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是誰毀了新《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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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集新版電視劇《紅樓夢》已于昨晚播出完畢,您對此劇是否關注過?觀感如何
陳:很抱歉,舊版、新版,我都沒看過。
新版《紅樓夢》從2006年開始選秀到2010年最后播出,中間爭議不斷,罵聲不斷。對于這種現象,您怎么看?陳:我不關心這類爭議。國內被允許的爭議太少,太可憐,可是影視時代總得有點話題,有點興奮。最近在一份雜志中讀到《紅樓夢》導演、投資方、制作方對公眾批評的回應,委婉地辯解、訴苦,其實不少新影視也有類似爭議,很相似。
您怎么看待這種有如一場“運動”似的對新《紅樓》的批判?
陳:全社會沒什么事物可以公開議論,很不幸,或者,萬分有幸,影視話題,尤其是《紅樓夢》大部頭古裝戲,當然會眾口紛紛。不過為什么用“批判”這個詞?今天誰有資格“批判”影視劇?或許因我寡聞,眼下廣電部即便禁止某部影視劇,也沒聽說出面批判的。
您認為人們分別會是出于什么樣心態來表達這樣的憤怒與不滿?
陳:老百姓的娛樂就是看看電視,電視節目中那點可憐的可看性,自會格外被挑剔。老百姓罵春晚罵了十多年,還是看,每年大家哄笑了,然后開罵。當你什么都不能公開叫罵時,電視節目——目前,可能是《紅樓夢》——就成了超級靶子。
四大名著中,為何人們對這部劇的關注和批判尤其多?相比其他三部,《紅樓夢》本身有哪些更特殊的意義和地位?
陳:我猜,《三國演義》是公元二世紀冷兵器時代的故事:男人、權謀、暴力,時下的女觀眾會熱衷嗎?《水滸》,你想想,今日都市白領會想象并渴望自己落草為寇嗎?《西游記》偉大,希望當代男孩還有興趣,只是在卡通電玩的時代,網吧孩子個個都是孫悟空……《紅樓夢》原著太重要了,我不敢談,從通俗劇影響看,《紅樓夢》也有別于三國水滸,少男少女的荷爾蒙與性幻想似乎不分時代。今日獨生小寶貝們多少會假想自己擁有一堆女朋友,不少女孩子心里則天然住著一位小小的林黛玉,盼著,怨著,咳幾聲,心口疼,隨即哭起來……而且今日小霸王都有一個督促考試的父親,都有一個呵護備至的奶奶,這一切會不會是當代青年對紅樓夢的隔代解讀?我不知道,還是對觀眾做個問卷調查吧,我估計成年人叫罵得多,而不看電視的人,不會叫罵的
四大名著中,《紅樓夢》最雅,相關紅學家似乎都以為參透了《紅樓夢》,就像紅色年代知識分子個個自以為最懂馬克思。所以,不消說,任何人敢動《紅樓夢》,必先撞在紅學家槍口下:可不能低估誓死捍衛《紅樓夢》的書生啊。
此外,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永遠是中國老百姓的“最愛”,革命革了近百年,一點沒用,還是要看錦衣玉食的古代貴族怎樣打扮,怎樣婚嫁,怎樣擺譜,又怎樣敗落。這倒不僅是《紅樓夢》,也不僅中國,歐洲的帝王戲貴族戲,老百姓都愛看。
大多數人最后都會將對新版《紅樓夢》的不認可、不喜歡轉嫁到對導演李少紅的否定與憤怒上,您認為這樣一部劇集的成敗,責任是否都該由導演承担?她必須承担的責任是什么?您認為是誰毀了新《紅樓》?
