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當代小說中的“亂倫”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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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529(2004)06-0092-04
        一
    誠如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萊斯利·A·懷特所言,亂倫這個主題對人類具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人類遠在掌握寫作藝術之前,就被這一主題吸引住了。在無數民族的神話中,都可以發現有關亂倫的情節。人類似乎從未厭倦它,而是一再地發現它具有新意和引人入勝之處。[1](P289)有跡象表明,在前文明階段的中國社會中,曾存在著相當普泛的亂倫現象和亂倫沖動,社會為了抑制這些現象和沖動亦曾設置了嚴格細密的亂倫禁忌規范。在中國的古文獻中依然保留著不止一種關于“輩”際或“代”際之間亂倫的話語指稱。“相比之下,西文凡亂倫皆稱Incest,其間細則并無區分,可知古漢語中所反映的遠古亂倫禁忌遠較他民族更為細密。”[2](P528)在西方文明的思想源頭之一的《圣經》中亂倫主題同樣格外引人注目,僅《創世紀》中涉及到亂倫的人物就有亞當、夏娃、該隱、亞伯、挪亞、含、羅得與兩個女兒、亞伯拉罕和撒萊、以掃等等。顯然,在人類文明已經認識到“亂倫”作為一種文明的“標記”的情況下,少數人的亂倫現象便成為人類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在當今的現實生活中,雖然真實發生并報道而廣為人知的亂倫案件并非層出不窮,或者說達到泛濫的程度,但亂倫情結的普遍存在卻不乏例子。如,對有關亂倫的案件、傳聞及文學、影視作品持有好奇心理的人,無論男女恐怕不在少數。一些影視作品,例如美國電影《美國麗人》,就有意識地利用了觀眾的亂倫心理,并因此而產生以及具有了特殊的藝術效果。中外合拍影片《晚娘》未上映就因其中的情欲戲及 裸露鏡頭鬧得滿城風雨。片中涉及到變態與畸形性關系的形態之多也是罕見的:強暴、 同性戀、亂倫(繼母與繼子、父女、同父異母的兄妹),以及濫交,還不算戀母情節、不 潔的性沖動和性自殘。
    跨文化的人類學研究表明,人類社會的絕大多數歷史階段和文明形態,無論其多么野蠻也都存在亂倫禁忌,古以色列人最先明文禁止亂倫,《舊約·利未記》第18章第6~13節說:“凡你們眾人,不可與骨肉之親親近茍合。我是主,不可與母茍合,若茍合,便辱沒了父母。”為什么亂倫禁忌會成為人類文化中的一個普遍現象?弗洛伊德和列維·斯特勞斯認為亂倫禁忌是文化現象。列維·斯特勞斯在其《亂倫與神話》中認為:“亂倫禁忌乃是人類社會的基礎:在某種意義上它就是社會。”[3]弗洛伊德相信,由于人類普遍存在戀父、戀母情結,因此為了抑制在家庭成員中自然產生的性欲望,必須強加一種亂倫禁忌的道德觀念。弗洛伊德還強調指出,阻止亂倫的欄柵可能是人類發展史上的成就,像其它的道德禁忌,在許多人身上已成了遺傳的天性;然而,弗洛伊德的理論依然不能解釋為什么社會需要明確禁止亂倫。與弗洛伊德同時的芬蘭社會學家威斯特馬克的觀點恰好相反,把亂倫禁忌當成遺傳現象。他認為其起因是因為熟悉消滅了性欲望,也就是說,兒童發育時期的親密關系(母子之間,同胞之間)導致性吸引力的消失。威斯特馬克認為,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因為亂倫后代得隱性遺傳病的機率大大增加,具有生存劣勢。最能代表西方文化特征的《圣經·創世紀》中的“禁果”神話告訴人們:外在的禁忌有時恰恰會導致相反的結果,變成人類試圖沖破禁錮、以身試法的內在追求。