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剛：犬儒主義的哲學缺陷

簡體傳統

犬儒情結是每個人無法擺脫的心理現象。但不能說有犬儒情結的人都是犬儒，就象不用性本身來定義人，不能說普通的夫妻是妓女和嫖客一樣。犬儒理念是人類的混沌思維的哲學現象，也就是說它是沒有受到其它哲學啟蒙和信仰召喚的人的一種文化上的不自覺。犬儒主義思想則是對這種理念的理論集成。犬儒，并不需要犬儒主義的理論來引導，很多犬儒甚至會攻擊別人是犬儒，卻不知自己在無意中選擇了對這一理念的堅定執行。

犬儒主義的最早創立者在中國是老莊，在歐洲是蘇格拉底的弟子安提斯泰尼，其哲學派別的名稱來源于第歐根尼派，他決心象一條狗一樣地生活下去，所以就被稱為“犬儒”，。對于安提斯泰尼來說“一切精致的哲學，他都認為毫無價值；凡是一個人所能知道的，普通的人也都能知道。他信仰“返于自然”，并把這種信仰貫徹得非常徹底。他主張不要政府，不要私有財產，不要婚姻，不要確定的宗教。”老子則對這一理念做了更深的哲學發掘，他認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就是說真理是事實本身形而上的規律，人和所有的一切都依循于這種規律而存在，那么人就應順于自然，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應接受約束。他認為只有在絕對的自由下，才能成就自己的自然。老子思想是人類從自然主義過渡到自由主義的哲學里程碑。他主張“無所為，無所不為。”也就是說任何有約束的自由都不是真正的自由，一個人應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主張小政府，小社會（小國寡民），政府的執政要義就是不要瞎拆騰（治國如烹小鮮）。老子主張政府應如樹上的枯枝一樣無所作為，老百姓應該象野鹿一樣不被政府關注的自由生活，他們餓了吃飯，渴了喝水，出現了爭執自己會解決，用你跟著瞎摻乎什么呀？最好的政府是讓人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的政府，而不是那種每個人該怎么思考，該怎么說話，該怎么做事都去要去管的政府。老子不只反對政治對人的干涉，也反對人類傳承的知識對人的影響。人在自然狀態下就會合于道，成于德，而不要搞什么文化超越和發展。“為學日進，為道日損。”意思等同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對于人類來說，“知識越多越反動”。歷史事實也有例證，人類為了證明某一種學說的正確，不惜用無數的殺戮和鎮壓來完成，而最后，那些血淚生命又反證了那種理論的錯誤，可也無法追回那無數的生命了。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今天的最大成就也不過就是掌握毀滅自身，毀滅世界的能力。莊子認為：吾生也有涯，而學也無涯。用有限的生命投身于無限的知識海洋之中，而忘了生活本身的意義，那不是犯傻嗎？老子不只反對政治和知識對人的影響，他還反對道德對人的約束，他認為道不在，而生德，德不在，而仁義出。人類只有在不知道怎么生活了，想從人類自身的罪孽中解脫時，才想到了用仁義道德來相互約束自己，而這種違反自然的約束回頭又會傷害人類，所以那些仁義道德的制訂者，也就是所謂的圣人本身就是人類的大賊。

第歐根尼反對一切道德和禮儀的束縛，主張絕對的精神自由與獨立，決心以狗為師，活出真實的自我，“拒絕接受一切的習俗——無論是宗教的、風尚的、服裝的、居室的、飲食的、或者禮貌的。”征服半個世界的亞歷山大王曾拜訪他，面對豪華的隨行隊伍和偉岸的亞歷山大，他不為所動，乞丐般倦在街角，乜斜著的眼睛對亞歷山大說：請不要擋住我的陽光。當年也曾有某個國王派大臣去請莊子做高官，莊子問來人：假如是你，你是愿意做廟堂里的大烏龜殼，還是做一個拖著尾巴在稀泥里快活地生活著的小烏龜呢？來人說：當然是后者了。莊子說：你答對了。那你請回吧。我就想一輩子做拖著尾巴在稀泥里快活地玩的小烏龜。狄奧根尼幾乎裸身并且沒有攜帶任何補給便周游了整個希臘，享受了陽光、溫暖等一切自然的恩賜，并且聚集了幾千個皈依他的思想的人，并向他們講述這個社會是多么值得諷刺。他立志要揭穿世間的一切偽善，熱烈地追求真正的德行，追求從物欲之下解放出來的心靈自由。他曾經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著一個燈籠在城里游走，說：“我在找一個真正誠實的人。”據說他終后因與狗爭食，結果被狗咬死了。