陳:中國隨便什么事都要找個靶子。我尊敬李少紅,看過她的處女作《血色清晨》,還有改造妓女的那部電影。她處理將要出事、出人命的氣氛,給我印象深刻。她的古裝片我沒看過。第五代導演在經歷短暫聲譽后,幾乎全都背著罵名。整體而言,我不喜歡第五代電影,可是平心而論,幾位著名的第五代導演,包括李少紅,九十年代迄今全都付出頑強的掙扎,單是論活兒,做得比出道時好多了。雖然我沒看新版《紅樓夢》,我絕對相信李少紅豁出性命在做。挨罵最多最慘,無過于張藝謀,我與他因奧運會開幕式有接觸,發現他很敬業,很拼命。可有什么用呢,一出頭就挨罵,沒有比罵一個導演更容易的事了。貴刊問出“誰毀了紅樓夢”,意思是說,毀是肯定被毀了,現在追問毀于誰手。我不能認同這種說法。觀眾亂罵,胡貶,管不住,媒體不可以。這么大一部連續劇,除了握有權柄的審查者,沒人可以說她被毀了——什么才算“被毀了”?有數據嗎?——我一點不覺得中國影視作品有多好,但有教養的觀眾不是只會叫罵的一群。歐美影視好,先是人家的觀眾有教養,人家的文化人,真的有文化。
在對新版進行否定的同時,很多人表達了對87版《紅樓夢》的懷念。但是87版導演王扶林曾對媒體表示,現在人人都說他那版《紅樓夢》是經典,他自己現在聽來都覺得好笑。好像在當年,該電視劇剛播出時,他本人也曾遭遇過外界很大的質疑與壓力。作為從那個年代走過的人,您對此是否有印象?您如何看待這兩版的比較?
陳:目前關于新舊版《紅樓夢》的議論,都不提六十年代越劇電影《紅樓夢》。以我偏見,那部《紅樓夢》妙不可言,而且很正。王文娟演黛玉,徐玉蘭演賈寶玉。那時的越劇全部女演員,年齡比《紅樓夢》主角平均大一倍以上,照樣演得活色生香。
現在話題或許可以展開了:那是真正的中國戲。中國戲,不論京劇、昆曲、秦腔、越劇,那一整套“文法”與“程式”——從扮相身段到手勢念白——與古典小說的語言和美學,天然對應。這對應,和老百姓千百年養成的欣賞積習,也是彼此對應的。我記得越劇版唱到“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演員就搖頭晃腦做作起來,以西化的眼光看,全是程式,可是唯有這套程式才會出賈寶玉那股子真氣、貴氣、嬌氣、稚氣、淘氣、公子氣、孩子氣,你還弄不出另一套辦法能夠那么傳神、真切、動人。反之,這套程式如果去演茶花女,演哈姆雷特,可就假的一塌糊涂,玩笑開大了。所以問題出在中國經典文本忽然要轉換成西式影視劇,媒介、美學,換了好幾道,麻煩層出不窮。
凡是中國經典轉換為西式現代文藝類型,都有大麻煩。文言文變成白話文,百多年過去,至今半生不熟,造型的,視覺的作品,尤其為難。譬如用油畫描繪中國古人,毫無靈氣、仙氣、真氣。中國古典人物畫常被西畫家詬病——說是不像,不真實,形不準——我以為那是胡說。中國古畫的線、輪廓、造型,頂頂適合畫中國人,中國油畫至今沒有一位人物畫家可與西人比肩,內因,就是中國人的面相大致已被中國畫規定了,套牢了,西畫那套規則絕不是全能的。你用顧愷之吳道子那一套去畫維納斯,也是笑話。
西畫、西樂、電影、攝影進來后,怎樣“民族化”,怎樣弄成所謂“中國氣派”,從來爭論,從來不得安寧。成功的個例少之又少,失敗而強說成功的例子,數不勝數。西畫,以及后來的攝影與電影,送進來所謂“寫實主義”和“真實效果”,眾人以為不分國別,從此可以拿來表現天下所有人事,實乃冤案。我不是文藝的民族主義者,我在畫圈最早公開反對油畫民族化口號,因我深知中西文藝的套路實在難以變通。每一民族的藝術早已內定一套呈現真實的密碼,強行改篡,成功率幾稀。
