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與《諸天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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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提要 康有為在中西科學的影響下,撰寫了《諸天講》一書。康有為以他在當時所能達到的科學水平,吸收了中外天文學知識,對宇宙起源及結構,做了論述和介紹。他是具體介紹康德——拉普拉斯的“星云說”最早的中國思想家之一。由于康有為相信宇宙無限論,因此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提出了質疑。這部書起草于1885年,與《大同書》寫作時間大體相同。《諸天講》就是要人們擺脫“九界”束縛,成為天上人,進入大同世界。本書名為講自然科學,實際上是為其社會理想服務的。 關鍵詞 諸天講 宇宙 星云說 瓦斯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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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康有為科學思想的發展軌跡
  康有為(1858—1927年),字廣夏,廣東南海人,青年時期接受了系統的封建文化教育。他讀書很廣泛,“日讀宋儒及經說、小說、史學、掌故詞章,兼綜而并鶩”以及先秦諸子。先秦諸子中就有不少自然科學的內容。
  19世紀80年代,由于洋務運動的推動,中西思想交匯和撞擊,康有為開始了對西學的追求和探索。“始見瀛環志略,地球圖,知萬國之故,地球“之望”。“閱海國圖志,瀛環寰志略等書,購地球圖,漸收西學之書,為講西學之基矣”[1]。《海國圖志》,《瀛寰志略》是繼明末清初以后中國人對西方史地風俗政治及科技的認識所編輯的。成為康有為日后研究西學的最初素養。
  康有為讀書非常勤奮。“讀書日以寸記,專精涉獵,兼而行之”[2]。不但中西并舉,且也繼續研究佛學。26歲后,“讀東華錄,大清會典則例,十朝圣訓及國朝掌故書。購萬國公報,大攻西學書,聲、光、化、電、重學及各國史志,諸人游記,皆涉焉”[3]。根據后來《桂學答問》,他這時已介紹了《西學大成》、《全體新論》、《化學養成論》、《格致鑒原》等10多種西學書籍。[4]至此,他的西學素養,已達到一個新的階段,而這又是洋務運動提供給他的思想養料。并在這基礎上逐漸形成他的自然觀。
  1884年,康有為的科學思想逐漸成熟。除學佛之外,他“兼學算學,涉獵西學書”,第一次使用了顯微鏡。并從中悟出了“大小齊同之理”,與佛學思想揉合一起,形成“相對論”的認識論。1886年,開始寫《諸天講》。據自序稱:“二十八歲時,居吾粵西樵山北銀河之澹如樓,因讀《歷象考成》而昔昔觀天文焉。因得遠鏡見火星之火山冰海,而悟他星之有人物焉,因推諸天之無量。”[5]這就構成他的《諸天講》最初基本思想。康有為對傳統科學的注意,雖然不如章太炎,但仍相當重視。對儒、佛及先秦諸子經典里的科學思想都有汲及。
  隨著他政治上向西方尋找救國真理,在科學思想方面,也逐漸從傳統科學轉向近代科學。康有為所著《康子內外篇》一書,是他從傳統科學轉向近代科學的代表作。本書共15篇,前9篇曾刊登于“清議報”1899年各期的“支那哲學”欄,注明系“南海先生二十歲舊稿”,其余6篇則未刊出過。新近印行本“影校說明”則據《康有為自編年譜》斷定為30歲之作,20歲為30歲之誤。我則認為前9篇確系20歲之前所作,也即未接觸西學所作。根據之一是,第八篇“濕熱篇”之前幾篇的內容,沒有涉及西學。“濕熱篇”則是繼承和發揮古代“元氣說”的宇宙起源論:
