、張宇和、張寰和、張寧和。


張充和與胡適“情詩”公案


1949年,張充和隨傅漢思赴美,住在加州舊金山附近。傅漢思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書,張充和則在該校圖書館工作。


1956年秋,胡適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客座教授一學期。張充和家中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胡適常到她家寫字。張充和回憶:“我在圖書館做事,圖書館里的人不知道什么胡適不胡適啦,叫他填表,他從來不會填表,以前他要什么書,都是學生送到他家里去的。他填不好表,后來我看見了,就請他坐在一個桌子旁,問他要什么書。他要帶回去的話,我就給他填表。這樣最舒服了,他要什么,我給他拿。人家常常請他寫東西,我那兒紙也方便,墨也方便,他就到我家吃一頓飯,寫點東西。”



張充和女士行書


張充和說:“胡適的字寫得很瀟灑。我說:你的字有點像鄭孝胥的。他說:對,我是學過鄭孝胥的,你怎么知道?我說:我寫字的,一看就知道。他說:當初那一輩人都學鄭孝胥,很瀟灑的。”


1956年12月9日,胡適照常去張充和家里寫字,在《曲人鴻爪》冊頁里寫下元代曲家貫酸齋所著的《清江引》(惜別)一曲:


若還與他相見時,
道個真傳示:
不是不修書,
不是無才思,
繞清江,
買不得
天樣紙!




此曲寫一對青年男女離別后的相思之情。當天胡適一共為張充和抄錄了兩份貫酸齋的《清江引》。除了《曲人鴻爪》中的題簽以外,胡適也在張充和舊藏的“晚學齋用箋”上重復抄錄了這一首曲子,上款注明是“寫給充和漢思”。


2001年,大陸學者陳學文在杭州的古物商店里發現了一份胡適的“情詩手跡”,猜測胡適手跡是專為情人曹誠英所寫,充和與漢思兩人“應是胡、曹之間傳信人”。不久,陳學文在《傳記文學》雜志發表了長文《胡適情詩手跡新發現》,引起了熱烈反響,很快有多篇回應文章。后由傅漢思、張充和在《傳記文學》發表《胡適手跡辨誤》一文,指出這幅偽作引起的誤會,才結束了這段公案。



張充和手抄本《桃花魚》之一頁,典雅清麗,《桃花魚》被譽為“世界上最美的書”


“摔倒了她一定唱起昆曲來”


1961年,傅漢思與張充和離開加州,遷往東岸的康州。傅漢思受聘于耶魯大學東亞語文系。張充和在耶魯大學的藝術系教書法,周末則常在家中教昆曲。她把自己的曲社稱為“也盧曲會”,取“耶魯”之意。張充和早年詩中有對句:“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冥冥之中似乎是她的人生寫照。




1968年,張充和帶著女弟子李卉到哈佛大學表演昆曲。當天演唱的是《思凡》和《牡丹亭》里的《游園驚夢》。曲會結束后,余英時即興賦七絕二首,表達對祖國文化正在受難的感慨,其中一首為:


一曲《思凡》百感侵,
京華舊夢已沉沉。
不須更寫還鄉句,
故國如今無此音。


張充和有和余英時詩二首,其中一首為:


橫流葭葦總相侵,
再整衣冠再陸沉。
此曲微茫如可聽,
懨懨如縷賴知音。


后來,李懷宇造訪余英時家,問:“張充和女士都九十多歲了,沒有兒女在身邊照顧,晚上一個人住,不小心摔倒可怎么辦?”余英時夫人陳淑平說:“摔倒了她一定唱起昆曲來。”


張充和女士的書法與繪畫


張充和,1913年生于上海,祖籍安徽合肥。1934年入讀北京大學中文系。1930年代起,活躍于文壇,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抗戰爆發后,在重慶從事古典音樂和昆曲曲譜研究,師從書法家沈尹默。勝利后,在北京大學教昆曲及書法。1948年嫁給德裔美籍漢學家傅漢思(Hans H. Frankel),1949年赴美定居。張充和在耶魯大學講授中國書法二十多年,1985年退休。


本文源于李懷宇著《家國萬里:訪問旅美十二學人》(中華書局2013年6月出版),此處略有修改。




中華書局聚珍文化 2015-08-23 08:5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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