回到影視中的古裝戲問題。影視古裝戲,固然為中國添一新品種,我看過、記得的例,譬如電影《武訓傳》、《甲午風云》,連續劇《走向共和》、《雍正王朝》、《昌晉源票號》等等,都很成功,九十年代的《三國》、《水滸》,《東周列國》,也拍得好。究其規律,多是以男性為主角的宮廷政治、著名戰爭、歷史傳奇,故事實在太好了,敘述得當,表演優異,動作和武打部分處理好,就能換取收視和好評,視覺美學倒在其次,差一點,錯幾分,不至影響劇情的感染力。偏是《紅樓夢》這類古裝感情戲,講究視覺享受、細節的微妙、文學的深度,實在不易討好。讓一群男女穿著古裝,說著現代普通話,以西方歷史劇那套“寫實”規則拍攝,即便弄得再誠懇,瞧著再真實,總不免假,觀眾難以入戲。
越劇版《紅樓夢》的成功,其實比連續劇《紅樓夢》省心、省力、省錢,她只用了一道西式的辦法,就是拍成膠片:媒介換了,美學一點沒變。舞臺換成熒幕,好處是傳播方便,鄉下人都能看到。這類實驗,從民國初年的《定軍山》就開始了,不知拍了多少,49年后好幾出類似的古裝電影,也都好,可惜我忘了名字了。總之,效果等于在電影院繼續看京劇,看昆曲,為遷就電影那一套,格式稍有變化,多些近景特寫搖鏡頭之類,但骨子和神韻,不損失。
新舊版《紅樓夢》,嚴格說不是“古裝戲”,而是讓演員穿了中國古裝,上演介于西式話劇和現代電影之間的不倫不類之物,在“真實性”與“中國性”之間,在文學經典與當代影視之間,老是會錯位,會別扭。這回選角色專挑十四五歲的孩子,刻意尊重原著,逼近真實,可能上了西式“現實主義”(或曰“真實效果”)的當,過度考究服裝器物,也是對“真實”的誤解。一部十七世紀的清代小說并不期待、也不對應二十一世紀西式影像的刻意“尊重”,曹雪芹的語言根本不是在呈現西式的那種真實。中國傳統戲劇追求中國自己的“真實觀”,男演女,女演男,少演老,老演少……我在紐約看過京劇名角趙榮琛演《碧玉簪》,七十歲老頭,臨了騰空一跳,給婆婆跪下來,十足新婦氣。這就是中國的美學。西方人其實也懂,《安娜 卡列尼娜》我看過三個版本,最好的是英國人在八十年代末拍的長篇連續劇,女主角瞧著都快五十歲了,也不算很美,可是比以往任何安娜都好,入骨三分。英國話劇傳統厲害,人家要的就是演技,不看色相。
還有就是念白。中國古典戲劇的那種語言節奏,是致命的,你擰不過這一套。越劇版《紅樓夢》結尾賈寶玉在葬禮中叫道:“林妹妹!我來遲了!”不知新版《紅樓夢》怎樣效果。以我揣測,即便念得再動情,也是目前影視劇千篇一律由戲劇學院訓練出來的話劇腔念白,和越劇唱腔那一字一頓、尾音極度拖長的同一句臺詞,完全不是一個效果。我并不主張古典題材非要追求中國味,什么是中國味,永遠爭不清楚。但具體到那一句,你不那么念,效果出不來,不動人。傳統戲那套念白,看似做作,其實是為直見性命的“真”。我記得在農村看越劇版《紅樓夢》,村姑們散場后個個哭得滿臉紅腫,旋即進場再看第二遍,哭第二遍。今日村姑看了新舊版《紅樓夢》會痛哭流涕嗎?雖然連續劇口語也是當今村姑的日常口語,但無比做作的越劇唱腔卻比現代口語更真實,更有感動力。
感動是有條件的,是文化基因文化密碼的交感作用。大部分中國觀眾的感動神經,明面上普遍向現代性轉型,骨子里仍然潛伏著老一套。大家會在當今文藝產品中自動變換感受模式,就像換頻道一樣,看好萊塢,觀眾會調動一種新的,被近百年西化調養的接受方式,看《紅樓夢》,潛在的傳統習性就被喚醒。我不知道叫罵的觀眾是什么年齡段,什么階層,要是鄉鎮一級觀眾不感動,沒興趣,可見現代影視創作和基層大眾欣賞趣味的脫節錯位,就很嚴重了。