這一思想體系的內在標志是為自己而活，活出自我。其外在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玄說，也就是循環論證，概念的流動化，認為福就是禍，禍就是福；高貴者最卑鄙，卑微者最高貴；賣國者最愛國，自稱愛國的人往往是真正的賣國賊。他們認為“科學在很大程度上或在整體上是社會利益、談判協商的事情，或者是制造神話、生產記敘性銘文的事情;訴諸‘事實’、‘證據’或‘合理性’只不過是意識形態的謊言,以掩蓋對這個或那個被壓迫群體的放逐。” “不存在任何客觀的認識論標準，科學在認識論上也沒有何特殊性。”面對犬儒的玄論，很多人只有選擇“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無奈。五四時期，陳獨秀，尤其是魯迅對道家思想煩之又煩，惱之又惱。認為陰陽、五行、吉兇、生克等等觀念是我中華國民原始思想，也就是我中華自古迄今之普遍國民思想。忍耐、圓熟、老滑、不得罪人、消極避世、看客態度、自欺欺人等國民劣根性無不受到道家思想的熏陶。稱其為“守雌”哲學，“一事不做，徒作大言”的“空談”，什么“以柔退走”、“無為而無不為”。他曾創作了《出關》、《起死》等作品，對道家思想人物及其價值進行集中清算。但最有名的當屬阿Ｑ這一形象了。犬儒主義者常有兩種極端的表現，要么與世無爭，要么就看什么都不順：“旁若無人、放浪形骸、不知廉恥，卻忠誠可靠、感覺靈敏、敵我分明、敢咬敢斗。”他們有可能是政治的熱烈追求者，因為他們懂得自由的可貴；他們也有可能是政治上的消極主義者，他們“玩世不恭、寡廉鮮恥、極端利己、不擇手段、醉生夢死、蛇鼠兩端。犬儒主義成了市井無賴、貪官污吏、下流文人、社會渣滓為自己的卑劣行徑予以開脫的理論。它使得人類的羞恥心蕩然無存，使得社會的道德感歸于泯滅。”

隨著理論的完善和發展，當代中國的犬儒學說也形成了比較系統的理論體系。在政治上，要求建立民主政治，保障人權，限制政府的權力。主張政府的角色最小化、快速的私有化、快速的自由化。經濟上主張：私有化、自由化和非調控化，政府應避免宏觀控制。文化上和宗教主張全盤西化。做為立足于個人、利己為落腳點的犬儒主義，其真實的理論敵人是以利他的集體主義、專制主義思想。“專制的目的是把人變成犬儒，而犬儒卻以為只有他們才看透了專制。”這也是當代中國的文化沖突的根源。在知識青年和學者層內，右派，也就是犬儒主義者占上風；而在民間下層，又以左派，即集體主義派占上風。

那么犬儒主義者們的哲學上的錯誤在哪里呢？

人類是通過自我約束來實現同動物的分離，又是通過對自我解放來實現現代文明的。每個人都有對自由的渴望，也有對約束的自覺。犬儒主義的很多理性主張是沒有錯誤的，如對民主憲政的追求，如對人權的追求，等等……反過來說集體主義者所主張的人應該有道德自律，團結就是力量，愛國主義，為人民服務等等，經濟上主張國家干預，宏觀經濟控制，建立扶貧濟弱的平等社會，反對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這也都是正確的。但其所主張的公有制和階級斗爭和封建專制的社會體制無疑又是錯誤的。左右派的共有的哲學錯誤就是以偏概全，過猶不及。說到底都是半個屁股坐椅子的人。左右思維的所有理論進步都是以對對方的妥協為標志的。比如左派的民主社會主義論，承認私有化、人權和憲政理論。而右派（即犬儒學派）則認可最低道德標準為不傷害別人。甚至西方新自由主義者主張主張國家干預，宏觀經濟控制。但屁股決定腦袋，因為是半個屁股坐椅子，所以怎般相互妥協，也是無法達成一致的。這也就是為什么在西方，左右勢力也無法合一的原因。起點不同，結果必然不同。不同的樹種，如李子和蘋果，怎么嫁接也改變不了其本體。一但遇到困難，就會向本位上縮，走回頭路，很怕忘掉自己是誰。

人類的左右思想真的就無法達成一致嗎？既然都是從人的本性出發，我們不防研究“人”這個概念本身。任何概念都有二元悖律性。“人”也如此，也就是前文所說的人的自由主義趨向和集體主義趨向，這兩種趨向無疑是悖反的。只有建立人學概念，用過猶不及的中庸來把持中道，這樣人們就跳離了原有的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思維方式，到達相對的和諧。也就是說建立上層概念來掩蓋下層概念的二元悖反的不可調和性。這是一種很好的處理方式。對象的宏觀化，會打開人的視野，避開了極端思維方式，而最終走向和諧。所以說只有儒學才能救中國，只有孔子才能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