相對而言,亂倫禁忌作為一種倫理規范在中國尤為苛嚴。如果從中國傳統的宗法文化這一層面著眼,可以說亂倫禁忌完全是東方式的家族中心主義的觀念擴展和行為投射。其中更為本質、更為關鍵的歷史文化根源則是傳統宗法文化的血緣情感主義、血緣化倫理所致。眾所周知,宗法制家族內部都是有血緣關系的人,他們天生具有生死與共、相濡以沫的血緣親情。尤其是,中國人“家”的意識涵蓋了所有的人生情感和生存價值 ,因而其他情感(包括男女情愛)必須服從家族情感,這就是情感的血緣化。這種血緣化 情感在具體形態上表現為“親與疏”而不是“情與愛”,亦即將血緣情感和實踐理性融 為一體的情感方式(情理合一方式)。實際上,所謂“親與疏”不外乎是一種家族等級制 觀念下的血緣化倫理意識,而亂倫原意為擾亂倫理常規,這里尤指擾亂宗法制家族內部 的親疏有序、男女有別的倫理關系,這當然是血緣化情感、血緣化倫理之大忌,也是中 國存在著最苛嚴的亂倫禁忌的根本原因。
    實際上,正如亂倫的最初出現以及亂倫禁忌的最初出現都是目前人類的智力所無從考 察的;宇宙的最初形成也是目前人類的智力所無從考察的。惟其如此,亂倫現象和亂倫 禁忌才給人類預設了足夠的文化想象力和歷史批判意識。它給文學創作提供了巨大的創 造性沖動和難得的敘事資源。
        二
    情況往往是,亂倫之于敘事文學似乎具有一種奇特的附著力,世界上絕大多數民族的神話傳說中幾乎都有關于“亂倫”的敘述。而在人類文明化的漫長歷史過程中,從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到尤金·奧尼爾的《榆樹下的欲望》、曹禺的《雷雨》,從紫式部的《源氏物語》、曹雪芹的《紅樓夢》到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亂倫”都是敘事文學常見的敘述模式,而且總是被發掘出種種潛在的新意和引人入勝之處。“科學家們往往不得不承認,他們對于亂倫困惑不解,并且聲稱,它太神秘、太模糊,以至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至少目前的情況便是如此”[4](P289)。
    眾所周知,科學認知是一種力求精確的抽象型思維方式,它要解決的是人類對外在自然與內在自然的“知”與“不知”的問題。它依賴的是數學化的標準、嚴密的邏輯和推理化的語言,其最終的駐足點是那個能對“量”作出確定性驗證的結論和答案,當一切都水落石出后,此前的所有過程都可以被舍棄和無視。正因為現有的各類科學認知領域 無法明確解析“亂倫”現象,西方當代著名人類學家奧格本教授說:“人們可以對亂倫 禁忌和婚姻規則作出詳盡的歷史和文化的描述,然而,關于亂倫和婚姻禁律仍存在某些 明顯的不可思議之處,文化學上的這個論據是無法滿足人們的好奇心的。”[5](P298) 準確地說,這種“不可思議”說到底是對人的心靈深處的“隱秘”、人類精神的某種曖 昧不清、莫名其妙的深潛層次的無可辯識和無法言說,而這正好為文學藝術提供了逞能 使性之域。其實對“亂倫”目前最合理的解釋也許是來自于人類主體不覺察的情況下對 長期的歷時性的意識經驗的積淀與秘傳,因此更具備原始意義上的必然性,更易于在人 類文化心理上引起持久不衰的相通共鳴,并天然地轉換為敘事文學創作的資源。隨著人 類文明的不斷進化,“亂倫禁忌”凝結為穩定的社會文化心理并通過集體無意識的方式 沉淀、延傳下來,當它層積為一種說不清、道不透的理性認知范疇時,一方面是人類本 能的亂倫欲望,一方面是人類文明的亂倫禁忌,本能和禁忌既對立分明又糾扯不清,文 學作品正是以審美的模糊性而成為這種特定的集體深層意識的藝術轉譯方式。