這是難以調和的文化矛盾,觸及長期西化無法挪動的民族心理層面。悖論是,新舊版《紅樓夢》影像美學是從西方學來的,可是西方古裝劇正是西方自己的京劇、越劇和秦腔:我不能想象哈姆雷特或茶花女的表演能用越劇的念白和蘭花指,人家有人家一套非程式的程式,你瞧著隨隨便便,即興發揮,你要學,你還學不像。或曰,難道我們不應該、不能夠以西方影視為借鏡,改造并豐富我們的民族古典戲劇嗎?今天又有多少年輕觀眾樂意欣賞傳統古裝戲?是的,很好,幾代人在努力,包括樣板戲,中西糅雜的實驗均有可圈可點的成績,不過到目前為止,精雅如《紅樓夢》,死去活來弄成功,結果還是挨罵,業內比較公認的、雄辯的個例,迄今仍然有限,更別說通例了。
當然,以上只是我的偏見,我并不是在談論新版《紅樓夢》,而是對同類古裝影視發點議論。我以為中國經典換成影視,最佳途徑還是老酒新瓶,把傳統戲拍成電影;新版《紅樓夢》的野心,等于玩兒新瓶新酒,說是白干,結果是可樂,飲者自然變臉。不過,今日觀眾要是看了越劇版《紅樓夢》一點沒感覺,不喜歡,我也毫無意見——當今青年看好萊塢,聽搖滾樂,唱流行歌,沒幾個會去喜歡中國傳統戲劇,更別說懂。可是悖論又來了:日益西化,日益疏離民族美學的當代中國觀眾,未見得接受西化版的《紅樓夢》。我不知道痛罵的觀眾是嫌她不夠真實呢,還是嫌她不夠古典?要說古典,痛罵者有幾個真懂所謂古典?我相信吃透中國古典的讀者不會看這類連續劇,看了,也不會動怒叫罵,因為曹雪芹版《紅樓夢》和新舊版《紅樓夢》,根本兩回事。李少紅苦苦申明怎樣反復領會原著,其實不是要點,在一組影視鏡頭和一段古典對話之間,你領會什么?曹雪芹活轉來也恐怕看不懂連續劇《紅樓夢》。連續劇是連續劇,話本小說是話本小說,媒介不同,時代不同,受眾不同,忠實不忠實不該是第一考慮,難的事怎樣忠實。羅貫中施耐庵要是死命忠實《三國志》和歷代話本,哪里會有《三國演義》和《水滸傳》。
總之,李少紅與曹雪芹都很無辜,千年傳統和百年西化的沖突才是肇因。貴刊真要探討爭議背后的是非,或請有關部門重新放映越劇版《紅樓夢》,看看如今破口痛罵的觀眾,會是怎樣說法。倘若毫無說法,不受歡迎,那么,新版《紅樓夢》的不討好就得另找原因了,此刻我說不出什么新鮮意見來。
從創作幻境來講,時代的不同,會讓兩版《紅樓夢》分別烙上怎樣不同的時代烙印?
陳:什么叫做“創作幻境”?所謂時代不同,無非是指八十年代與新世紀這二十來年的不同,這二十年,與兩百多年前的曹雪芹時代比比,倒恐怕有點幻境之感吧。如今誰知道曹侯時代究竟怎樣?曹先生又哪想到日后中國會變成這等模樣?四十多年前我見過上海有錢人家怎樣吃飯,上菜,歸座,怎樣說話,禮讓,拌嘴,可是那種范兒和曹雪芹時代,已然隔絕,和今日的富家,更是隔斷。此所以我樂意看看官場故事古裝片,中國人隨便演哪個朝代的官員,總歸有感覺;我也樂意看古裝片里的流氓和土匪,因中國演員多少會點流氓腔。我唯獨不看講述富貴人家的古裝戲,除了上述美學與文法的無數錯位,如今中國人哪來富貴之家,富貴之態啊。
我相信,我也看見,本次《紅樓夢》千挑萬選的小孩子個個細皮嫩肉,嬌生慣養,比八十年代尚未脫貧的社會中甄選的那些孩子,好看太多了,可是孩子們即便家境優渥,也不是清代大戶人家那種富貴。英國、荷蘭、日本,尚存帝制與貴族,那是不一樣的,我多少瞥見過那類富貴少年,或弱不禁風,或英氣勃勃,但中國沒有這等孩子。真的沒有。這倒不是時代烙印,而是文化烙印。
您認為當下的時代環境是否適合重拍新版《紅樓夢》?