  天地之理,陰陽而己。其發于氣,陽為濕熱,陰為干冷。濕熱則生發,乾冷則枯槁,二者循環相乘,無有終極也。無以名之,名之陰陽也。于無極,無無極之始,有濕熱之氣郁蒸而為天。諸天皆得此濕熱之氣,展轉而相生焉。近天得濕熱之氣,及生諸日,日得濕熱之氣,及生諸地,地得濕熱之氣,蒸郁而草木生焉。而禽獸生焉,已而人類生焉。[6]
  這段關于宇宙起源的表述顯然是傳統的“元氣論”,但有所發展。他把氣分為陰陽,進一步指出陽為濕熱之氣,陰為干冷之氣。而天則為濕熱之氣所構成。這顯然比宋明以來的“元氣論”有所推進,但未超出傳統科學的范圍。
  在第九篇“覺識篇”里則第一次提到“顯微鏡”,“若擴之以千里(倍)顯微鏡,則赤蟻若巨象”[7]。查康有為第一次觀察顯微鏡是在27歲,即1884年,《康南海自編年譜》稱:“至十二月,所悟日深,因顯微鏡之九千倍者,視虱為輪,見蟻如象,而悟大小齊同之理。”[8]可知《覺知篇》寫于27歲以后。如后來他稱:‘其后兼讀西書,窮心物理,二十七所悟,知諸星之無盡而為天。諸天,亦無盡也。“[9]正是這一年,他不僅初步形成近代科學思想,同時也初步形成辯證對立的近代哲學思想。“其道以元為體,以陰陽為用,理皆有陰陽,則氣之冷熱,力之有拒吸,質之有凝流,形之有方圓,光之有白黑,聲之有清濁,體之有雌雄,神之有魂魄,以此八統物理焉。”[10]不過他并沒有因此否定傳統科學,而是“合經子之奧言,探儒佛之微旨,參中西之新理,窮天人之賾變,搜合諸教,披析大地,剖析今故,窮察后來,自生物之源,人群之合,諸天之界,眾星之世,生生色色之故。”[11]總之,八方追索,四面探尋。這一重要思想轉折在《理氣篇》中也有所反映:“夫天之始,吾不得而知也。若積氣而成為天,摩礪之久,熱重之力生矣,光電生矣,原質變化而成焉,于是生日,日生地,地生物。”[12]這里已開始引進光、電、力、原質的近代物理學概念,賦予元氣說以近代科學內容。第九篇以后幾篇,并非一時寫成的。所以《康南海自編年譜》有兩處提到“是歲作內外康子篇”,一在29歲,一在30歲。[13]可見,第九篇以后,不是一次完成的。
  康有為從研究傳統科學到接受近代科學,始終未放棄用“元氣”學說來解釋宇宙。1895年,他在講課時,還繼續研究傳統科學。“緯書”言蒼天、昊天等,皆空中之一物也。亦如佛之有三十六天”。“有氣自有轉運,有轉運自有力矣。”仍然用氣的概念來解釋近代力(吸力和斥力)的產生和作用。康有為是一位近代少見的學識淵博的思想家。他的智慧使他對天文學的研究不時迸發出大膽而合理的想象。如說:“凡諸星……繞日,故形圓。”凡物摩之則圓,故宇宙間凡一切形質皆圓。”[14]這里,康有為在方法論上也開始走出思辨方法的傳統藩籬而接近于近代邏輯思維。
  康有為接受近代科學知識之后,便反過來構成了他的宇宙觀的基礎。他稱:
  因顯微鏡之萬數千倍者,視虱如輪,見蟻如象,而悟大小齊同之理。因電機光線一秒數十萬里,而悟久速齊同之理。知至大之外,尚有大者,至小之內,尚包小者,剖一而無盡,吹萬而不同,根元氣之混侖,推太平之世,既知無來去,則專以現在為總持,既知無無,則專以生有為存存;既知氣精神無生死,則專以示現為解脫;既知無精粗,無凈穢,則專以司覺為受用,既以畔援,歆羨皆盡絕,則專以慈為施用。其道以元為體,以陰陽為用,理皆有陰陽,則氣之有冷熱,力之有拒吸,質之有凝流,形之有方圓,光之有黑白,聲之有清濁,體之有雌雄,神之有魂魄,以此八統物理焉;以諸天界,諸星界,地界、身界,魂界,血輪界,統世界焉。以勇、禮、義、智、仁五運論世宙,以三統論諸圣,以三世推將來,而務以仁為主。[15]