    問題還在于,在理性判斷和感性化的情感行為之間存在著某種相似和相應的關系,即每一種行為都有正反相對的兩極:對符合人類公德和文明準則的否定自然呈現為恨與不愉悅這類否定性的情感行為和態度;而文學創作的道德允諾和關注從倫理學角度著眼就是倫理價值的肯定與否定問題。魯迅先生說“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就亂倫作品而言,這里的所謂的“價值”應該是倫理價值,作家體驗到了這種價值,同時又藝術地轉述了這種體驗。在這個意義上,作家總是從對具體的人物、事件以及人物關系的想象性體驗中獲得某種情感態度,而只有情感態度才能轉化成審美態度,所以這種情感態度的審美化表述形態就是魯迅所說的或悲劇性或喜劇性激情。很明顯,亂倫作品傳達出的是悲劇性激情以及悲劇性激情在情感態度上的弱化形式—感傷性激情。前者如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曹禺的《雷雨》,后者如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曹雪芹的《紅樓夢》。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其間無一不透現著或強或弱、或隱或顯的道德承諾和關注,不能不包含著活脫脫的道德品味。這種通過否定具有片面性價值的東西而不無痛苦地肯定有價值的東西的方式,其情感特征是建立在“痛苦”的基礎上,藝術審美的意韻也大多由此而滋生。客觀地說,亂倫中的上乘之作尤其呈現出一種特殊的“道德智慧”。像《哈姆雷特》、《喧嘩與騷動》、《雷雨》和《紅樓夢》這樣的佳作,它們一方面將亂倫作為其特定的母題來構設敘事文本,以求所謂寓“德”于美、寓“德”于情、寓“德”于樂;另一方面,它們又能超越具體的道德意識和行為規范,從人類文化哲學層面上的道德本體精神去探觸人類具有普遍意義的集體精神圖譜。而不管是“生存還是毀稹鋇木褡肺剩只蚴恰靶欏⑹迪喟椋巍⑿嚴嗌鋇娜松邐潁際且恢值歡趾甏蟮男牧櫞に跡嵌砸帳跎竺辣拘緣奈尷拚叛鎩T謖庵智樽粗校吧啤庇搿懊饋庇詡壑瞪系耐剮允溝枚咴諞歡ǖ奶跫驢梢曰ハ嘀沒唬河捎凇懊饋保嗣親非蟆吧啤保竺辣舊硭逃械奈匏礁瀉臀薰砸蚨脖憔哂辛俗罡卟憒紊系牡賴路綬丁S氪送保∪縉浞值牡賴鹵硐鐘鐘兄誶炕帳醣舊淼納竺攔δ埽蛭吧啤彼弒傅暮夏康男砸壞┯氤綹叩囊帳跣韻噯諍媳隳懿竺澇鮒場?br>        三
    筆者以為,對以亂倫為母題的中國當代小說創作(以下簡稱“亂倫小說”)予以類型上的界定和解析會有助于我們對其進行清晰而又系統的藝術審美把握。
    在當代亂倫小說中,京夫的《八里情仇》、麥甲的《黃色》、孔捷生的《在小河那邊》、刁斗《罪》等作品具有巨大的藝術感染力和情感沖擊力,體現出典型的“俄狄浦斯”或“命定式”的悲劇審美形態。很明顯,在這類作品中,發生在秋英與金牛的姨、侄之間(《八里情仇》)、于慶甫與周芬的父女之間(《黃色》)、嚴嚴與嵐嵐姐弟(《在小河那邊》)、郭豐與郭中華(《罪》)的父女之間的亂倫,其實質都是一種在亂倫的主人公們懵懂無知的情狀下所無法逃避的宿命般的人生劫難。問題更在于,一般而言作品中的這些主人公們本身并不存在任何人性畸變的表現,他們是正常的乃至正直、正派的人,感情也是正常的感情。質言之,“命定式”亂倫文學的主人公們無一例外地陷入一種動機與效果、意志與客觀情境的矛盾沖突中,宿命意識構成了敘事文本的精神邏輯規律,人們對既不能用理智去說明、也不能在道德情感上得到合理解釋的“必然性”力量產生了敬畏與驚奇。當這種“必然性”力量以“亂倫”的形式來顯示時,所有的人都仿若俄狄浦斯那樣無法擺脫精神上的宿命:于慶甫于冥冥中走火入魔般地與從未見過面、更不相識的私生女周芬睡在了一起。秋英和金牛亦在天籟式的預感里自覺又無奈地接受在劫難逃的命數。深懷“贖罪感”的郭中華死于病痛和恐懼。于是,當所有的人物在宿命的魔圈中從自我生存、自我感覺的極度強化轉而成為自己命運的否定者時,巨大的人生落差使人只能“認命”。在這里,亂倫因此無異于天性的遺傳,亂倫者只能在強烈的“原罪感”中以肉體的泯滅來謀求心靈的救贖。這意味著作家們在窮究似的追尋著歷史的非理性與存在的不可理喻的緣由,而終極緣由則是人類生存的隨意性與文明進程的有序 性之間的根本沖突,人幾乎無法擺脫這種永恒的“宿命”。它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人類 必須共同面對的精神危機。在這個意義上,古今中外的“俄狄浦斯”式的亂倫經過創作 者們的重新點化之后,變成了人類文明的一個原型故事,一個類似于斯芬克司的、不可 能被完全破解精神之謎,以及一些演繹不完的永恒情節。