陳:論當下時代,有熱錢,有市場,什么都該拍;論當下環境,又曖昧,又畸形,什么都難拍好、好難拍。
我自己是做藝術的,不論如何,事情總得做做看。古戲重拍應該不是問題,歐美經典重拍兩三回以上,太多了,圣經故事我看過九個版本。《戰爭與和平》我看過蘇美兩國的彩色大制作。近年英國人弄的《都鐸王朝》,好看極了。其中亨利八世殺妻的故事,我也看過兩個電影版本。但文學原著翻拍電影,在歐美也是難題,也有爭議。托爾斯泰小說,嚴格說,我沒看過好的影視,或者說,影視呈現另一種好,和文學兩回事。在影視中,對話一句接一句,是連續觀看的時間過程;在文本中,對話之間布滿長短不一的詞語、跳接、鋪墊、省略,是揣摩想象的閱讀過程,是文字享受。大導演懂得如何以影像節奏替換文學節奏,但托爾斯泰,太難碰了。曹雪芹尤其難碰,因中國語言太洗練,在曹著中又太綿密,所有美感就在詞語和詞語的編織體之間,當代活人一念,滋味就變了,沒了。何況如今演員,尤其是導演的語言意識,大有問題,別說古代話語把握不了,就是民國或早期共和國題材的影視劇,角色一開口,全不對。
改變名著總有誘惑,又布滿陷阱,非高手不能。那位越劇版劇作者厲害,只拍寶玉黛玉的線索,其它從略,戲劇濃度就出來了。新版《紅樓夢》試圖以全景觀寫實下手,巨細無遺將原著蓖頭發似地篦一道,實在知難而上,上了,這才知道難上加難。但也無妨試試吧,不是有想賺錢的主兒愿意砸錢嗎?沒讀過文學原典的觀眾總是多數,只當它影視看就對了。但導演和制作者要吃透影視文化,而不是拼命努力“接近原著”——你休想接近。偉大的原著,有偉大的絕緣體,它的故事、語言、筆調、神采,和作者的人格與時代,如骨肉,如性命,通體長在一起,不是挪移故事、抽取內容,便能化成別種體裁或樣式的,何況轉換媒介。類似的改編,反倒是二流文學會出一流影視。最近美國人的連續劇越拍越好,甚至超過電影。《廣告狂人》講的是六十年代,幾乎等于古裝片,該劇出現全套六十年代時尚服裝,時尚業借光推出老派時裝,生意大火;全國女白領則瘋狂愛上男主角,專門成立私人沙龍,定期聚會談論他。美國文化工業和社會大眾是共生關系,商業、藝術,兩頭成熟,不叫座,根本不會投資,投資了,必定叫座,一公映,所有白領上班后沒完沒了談,同時帶動各種時尚或道德風氣。人家也有爭議,論家斗嘴是一種,商家策略是一種,公眾聒噪又是一種,都是到位的爭議。我盼望國內專家完整引述這類西方公案,看看人家怎樣爭議,良性的爭議,比拍一部影視劇難。<div style="padding-bottom:1em;"></div>如此一部經典劇集的重拍,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哪些外來因素的影響?它是否遭遇了時代的“潛規則”?比如幕后的黑手,商業的炒作,多種利益集團的介入,甚至可以具體到一些女演員背后的大老板,總歸都是為了名與利。<div style="padding-bottom:1em;"></div>陳:我不知道哪個國家哪個階段的影視業居然不為名利,沒有商業炒作,沒有幕后黑手,沒有利益集團,沒有潛規則,沒有女演員背后的大老板,沒有你所謂的“外來因素”。真的,恕我無知,我不知道。人家的黑道或大老板,穿最棒的時裝,聽一流歌劇,言談文雅,性情率真,守信用,講規矩。他們或許真是魔鬼,可是瞧著像天使一般呢。
作為導演該如何應對這些外來影響?作為觀眾又該以怎樣的心態來看待這樣的經典重拍?
陳:我沒做過導演,不知如何應對。我也不能代表觀眾。我幾乎不看電視。
近年來,四大名著相繼被重拍,高希希的《三國》,李少紅的《紅樓夢》,吳子牛的《水滸》,張紀中的《西游記》。前兩部目前已經播完,后兩部還未見真容。但從前兩部的播出效果來看,基本上罵的多,贊的少。為什么時代進步,技術進步,卻反而拍不出更有質量更有內涵更合大眾人心的電視劇?
陳:技術進步,那是真的。時代進步了嗎?我很想知道。至于沒質量沒內涵的電視劇,太多了,何獨痛罵新版《紅樓夢》?
最后,想與您探討,您感覺經典翻拍的前路該如何走?會不會在面臨經典的時候,更多的導演選擇望而卻步?影視劇導演、制片方又該如何建立自己的責任感?
陳:前面大致都說了。要緊的不是研究所謂原著,那是文學家、考據家和文學發燒友的事。眼下經典翻拍類的編劇導演,真功夫可能是得透徹了解本土的影視文化,忘記曹雪芹。觀眾也一樣:別罵。你打開電視,然后咆哮:“不!這不是紅樓夢!”當然不是。真要欣賞《紅樓夢》,網上訂購原著,看什么電視啊。                                   

2010年10月1日寫在北京


網載 2015-06-05 21:3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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