  康有為早年的知識積累,終于使他成為一位大智大勇的真理探索者和人類救世者。他“合經子之奧言,探儒佛之微旨,參中西之新理,窮天人之賾變,搜合諸教,披析大地,剖析今故,窮察后來”。對“生物之源,人群之合,諸天之界,眾星之世,生生色色之故,大小長短之度,有定無定之理”,他均窮思冥索,豁然開朗,初步形成人道主義思想,大同理想。他正是因為近代科學給他的啟示,舉一返三,因小見大,使之形成了他的博大精深的自然觀、社會觀和歷史觀。
   二 《諸天講》的資料來源
  康有為對中國傳統文化,包括儒、道、佛及諸子百家均廣泛研究,這是本書資料的一部分,而主要資料是西方最新的科研成果。
  康有為最初閱讀《歷象考成》,引起了他的興趣。此外,他還讀過徐光啟的《崇禎歷書》,以及張衡的有關天文撰述。《崇禎歷書》是中國歷史上一部鄭帙浩繁的天文學巨著。它是第一次融匯中西歷優點而以西方天文學理論和數學理論為基礎的重大天文學成果。它的體系仍是第谷的地心說,康有為雖然吸收其知識,但卻未接受其舊體系。《歷象考成》于1722年完成,比前者稍為進步,但仍以第谷為體系。可貴的是,康有為閱讀這些天文學著作,卻不直接采用,因為顯然是過時了。
  康有為除了吸收《談天》的日心說學說之外,他十分注意介紹新學說,并加以補充于《諸天講》。在“地為氣體分出”一節里又補充了新星霧說。1900年,美國天文學家摩耳頓·張伯倫提出關于太陽系起源于星子或微星假說。康有為在該書里寫道:“近傾真巴連與摩路頓,謂太陽系之成于螺旋狀星云,以二太陽之互相接近,各以其引力而生潮汐運動。由太陽之實質,迸出螺旋狀,而為回轉,其后漸為凝集而成游星。”[16]這就是天文學的新霧說,真巴連即張伯倫(Thomas Chronder Chamberlain,1843—1929年),摩路頓即摩耳頓(Forest Ray Moulton,1872—1952年)。該學說由美國地質學家張伯倫提出后,美國天文學家摩耳頓進一步發展,認為從前有一顆恒星走到離太陽幾百公里處,使太陽在正面和背面產生巨大的潮,拋出大量物質,這些物質逐漸凝聚成許多“星子”或“微星”,以后進一步聚合成行星和衛星。
  康有為還吸收20世紀關于日的化學元素及太陽“放射性”的學說,即太陽的核反應。
  康有為還注意吸收從《談天》刊刻以來的新的天文學知識。如“月篇第三”,“月為地而生而分體至親”,就是反映1879年天文學的新的進展。這一年,英國天文學家達爾文(George Howard Darwin,1845—1912年)提出了月球起源的“共振理論”,即旋轉的任何橢圓體的潮汐摩擦對雙星系演化的影響的理論。由此解釋,月球是由于共振太陽潮引起地球一部分物質被拉出而形成月球。這一新研究成果,目前無法知道康有為從何得到信息,但《諸天講》吸收了這一新知識。
  這部書起草于1885年,經40余年后公開發表,其間又補充了20世紀初所吸收的相當多的天文學新知識。1903年,康有為開始游歷美國及歐洲英、法、德、奧、比、荷、瑞典、丹麥、比利時。到這些國家,他仍然興趣于天文學的研究,并不斷吸收到《諸天講》書里。如“地為繞日之游星”一節,后又補上1922年美國天文學家沙萊(Soia)發現的新游星,便是一例。又據康有為自序稱,他于1926年講學于天游學院(上海),可見這時他已吸收了20世紀以來天文學的新知識。
  1895年,他在“公車上書”之后,返粵講學,由他的學生“筆記”其講課內容,現已印出《南海康先生口說》,其中很多處涉及天文、地質以及進化論思想。講學中,康有為用他所掌握到的近代自然科學思想,對古代一些學說思想,進行重新評價。其中關于地質學和進化論在本書中有新的發揮。