    第二類我稱之為“性虐取型”,其代表性作品有竹林的《女巫》、葉兆言的《走進夜晚》、張煒的《古船》、張宇的《疼痛與撫摸》、陳忠實的《白鹿原》、余華的《在細雨中呼喊》、蘇童的《米》等。究其實質,這類作品的亂倫其實是封建宗法制度的變態反應和病態炫耀。其亂倫關系絕大多數展示出父輩對女兒輩(《走進夜晚》、《古船》(趙炳對干女兒隋含章)、《疼痛與撫摸》(老族長對本家族中女兒輩水秀))或媳婦輩(《女巫》、《在細雨中呼喊》、《白鹿原》(鹿氏家族的“長老”人物鹿子霖對侄媳婦田小娥)),稍有例外的是蘇童的《米》中五龍對妻妹綺云的性掠奪。完全可以說,在“性虐取型”作品中,作家們并不是以某些欲望化的場景和對性事的實證主義描寫來招人眼目,而是以亂倫來抓住宗法文化和家族文明的特殊軸心,貫串于亂倫過程的動機就是由極端化的家族權力專制誘發的畸形的性欲,而畸形的性欲又是在家族權力支配、慫恿下淪變為獸性的呈露。亂倫因此成為宗法文化和家族文明業已蛻變腐敗并走向全面崩潰時代的佐證。
    即以蘇童的《米》而言,小說著眼于由文化人格的層面將亂倫進行人性惡的審視。在某種意義上,小說對五龍式的生命個體向人格邪惡的深淵附落這種人性存在和生命方式的整體性否定是透過五龍式的亂倫傳達出來的。其實五龍在此之前就有亂倫的前科—— 18歲時就與堂嫂有過通奸的經歷。應該說,五龍與織云的奸情其中有性欲的因素,但究 其實質他主要是以“性”作為對都市女性實行征服的方式,對都市文明實施充滿愉悅的 報復。當東家馮老板無可奈何地將織云嫁給他,他先用“以毒攻毒”的手段氣死馮老板 ,又用亂倫的方式無所顧忌地強奸占有了妻妹綺云從而完成了一個“姊妹易嫁”的現代 傳說。準確地說,五龍的生命力和人格價值以極端扭曲的方式—通過亂倫得以迸發和實 現,然而以惡對惡、以毒攻毒其實正是用“城市”的本性來對付城市的罪惡,都市型文 明對他的精神異化和侵蝕(嘴里換上的滿口金牙為其表征)使他縱然“鄉音未改”卻始終 不能“衣錦還鄉”。蘇童給亂倫注入了特殊的文化意義。
    與上述兩類不同的是“情欲型”亂倫。為了論述的需要,我將“情欲型”亂倫又細分為兩種類別予以論辯。如果說,情欲是由生物因素和社會因素、生理層面和心理層面,那么,“情欲型”亂倫的第一類作品基本上是“欲”多“情”少,換言之,是“情”由“性”使,“情”隨“性”移,更多的情況下往往是“性”的盲目性導致“情”的破損感。“性欲賦予愛情愿望以巨大的力量。它是愛情愿望的潛意識動機。愛情愿望反過來 則從規定目的和達到目的的角度指導著性欲沖動。它賦予人的行為以意識的堅定性,使 性欲與審美、道德、社會本性的高級領域結成和諧的統一體。性欲以‘被取消的方式’ 含在愛情的愿望之中”。[6](P163)由是觀之,這種“被取消的方式”恰恰在“情欲型 ”亂倫的第一類作品中彰顯殆盡。不過,這類作品所繪寫的亂倫關系最典型、最常見的 是“繼母和養子”模式,比如《朗園》(趙玫)中的蕭烈與繼母殷、《風》(潘軍)中的二 少爺葉之秋與繼母唐念慈、《清水幻象》(革非)中的望克良與父親的寵妾邱姨娘、《大 水》(羅珠)中的炎平久與繼母梅靜子等等。不難發現,在這種亂倫模式中“繼母”的丈 夫或“兒子”的父親一般都是持管著當地一個名門望族的“嚴父”型人物。所謂“嚴父 ”,其意味不僅是針對“兒子”而言,同時更指向并威懾著那個年輕的妻子,就像《雷雨》中的周樸園之于蘩漪。具體說,“嚴父”往往具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和名望,有強烈的家長專制意識,尤其是強調夫權和父權的威嚴。