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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伏爾泰——被攻擊的“進步”史觀
近代政治思潮的分野,首先是兩種歷史觀的分野。P J對既往歷史的態度,直接決定了人們對現存秩序的判斷。
伏爾泰向著歷史數軸的正極方向發展。與這一取向相連 的是亞里士多德的古典經驗論、希臘晚期伊壁鳩魯的順應論、 中世紀經院哲學的唯名論和英國培根、洛克的近代經驗論。這 條線上的人們幾乎都是以常識討論代替形而上終極信念的追 問。順此常識方向,伏爾泰的歷史進步圖式是人類社會的不歸 之路——拒絕回頭,拒絕討論歷史的起源問題。伏爾泰明確斷 言:“只要我們考察一個最根本的原理,就必須求助于神”。P K他們害怕起源問題是一個被教會說了千百年的問題,很可能 是一個宗教陷阱。達朗貝爾在《哲學的原義》(1763年)中說: “哲學家滿足于揭示人在社會中的位置,引導人們到達這一位 置。留給傳教士的,則是把人再次拖到祭壇的腳下”。P L伏爾泰 等人把神從歷史中趕了出來,代之于理性的進步,由此得到了 普希金的贊譽:“他把哲學的明燈放進了黑暗的歷史檔案 庫。”P M
這盞哲學明燈實質上是一盞常識明燈、經驗明燈,它只 能也只愿照亮歷史堆積物的每一面表層,無法穿透也拒絕穿 透歷史堆積的終極深度。這種有邊際界限的常識性歷史討論, 當然能避免盧梭哲學后來進入政治實踐引起的災難性后果 ——把人再次拖到祭壇的腳下。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它沒有深 度,沒有穿透力,只能“拯救現象”,停留在歷史的表層之上。 盧梭相反,他是另一傳統的產兒。與那一傳統相連的是柏 拉圖的古典先驗論、古希臘晚期的斯多噶自由契約論、中世紀 經院哲學的唯實論和法國帕斯卡、笛卡兒的近代先驗論。這一 線上的人們對歷史已然多取懷疑主義的價值追問,他們的歷 史運算法則是減法,不是加法,是以負數抵消正數。從這一線 走來的盧梭,對教會中人,他像哲士,思凡心重;對哲學中人, 他叉像教士,救贖心切。他有討論起源問題的頑病,更有把人 再次拖到祭壇腳下的危險癖好。他不耐伏爾泰那盞明燈的淺 薄光線,寧肯吹滅這盞明燈,在黑暗中摸索神意,摸索起源,摸 索歷史是否有終極深度。他所有的精神活動都指向伏爾泰歷 史數軸的相反一極:負極。
當代解構主義者米勒比喻他們的文本解構理論,像一個 拆卸父親手表的壞孩子。其實盧梭更像這個壞孩子。他拆卸、 破壞的是伏爾泰的“進步”史觀計時器。早在200年前,他就在 歷史領域里開始了壞孩子的解構動作。盧梭傾全力所為,頂住 伏爾泰進步羅盤上順時針方向運動的歷史指針,將其撥向相 反一極,撥向歷史的零度狀態。他把“進步”稱作“最大的不 幸”、“不斷地使人類和它的原始狀態背道而馳”,他把“文明社 會的發展史”稱作“人類的疾病史”。P N他在歷史中所做的動作 完全類似當代解構主義在哲學中的動作:去蔽、拆除。時間序 列中堆積起來的東西,伏爾泰稱作“進步”,他稱作“遮蔽”,當 成根基可疑的某種建筑物節節升高的偽飾,要一層一層地拆 除,“只有去掉這種建筑物周圍的灰塵和砂礫,才能見到這一 建筑底層不可動搖的根基,才能學會尊重這一建筑物的基 礎”Q E。他的減法是這樣徹底,不減至歷史的零度狀態,不肯止 步。這個“壞孩子”豈止是在拆卸伏爾泰個人的“手表”?他拆 卸的是整個啟蒙運動的屋基——歷史老屋的根基,并點火從 這里燒起。
歷史的零度狀態在哪里?盧梭已說過:18世紀的人們“沒 有一個曾經追溯到這種狀態”。伏爾泰等人曾一度迷戀旅行家 對蠻荒部落的游記、考古學家的考古記錄,狄德羅甚至寫過一 本《布爾甘維爾游記》。盧梭掉頭離開了這一方向。2000年前 的斯多噶學派已提示:人內心的理智和正義能揭示自然。距盧 梭不遠的笛卡兒也提示他返觀內心,當下呈現。盧梭撥開歷史 的干枝枯葉,通過邏輯還原,直指人類內心的自然狀態:天賦 良知。盧梭說:人心中的自然狀態,就是歷史的零度狀態,人心 中的良知,就是天國的火種。它被文明壓抑,湮湮待熄。這樣, 盧梭雖然走上了一條先驗理性的認識路線,這一路線離中世 紀神正論之近,幾近吻合,但是他獲得的視野卻比伏爾泰式的 經驗理性視野更為廣闊。在那片新視野里,歷史將節節吐還人 類層層累積的已然狀態,歷史吐得越多,邏輯重建的應然天地 就越為廣闊……
也正是在這片視野里,異化理論第一次被發現,第一次被 闡述。
朱學勤 2013-08-20 15: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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