  傳統天文學在古代有過輝煌成就的時期。特別是對星象的長期觀察,積累了大量寶貴的資料,星圖在漢代已初具規模。隨著長期的天象觀察,星圖所記錄的星也不斷增多。到元代,觀察的星已從傳統的1464增加到2500顆。因此,他對傳統天文知識也注意吸收。該書不少引用正史的天文志,特別是《隋書》《明史》的天文志。其中《明史·天文志》引用最多。“明史所述恒星多少有無”一書,就是全錄自《明史》天文志,多達28頁[17]。但作者并非客觀地羅列傳統天文學資料,而是根據西方近代新的科學手段新測的新星加以補充。如客星,也稱妖星,作者也引用了《宋史·妖星》、《明史·客星》中歷年所觀察出現的客星。但作者則用近代科學知識加以解釋:“客星之謂,異于恒星之宿度恒見者。忽而來兮忽而逝,現無定候,故史遷目以客”[18]。“蓋銀河天恒星外之星,吾國古人不知,而驚其異狀,故附會以妖祥也”[19]。
  他還將傳統的數和佛學的數相銜接,以此表述無限量的宇宙世界。我國《孫子算經》里已有幾種數的概念。如萬、億、兆、京、陔、秭、壤、溝等。一萬萬為億,萬億為兆,十兆為京,十京為陔,萬萬陔為秭……等32級。而印度數有53級,康有為將中國數與印度數除重迭之外,綜合印度數為60級,這是康有為運用天文數字的一種創造。因為他認為,談天至無盡也,故以佛數。
  宇宙之無限,到目前為止,人類只能觀測到總星系。作者稱為霞云天。康有為不滿足于此,根據宇宙無限的前提,他推論,“霞云天之上必有天,又必有無量天,可推也”。這就是說,從霞云天之外,還有無窮的星系級。問題在于用什么形式表達這一無限的概念?康有為憑借想象和佛學關于天的猜測,虛擬出了242級天的名稱,最高稱為元元天。當然,這只是一種虛擬,無多大科學意義。但是,他能想出這么多星系的名稱。如果將來再發現新的星系,以此命名,也未嘗不可。因為這242天,畢竟是有規則的序列,以此命名,有一定的科學意義,這也是中國人的榮譽。
  康有為在該書“佛之神通大智然不知日月諸星諸天所言諸天皆虛想第第十二”一節,抄錄自《法苑珠林》。從中可以得知,他閱讀不少佛典,除法苑珠林外,還有《起世經》,《婆沙論》,《大集經》、《樓炭經》、《增一阿含經》、《瑜伽論》、《長阿含經》、《雜寶藏經》等。然而,康有為引用佛學關于天的猜測,僅作為一種思想資料。作者對此,卻用近代天文知識,對之批評。這里,他進一步對傳統科學也有所評議。他說“各教主生在古昔,未有精鏡,談天無有不誤……佛說無量世界,無量諸天……然日月至近,尚渺不知,何必遠言”[20]。他對佛學的知識,也持批判的態度。
   三 《諸天講》的成書時間
  根據《諸天講》“自序”稱:“二十八歲時,居吾粵西樵山北銀河之澹如樓,因讀《歷象考成》而昔昔觀天文焉”。“因推諸天之無量,即亦有無量之人物、政教、風俗、禮樂、文章焉,乃作諸天書。”但是,我們通觀全書內容,大部分是20世紀初發現的天文成果。因此,可斷定此書決非此時定稿。現將他所引用的天文知識來源按時間順序一一加以考訂:
  《地為他星所吸故南北斜倚》:“當夏六月,吾游挪威之那官,當經度之七十二度也,深夜十二時日落至海,暮色蒼茫,日忽復開,光彩晃昱。吾在瑞典士多貢京地,地在經度六十三,夏夜極短,僅三四小時,冬日極長”。查有為第一次游瑞典士多貢是1904年7月8日[21]。1908年又至瑞典,“五月二十一日,攜同璧由瑞京赴北冰海,觀半夜日出”[22]。“二十三日晨……深入那境,……午至拿域……午夜日主呼起觀日,日落山顛,于此復起,天下之奇觀也”[23]。這一節,是在1908年后補入的。
  《地心及原質》:“荷蘭赫京地震學會會員集議時,據律結德教授所述,地震之原力由地心至球面,其顫動之速率絕不一致”[24]。查康至荷蘭,第一次在1904年8月18日[25]。故此節也應在此后補入。
  《月為地生而分體至親》:“達爾文謂太平洋為月出生處,吾每過太平洋而望月,輒fǔ@①仰感慨于無窮也”[26]。有為最早渡太平洋是1899年。二月十一日他從橫濱乘和泉丸渡太平洋抵加拿大[27],此后他多次經太平洋。故此節至早當在20世紀初之后,因他有“每過太平洋而望月”,故決非第一次渡太平洋時寫的。