而“繼母”則畏于其過強的夫權,懼于其過盛的名份地位,加之年齡和經歷上都存在著懸殊的差異,從而導致性心理和性生理的彼此失調,故此才將被壓抑的性愛欲望和被控遏的情感渴望別有所移。于是,她們大都抱著某種報復的快感,與“嚴父”的“兒子”一拍即合。同樣是懾服于“嚴父”的精神上、情感上的統制,這些作品中的“兒子”由于沒有血統上的羈絆而僅僅是名份上的牽連,因而也對處于性心理和性生理饑渴狀態中的“繼母”一見傾心。他們傾心于“繼母”憂郁的氣質、文弱的體態、姣美的相貌,因為單是這種感覺上的迷戀便能滿足男人的憐愛心理,因此從本質上說絕大多數“繼母和養子”亂倫模式只能是“性”亂“意”失,而這些作品所描述的亂倫者最終又總是逃脫不了悲劇或類悲劇結局:殷和蕭烈雙雙自殺以謝罪,葉之秋對唐念慈則是始“亂”終棄,望克良落下個家破財散的后世。所有這些無非是在表明作家們對亂倫禁忌這一人類文明規范的復雜而微妙的態度:盡管他們在感情上對上述亂倫者們有所關愛、有所體貼,但于理智上對人們甚為反感的亂倫現象卻表現出某種人共此心、心共此理的意識傾向。“情欲型”亂倫的第二種要數劉恒的《伏羲伏羲》、陸天明的《泥日》、洪峰的《東八時區》等等。與上述作品相比,這類亂倫敘事中亂倫的雙方是在情感投合、愛意萌生的情況下“情”不自禁地鼓涌著亂倫的欲望,做出亂倫之事,并且既無后怕,也不后悔。嚴格地說,《伏羲伏羲》呈現出從“情欲”逐漸過渡、趨向于“情愛”(一種超越性欲的愛欲取向)的作品。質言之,作品所描寫的“性”被作為敘述的本源動機引入敘事,并被當作生命形式的一種原始見證。于是,在亂倫雙方痛苦而又痛快的靈魂呼喚中,那股盲目的“性”的激發力量被疏導到熱烈奔騰的“情”的生命激流里,其外呈形態是“性”亂(亂倫)“情”迷。陸天明的《泥日》中的肖天一和侄女玉娟之間、洪峰的《東八時區》中的盧景林和妻妹王路敏之間也都是隨著感情的積累和醞釀,終于“情”不自禁地走出了亂倫的一步。公允地說,這些作品的亂倫之筆與那些一味描寫變態或病態的“情欲”的創作不同,后者樂此不疲地將“性愛”與“情欲”進行徹底分構、瓦解,在“情欲”描寫中放逐了“情”而致力于“欲”,在“性愛”中只留下“性”而分離了“愛”。換言之,我所論述的上述作品對“情”的肯定最終所確定的其實正是將“性”作為特定的(不合名份不合倫理道德)生命狀態來書寫,作為特定的情感形態來理解。因而,作家們常常對這種特殊的“性愛”過程給出了一份詩意的描寫,使不幸的“情愛”也會呈現出美好的一面,其同情、寬恕之意也溢于作品的字里行間。不過,對亂倫禁忌的清醒的理性的固執使創作者們“違心”地、不約而同地通過人物預置、安排了具有某種宗教意味的人生歸程,讓亂倫者們在刻骨銘心、永難愈合的精神自戕中走向苦難的彼岸。也許只有這樣,作家已別無選擇。早在俄狄浦斯犯下亂倫之罪時,人們已給以他瞎雙眼的懲戒,這似乎預示了從此往后亂倫之罪的某種必然結局。
    收稿日期:200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92~95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楊經建20052005亂倫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重要的文化命題,也是古今中外文學的一個不可忽略的敘事母題,它觸及到人類集體深層心理和文明進化程度。本文以中國當代小說創作中的“亂倫”敘事為論述取向,通過對其中的“亂倫欲望”、“原罪意識”和悲劇形態的解析,進而闡釋了亂倫現象和亂倫禁忌在給作家們預設了足夠的文化想象力和歷史批判意識的同時,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巨大的創造性沖動和難得的敘事資源。亂倫/人類文明/敘事母題/incest/human culture/narrative motiv基金項目: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基金資助項目(04JK036)陳犀禾,上海大學影視藝術技術學院教授王金On“Incest”Interpret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Novels