  《月之山與地異者皆作環形》:“天氣佳時,中國佘山鏡可見月中一二@②,歐美佳鏡或可見二三百米之物。吾在德柏林天文臺,見海邊砂石矣。于美德天文臺,見二三百法尺之物象。今月圖說多采佘山法人蔡尚質者。”[28]查康游柏林1904年11月為第二次,1907年4月訪柏林際沙大學。上述所記,當在此年之后[29]。
  《或言月枯元生物》:“吾在柏林天文臺,覽遠鏡窺月四千分之一,則似有海有石有綠林,未知孰是。”[30]也是1907年以后的事。
  《或謂月有生物》:“月有生物與否,久為疑論,近美天文家畢克林教授謂,月火山甚明活動,并有稀薄空氣,則生物可存。”[31]
  《日之原質》:“一千八百九十五年,藍射于礦石中發現一種新氣質,在分光鏡見同樣之彩色帶。”[32]這一科學發現,引進到中國,當也應在20世紀初。
  《日之氣層》:“西一九一九年之日蝕,曾見一日珥。于七小時內,自太陽面上高十三萬英里之處,直升至日五十萬英里以上”[33]。
  《日之熱力》:“吾地所受日之熱,經西一千九百十二年前各國測之七百次矣。”[34]
  《黑子》:“西一千九百二十二年癸亥,美國天文學家沙萊,謂日邊新添一游星,各(名)為佛爾旨,其大二千五百英里,蓋日中黑子離日而出。”[35]
  《游星篇第五》:“合吾地星,于是繞日之大游星凡八可測而見者,此天文家定論。若今新添之游星佛爾旨確也,則游星為九。”[36]
  《金星》:“英國呂士邑近考金星謂,與地體質相等,亦若孿生。”[37]
  《火星》:“火星水多于地,西一千八百九十四年戊戌,五十九日內所見南方白色漸減,不見水高,似地中海里海。”[38]這也非1885年所寫的。
  《火星之人》:“火星有人之說,倡之已久。……惟美國羅域路天文臺最大而澄清,故觀星明確”[39]。這當然是1904年以后滯留美國所見。
  《或謂火星冷無物為大謬》:“火星小于吾地,吾前在英、法、德、美國天文臺見之。”[40]這也是20世紀初游歷歐洲據見聞補充的。
  《火木間小游星》:“近十年間,天文學者陸續發現小游星,其數已達五百,合前共計七百余。”[41]
  《土星之光環》:“土星外之光輪至易見,吾于德、美天文臺見之尤明,上下成圈。”[42]
  《隕鐵可制刀劍為天外奇寶》:“吾在美國bō@③倫,見隕鐵一塊,大八九尺,尚作銀光。在墨京見二塊,大相等,皆號落星石。”[43]這也是1904年幾度赴美、墨西哥的見聞。
  《肉眼所不能見之恒星》:“自吾四十年前,光緒十年乙酉日夕,以遠鏡觀天時,星不過萬萬,越廿年而一萬五千萬,又增至一萬八千萬,今增至二萬萬。”[44]按康所指四十年前即1884年。那么,四十年后寫此書時是1924年。
  以上羅列所載,給我們一個總的印象,即康有為寫《諸天講》,其大部分現代天文知識是19世紀末以后產生的。而他所見所聞,則多在他1904年游歷歐美各國之后。應可以說,他的近代科學思想的形成,當在這時期。他自稱《諸天講》寫于1885年,那當是一個很簡陋的草稿,其來源不出傳統的天文知識如《歷象考成》及江南譯書局所提供的譯本。最重要的,是他游歷歐美之后大量補充新的天文知識。直到1924年他才將這部稿子最后完稿。其來源于這時期西方的天文學著作。如《年譜續編》載:1924年“四月,外孫羅榮邦年十四,譯天文書。先君手錄金星、水星、火、木、土、天王、海月、中山海四長紙,喜其慧而好學,有遠志,以手稿賜之。翌年,諸天講著成,多得其力。”[45]而由此可進一步確認,因為它吸收了廿世紀初的天文知識,其價值也不亞于《談天》。
  那么,為什么他自稱是28歲時就寫《諸天講》呢?我認為,當時他可能只有初步構想,或只動筆極少部分,然后停下來。這種寫作習慣,在康有為是存在的。如他另一部著作《大同書》,也與《諸天講》同時動筆,但全書完成的時間卻在20世紀初。
   四 《諸天講》的基本內容
  《諸天講》一書,分通論、地篇、月篇、日篇、游星、彗星、流星、銀河天、霞云天、諸天、上帝、歷篇、儀象及附篇等,對天體結構形成諸問題進行說明和介紹。從篇目可以看出,在寫作時可能看過《談天》,并在體系的某些方面受其啟發。由于《諸天講》長期未發表,又吸收了新的研究成果,所以內容超過《談天》。
  1.通論:對我國歷史上的“渾天”、“蓋天”、“安天”、“宣夜”幾種宇宙結構的學說進行了評價。康有為在寫這本書時,已明顯接受了西學,并批評了“中國古天學未精”,指出其原因是“制造未精”,“只憑肉眼”。這時,他對西學的“實測方法”很有興趣。在比照之下,傳統科學落后了。他還批評了卜筮利用天文學進行占驗的迷信思想,同時否定用恒星為州郡的“分割之說”。
  2.哥白尼“地繞日”和牛頓萬有引力學說的簡介。“發明地繞日為哥白尼發明吸拒力為奈端功最大,宜祝亨”,康對這兩位科學家的劃時代意義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他指出:“微哥白尼乎,安能知地之繞日乎?則吾茫昧于父日祖天所自來,吾又安能通微合漠,盡破藩籬,而悟徹諸天乎!故吾之于哥白尼也。尸視而馨香之,鼓哥而侑享之”;“至康熙時,西1688年,英人奈端發明重力相引,游星公轉互引皆由吸拒力。”他介紹說:“吾地之生也,自日分形氣而來也。日體純火也,火熱至盛,則燥裂而分離焉。離心之拒力既大,故大地能出日之外自為星,而日熱之吸力極大,故地星仍繞日而不能去也。故為繞日之游星,凡海王、天王、土、火、金、水諸星皆然。各循其先后離日之軌道,而為外內環轉之次第焉。”[46]
  3.介紹康德——拉普拉斯的星云說。“德之韓圖,法之立拉士發星云之說,謂各天體創成以前,是朦朧之瓦斯體,浮游于宇宙之間,其分子互相引集,是謂星云,實則瓦斯之一大塊也。始如土星然,成中心體,其外有環狀體,互相旋轉,后為分離,各成其部,為無數之小球體,今之恒星是也。我之太陽系亦然。當初星云之瓦斯塊,自西回轉于東,其星云漸至冷卻,諸球分離自轉,遂為游星。在中者為太陽,其周圍有數多之環,因遠心力而分離旋轉,其環則成衛星。故凡諸星之成,始屬瓦斯塊。”[47]“地球之始亦然,最初高度之熱瓦斯體逐漸冷卻而成流體,更冷則表面結成為固體矣。其旋轉之方向,仍以太陽為母體,依舊自西轉東”。[48]
  康有為對星云說的介紹雖不盡準確(如微粒翻譯成瓦斯),但他是具體介紹康德——拉普拉斯學說的最早的思想家之一。
  4.地、月、日及各游星的介紹。作者根據他當時所獲得的近代知識,對各星進行了討論。包括地球的形成、自轉、子午線、地殼形成,地球形成的時間、月的潮汐、溫度、日中“山、海”,日的放射性,原質、溫度、黑子。火星有無生物,這是近代天文學家的熱點。康有為對此也頗為注意,他憑著他的想法,指出:“吾以火山之熱力,斷其必有生物也。計其軌道在地之外,則其生必先于地,熱力未衰,則其人物必盛可知也。”[49]然而,現代的科學知識,特別宇宙飛行器已否定了這種假設。
  5.介紹宇宙無限階梯式的結構模型。康有為在《諸天講》里提到“月隨地繞日亦行橢圓”。該書在《游星篇》之前都是介紹太陽系各天體運行及形狀的。在“銀河天外篇第八”介紹了恒星、巨星、矮星、新星、連星、變光星等。并指出,“吾日亦在銀河界中”,點明了太陽系與銀河系不是同級的而是階梯的。“霞云天篇第九”里,作者認為他天之別一宇宙。又稱:“霞云天之星云團十六萬,吾銀河天為十六萬之一。”盡管所說數目純屬猜想,但銀河系從屬總星系(康稱霞云天),正是一種階梯式的從屬關系。他又說:“星星團分布銀河天外”[50]。這指的是河外星系。但作者并未明確指明。
  《諸天講》里雖講了宇宙階梯式模式,但并不明確。到1923年,他在“與甥女譚達印書”里則進一步具體闡述了這一模式:
  “今以吾地與金、木、水、火、土、天王、海王二百余游星之繞日也……吾日與二十八宿為恒星同繞昴星……諸昴星共繞之天,由此轉推之,亦一十百年千萬北京陔壤溝澗正載恒河之星數不可思議也。”