   YANG Jing-jian
   Liberal Arts College,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410081 ChinaIncest is an important cultural pro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human civilization,and an unneglected narrative motiv in literature at all times and in all lands as well.It touches the deep layer psychology of collective human and the evolving level of civilization.This article with“Incest”interpretation-oriented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Novels,through analyse of “incest desire”,“original sin awereness”and tragedy form,then elucidates that incest phenomenon and incest taboo have presupposed adequate cultural imaginations and historically critical consciousness,meanwhile,offered great creativity emotions and hard-won narrative resources for literary inditement.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楊經建(1955-),男,湖南瀏陽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作者: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92~95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楊經建20052005亂倫是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個重要的文化命題,也是古今中外文學的一個不可忽略的敘事母題,它觸及到人類集體深層心理和文明進化程度。本文以中國當代小說創作中的“亂倫”敘事為論述取向,通過對其中的“亂倫欲望”、“原罪意識”和悲劇形態的解析,進而闡釋了亂倫現象和亂倫禁忌在給作家們預設了足夠的文化想象力和歷史批判意識的同時,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巨大的創造性沖動和難得的敘事資源。亂倫/人類文明/敘事母題/incest/human culture/narrative motiv基金項目: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基金資助項目(04JK036)陳犀禾,上海大學影視藝術技術學院教授

網載 2013-09-10 20:4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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