  從1761年德國天文學家蘭伯特提出無窮等級的宇宙結構,到瑞典天文學家卡·查理提出無限等級宇宙模型的學說,已有100多年。康有為一次比一次明確地介紹這一假說。查理假說提出后,康有為雖然到20世紀初才補充到《諸天講》里,但卻說明他到了晚年,仍十分關注西方天文學的發展。昴星團也稱七姐妹星團,是屬于疏散星團。康有為認為太陽系、銀河系、河外星云(星云天)、總星云系(星氣天)之間是無限等級式的。太陽系環繞昴星為銀河系,諸昴星(銀河系)共繞之團為星云天(即昂星團,河外星系)。諸河外星系共繞之團為總星系。
  6.對愛因斯坦空間有限論提出質疑。1917年,愛因斯坦提出了空間上有限(閉合)的靜態宇宙球狀模型。事實上,歷史進入20世紀,科學家們提出了形形色色的宇宙模型。愛因斯坦設想的宇宙是一個有限的體積,但是沒有固定的邊界。康有為在游歷歐洲時,吸收了許多科學知識。他修改補充《諸天講》,并對愛因斯坦新的宇宙模型提出了質疑,而堅持他原先的宇宙無限論:
  天之大不可思議。破德人愛因斯坦相對論,謂天之大有限,德人利曼謂天之大僅十萬萬光年之謬。
  天之大無限。今德人愛因斯坦發相對論之原理,謂天雖無邊,非無限之無邊也。無邊者非如諸天球之面,有橢圓體面而為境也。謂宇宙為大無邊者,雖無明確之邊而有一無邊之邊為界,故不曰有邊而曰有限也。德人利曼氏亦倡天亦有限之說。天而有限,則其形狀之大如何,總量如何可以算之。
  天之大以電尺測之,如電光之速一秒能行六十萬千四百里。若定天之一方面測之,由此方面直放電光前進須要十萬萬年而后還原處此度,即天之形狀若乙列氏所謂之四復元之數學算之,天之重量是10[52,]磅,即一之作五十二圈之磅是也。
  乙列氏指誰?無可查考。但總的來說,這類關于宇宙過去時間的估計,出入相當大。因為采用不同時標就能夠構成不同的宇宙模型。所以康有為對這提出質疑也是符合科學的。他認為“無論人無十萬萬年之壽,不能見其電之還原處,假有十萬萬年之壽者能確測之,然譬人家有一卵殼內之物,測至其殼內能還原處即謂物之大者止于一卵,則卵外豈無他物耶?”愛因斯坦是世界偉大的自然科學家。康有為敢于對他的科學假說提出質疑。表明他到晚年,仍保持其思想銳氣,反映了他對西方科學知識不斷探索、質疑的勇氣。
   五 康有為的“中體西用”
  康有為是一位愛國主義者,也是人道主義者。近百年來,中國人民遭受外國侵略以及貧困落后,使這位從小就有經營天下之志的近代思想家不斷從事救國救民的探索。先是從儒學經典《禮記·禮運篇》找來了大同社會,以此為藍圖,設計了一個生產力高度發達,人民生活非常富有,沒有剝削壓迫的地上天國。這種理想集中地體現在他的《大同書》里。在大同社會里,人人享樂。
  然而,他的大同理想與現實社會都有巨大的反差。現實的中國,竟是一個大苦海。他在《大同書》里列舉的苦就是投胎、夭折、廢疾、蠻野、邊地、奴婢、水旱、饑荒、蝗蟲、火山、地震、倒屋、舟覆、車禍、鰥寡、孤獨、貧窮、賤者、刑獄、苛稅、兵役、愚蠢、仇怨、愛戀、牽累、勞苦、欲望、壓制、階級、富人、貴者、老壽、帝王等34種苦。
  怎樣把人類救出苦海呢?他提出破九界,認為一切苦難都來源于“九界”。這九界就是:國界、級界、種界、形界、家界、私界、亂界、類界、苦界。為此,他設計了破除九界的方案:一是去國界,合大地,二是去級界,平民族,三是去種界,同人類,四是去形界,保獨立,五是去家界,為天民,六是去私界,公生業,七是去亂界,治太平,八是去類界,愛眾生,九是去苦界,至極樂。破九界的根本又是去私欲。在他看來,改變人的自私觀念,就可以使人類進入極樂世界。但又怎樣才能破除人類的“私欲”?他對佛學、道學都曾做過探索。也并非有什么理想的方案。
  和《大同書》起草同時,另一部他的著述《諸天講》也開始起草。這兩部書都很晚始刊出。他們之間,實際上有一定的聯系。對于《諸天講》,梁啟超有段評語:“諸天書多科學家言,而不盡為科學家言。莊子逍遙游不言科學,諸天書兼言科學,后人或不以逍遙游視之,而議先師科學之言為未完也”。梁啟超事實上是把諸天書與逍遙游看作有某種類似之處。康有為的門人伍莊則認為:“是何害?先師神游諸天,偶然游戲,草成是書,必執科學@④之,毋乃小乎?”[51]這句話點出了《諸天講》作者的用意,即如果僅看成純科學的著作,就把該書的意義貶低了。門人伍莊的序里則更明確指出:“先師之講諸天,為除人間患苦,發周子務大之義。泰其心也,予之真樂也”。這不就是康有為的“經世致用”嗎?不過,他是用西學“服務”于中學。“服務”于人類社會。在近代史上,許多近代思想家均熱中于西學。但從未認為自己是一位科學家。事實上是一位社會學家。維新派之所以對近代科學思想如此重視,根本原因在于為改造社會服務,為的是尋找救國救民之道。這點恰恰反映了中華民族社會危機之嚴重。幾乎所有的進步思想家都把科學思想歸結為救國救民的一種方法、途徑。康有為在《自序》里就這樣寫道:
  夫顯必在天上者也,吾人既生于星中,即生于天上。然則,吾地上人皆天上人也,吾人真天上人也。人不知天,故不自知為天人。故人人皆當知天,然后能為天人;人人皆當知地為天上一星,然后知吾為天上人。……生而為天人,諸天之物咸備于我,天下之樂孰大是于!自至愚者不知天,只知有家庭,則可謂家人;或只知有里閭族黨,而不知天,則可謂鄉人;進而知有郡邑,而不知天,則可為邑人,又進而知有國土,而不知天,則可謂為國人。近者大地交通,能游寰球者數五洲為家珍,而不知天,則可謂為地人。蔽于一家者,其知識神思行動以一家之法則為憂樂,若灶下婢然,終身蓬首垢面于灶下,一食為飽,快然自足,余皆憂苦,為地最隘最小,則最苦矣。蔽于一鄉一邑者,其知識神思行動以一鄉一邑之風俗為憂樂,多谷翁之十斛麥,乘障吏之自尊,其為地亦最隘小,而苦亦甚矣。蔽于一國者,其神思知識行動以一國之政教為憂樂,……其為人亦苦而不樂矣。……斯為地人,其庶幾至矣乎,其亦樂矣乎?然彼歐、美之論說、風俗,溺于一偏,易有流弊,其更起互落,驟興乍廢,不可據依者皆是也。當時則榮,沒則己焉,奚足樂哉?其去至人也,抑何遠矣!然則,欲至人道之極樂,其為天人乎?[52]
  《大同書》里所謂破九界,目的也就在于使人類成為“天人”。如何成為天人?康有為認為宗教“矯托上天,神道設教,怵以末日地獄,引以極樂天國,導以六道輪回,誘以凈土天堂,皆以撫慰眾生之心,振拔群萌之魂。顯密并用,權實雙行,皆所以去其煩惱,除其苦患,以至極樂而已。然裹飯以待餓夫,施藥以救病者,終未得當焉。以諸教主未知吾地為天上之星,吾人為天上之人,則所發之藥,未必對癥也。”[53]因此,必須用自然科學來證明宇宙之無限,證明人也是天上人。這就是康有為寫《諸天講》的重要目的。他明確地稱:“克‘廣德心’,周子曰:‘見其大則心泰’。吾之談天也,欲為吾同胞天人發聾振聵,俾人人自知為天上人,知諸天之無量。人可乘為以太而天游,則天人之電道,與天上之極樂,自有在矣。”[54]
  天人,就是順自然之道的人,這也是道家所追求的。天游,一任自然,語見莊子《莊子·馬蹄》。康有為明顯要以道家的思想,叫人們“返樸歸真”,過著無家界、無國界的大同世界。這就是本書的目的,也是康有為“中體西用”的思維模式。
   〔作者林慶元,1936年生,福建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福州,350007〕
   史學月刊開封95-103K3中國近代史林慶元19971997 作者:史學月刊開封95-103K3中國近代史林慶元19971997

網載 2013-09-10 21:4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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